云依斐不止一次感嘆過,蕭銘允這個朋友太夠意思了,絕對可以打一百二十分。
前兩日說起,還當他已經(jīng)忘了,想著回頭再找機會問問,沒想到人家倒一直記著。
蕭銘允帶她來的這家鋪子叫天音坊,聽說是非常有名的老字號,族中出過不少宮廷御用的斫琴師。
這處鋪面的裝修風格很是典雅,茶色長木桌上依次擺著十幾把各式古琴,伏羲式,落霞式,焦葉式,連珠式,響泉式,應有盡有。
古樸精美又名貴異常,就算不懂古琴的人看了也會忍不住贊嘆。
蕭銘允并不停留,帶著她直奔內(nèi)堂。
內(nèi)堂是琴師斫琴的地方,一般不允許外人進入。
一進門,一個玉冠華服的翩翩公子迎了上來。
他身量跟蕭銘允差不多,體型高挑勻稱,一身上好的冰藍色云紋軟綢緞,襯托的整個人格外倜儻。頭上的嵌玉鎏金發(fā)冠一看成色便知價值不菲。手執(zhí)一柄象牙玉骨折扇,上面墜著的那縷金絲瓔珞隨步伐顫蕩,端的是一副標準的風流公子模樣。
云依斐忍不住拿他跟蕭銘允做對比。如果說蕭銘允的風格是皎月般溫潤如玉,那此人就是明玉般的風雅貴氣。
在她端詳對方的同時,男子的目光也一瞟而過。見她身著淺藍粗布衣裳,長發(fā)只以素色發(fā)帶束起,通身無半點值錢飾物,連一般男子常配的玉腰墜也沒,不禁微有些驚訝。
看向蕭銘允的目光便暗含問尋的意味,似是好奇他怎會有這樣的朋友。
蕭銘允似無所覺,只介紹說他叫沈北昭,因在家排行老三,朋友們一般都叫他沈三。
沈家一族世代斫琴,到沈三這兒已是第六代。他們的琴行有不少分號,遍布蒼梧國的幾大城。
兩人一看就很熟絡的樣子,且是關系很好的那種。
“你家老爺子怎么肯放你出來的?”蕭銘允問。
“我偷跑出來的唄,他以為我還在涼州呢,前幾日我剛好去昌北看望一個朋友,你傳信來時我就在兩百里開外?!?p> “你的婚事如何了?”
“我好不容易逃出來,這鬧心事就不提了吧?對了,你不是說要我做個頂有意思的玩意兒,在哪呢?”
蕭銘允把云依斐畫的圖樣給了他,說:“你看這種素箏,你可能做?”
沈三漫不經(jīng)心的接過,隨意一瞥,嘴角浮起一絲興味盎然的笑意。
“倒是有幾分意思,不難做,哪來的?這地方是做什么用的?”
云依斐往他手指的地方看過去,“此處是調(diào)音盒,可以通過調(diào)節(jié)琴弦松緊變換音調(diào)高低,還有這個琴弦最好要用銅絲弦?!?p> “哦?這可不太容易,一般的琴都是絲線和筋線?!?p> “呃,做不出來嗎?”她有點失望的問道。
現(xiàn)代的琴弦都是銅絲或鋼絲弦外面纏以尼龍絲,音質(zhì)上來說金屬弦線的清脆和振鳴會更豐富悅耳。
“哼,只要你想得出,就沒有我天音坊做不到!”
云依斐心想,口氣真不小,不過倒真不能小看古代的工匠。當下就把一些材質(zhì)之類的需求都大概講了一下,沈北昭認真記下。
“這要多久能做好???”
“若想得絕世好琴,少則三月,多則三年。”
斜睨一眼齜牙咧嘴愁眉苦臉的云依斐,話鋒一轉又道:“旁人做,怎么也要一兩月,然而我們沈家有不外傳之絕密古法,由我親制,至多半月可得?!?p> 云依斐聽得砸吧砸吧嘴,嘖!這才是真正的祖?zhèn)髅胤桨。】磥砑易迳舷聨状说姆e累還真不是吃素的。
講好費用,見他二人似是有事要談,云依斐等得無聊,就溜達到前廳想去看看那些古琴。剛走到門口,便被一陣美妙的琴音給吸引了。
順著聲音看去,彈琴的人是個白衣書生。
那人身型瘦弱高挑,衣著普通,長相低著頭的緣故看不怎么真切,但覺面色蒼白,沒什么血氣,像是大病初愈的樣子。一雙手的骨節(jié)分明手指修長,指尖在琴弦上翻飛起舞,煞是好看。
所奏之曲曲調(diào)細微悠揚,曠遠而清冷,飄渺多變猶如天籟,甚至吸引了店外過路之人紛紛駐足聆聽。
一曲彈完,圍觀的人都忍不住鼓起掌來。云依斐不由得多看了男子幾眼。
她知道蕭銘允琴技了得,而眼前這個男子的技藝竟然跟他不相上下,甚至因為琴聲中多的那一絲清冷之色更加讓人贊嘆。琴音都是帶著彈奏之人的心境閱歷的,如此清冷之曲調(diào),必是有故事的人才能彈奏的出來的。
男子彈完,摸著手里的古琴悠悠的嘆了口氣。
旁邊的小二忙不迭的開口說道:“公子這琴技真是了得,令人佩服!咱們天音坊的琴都是精工細作,您方才彈奏的這把響泉琴名喚孤雪,用的是二十年生的上好青桐木,斫琴師用了三個月時間才做好,這琴賣二十兩銀子,已經(jīng)不貴了?!?p> “可是,我沒打算買這么貴的琴?!蹦凶拥哪樕贤钢荒ň狡鹊募t暈。
“公子這一手超絕的琴技,也只有這樣的琴才能配得上啊,一把好琴就好似知音難覓,可遇而不可求啊!”
男子看上去也是極其喜愛那把古琴,即不說買,也不舍得走。
“要不這樣,我看公子您也確實是愛琴之人,我去與我們家掌柜商量一下,看能否與您便宜些。”
“如此便先謝過小哥了?!蹦凶訕O為有禮,雙手作揖道謝。
小二快步走到堂內(nèi),與掌柜耳語一番,又快步回到柜臺前,“公子,我家掌柜說了,方才聽您的曲子就知您技藝超絕,這把琴也算找到好主兒了,就算您個成本價,十五兩銀子您拿走。”
男子聽了這話又是面上一紅,垂在身側的雙手握拳,似不舍又似隱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那把琴,張了張嘴,又什么都沒說出口。
云依斐明白,這人怕是窘迫之極,連十五兩銀子也拿不出,也是心酸。
他那渴望眼神,讓她依稀想起,前世自己做志愿者時看到的山里孩子,那種滾燙的渴求,仿佛能灼穿人心。
想了一下,將小二叫過來,悄聲說:“那位公子的錢我?guī)退读?,你把琴給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