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粥香飄來,將許因從睡夢中喚醒。他在沙發(fā)上翻起身,揉了揉惺忪睡眼,看到楊明正在廚房忙活,叫道:“楊明,今天什么日子啊,能讓你親自下廚?”
楊明一言不發(fā),也沒有回頭。許因走到他身后,探著腦袋一瞧,見灶上熬了一鍋熱氣騰騰的白米粥,里頭還有玉米、百合、肉丁、胡蘿卜等輔料,香氣撲鼻。
許因笑道:“好香啊,我先盛一碗嘗嘗咸淡?!鄙焓秩ツ猛搿蠲靼醋∷?,說:“不忙,今天有客人要來?!痹S因問:“什么客人?”楊明說:“你先看看手機(jī)吧,有人給你發(fā)了消息。”
“哦?”許因拿出手機(jī),見有一個陌生的用戶給自己發(fā)來一條消息:“在嗎?”這人ID為“緣封不動”,頭像是一只人魚,個性簽名是:“歲月如刀,我似芹蘿”。
“這是誰?”許因順手點(diǎn)進(jìn)去,一看聊天記錄,忽然全身一震——這個陌生的好友竟是亞男!
許因心思急轉(zhuǎn),自己既然看到了她新的ID和頭像,是不是意味著和她恢復(fù)了聯(lián)系?等等……“歲月如刀,我似芹蘿”……這分明是2017年的電視劇《獵場》的臺詞,難道這是2018年的李亞男……或者說小緣?
許因驚疑不定,試著回復(fù)了一句:“在?!边^了一會兒,對方發(fā)來一句:“板栗好不好吃?”
“真的是你!”許因熱血涌上面頰,“你為什么騙我說你叫小緣?”
小緣:“沒有騙你啊,我改了名字?!?p> 許因:“為什么改名?”
小緣:“原來那個名字死過一次了,我嫌不吉利。而且……沒有哪個女孩會喜歡父母取‘亞男’、‘若男’、‘招娣’這一類的名字吧?!?p> “可是,你為什么對我隱瞞身份呢?這十年你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許因原本還想問她為什么三九嚴(yán)寒天里潛到水庫里撈出那只狗籠,轉(zhuǎn)念間又想,倘若一問自然就暴露了楊明跟蹤她一事,只好生生忍住。
小緣:“唉,我的確有不得已的苦衷。其實(shí)昨天我一見楊明也在場,就知道瞞不過你們了……不過一切說來話長,等見面再談吧,你現(xiàn)在在哪里?”
許因抬頭望向楊明說:“小緣想見面談話,要不要去?”
楊明點(diǎn)頭道:“你把我家地址告訴她,直接讓他們來這里好了?!?p> 許因一愣,心想:“‘他們’?難道除了小緣,還有別人?”見楊明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暫且不去問他,發(fā)消息將楊明家的地址告訴了小緣,說:“我在楊明家里,你直接來找我們吧……除了你,還有誰要來嗎?”
過了很久,小緣回復(fù)道:“還有乘黃,它也會去?!?p> 許因驀然呆住,兀自有些不敢相信,那神秘莫測的乘黃,今日突然就要現(xiàn)身?小緣為何稱其為“它”,難道它不是人類?許因怔怔想了會兒,一把扯住楊明的手臂,質(zhì)問道:“你說今天有客人要來,說的就是小緣和乘黃是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楊明輕輕掙脫他手,面無表情地走到沙發(fā)邊坐下,良久后長嘆一聲,悵然道:“許因,咱兄弟二人,只怕有一個活不過今日了。”
許因大驚道:“你說什么!”他才剛起床不久,原本還有些困倦,待聽到這句話,已驚得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你不必問,一會兒乘黃來了,它自會將這一切的前因后果告訴你。我只想交代你,若今日死的是我,請務(wù)必要瞞著我媽媽,反正她時日無多,讓她走得糊涂些。”楊明起初努力使語氣平靜,說到后面時還是忍不住盈濕了眼眶。
許因顫聲道:“是乘黃要害我們么,那我們何不快逃?”
楊明搖頭道:“若是能逃,我又何必讓你把地址說給他們?今日的劫難,躲是躲不過的,只有盡力周旋了?!?p> 許因問:“可是,你又怎么知道這些?”
楊明說:“其實(shí)昨天我跟丟小緣后,怕她有什么不利于咱們的陰謀,于是偷偷去了趟她家,用那枚十年前的鑰匙開了門,然后在她家客廳暗藏了一枚竊聽器……我怕你怪我多事,便沒告訴你,誰知道,此舉竟讓我偷聽到許多小緣與乘黃的談話?!?p> 許因臉色有些難看,“小緣也想害我們嗎?”
楊明沉默許久,說:“我不知道。”
半小時后,門鈴聲響起。許因搶先起身去開了門,小緣穿著一件卡其色大衣,提著一只黑色的寵物背包,走進(jìn)屋來。
許因一愣,說:“怎么就你一人,乘黃呢?”
不等小緣說話,一道蒼老的語聲從黑包里傳出:“你好啊,許因。”
許因驚詫道:“誰在說話?”他看向黑包,透過紗網(wǎng)隱隱可見包中有一只白色小獸。
小緣沒有回答,只用隱含擔(dān)憂的目光看著他。她提著包走進(jìn)客廳,將黑包小心地放在楊明面前的茶幾上。
經(jīng)過許因身邊時,她偷偷將一張紙條塞到他手中。許因不動聲色地接了,垂下頭掃了一眼,見紙條上寫著四字:“打亂筆順。”
他心中一怔,這四個字是什么意思?盡管不明其意,卻莫名高興起來,原本他見十年后的小緣隱瞞身份,已起了幾分疑心,但此刻一見紙條,卻感覺她仍是向著自己的。
小緣掀起黑包一側(cè),一只白色的狐貍一瘸一拐走了出來,弓起背舒展了一下身體,接著竟口吐人言,緩緩道:“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乘黃。”
許因看著這一幕,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他打量著白狐,只見它背上生了兩只古怪的肉角,形似駝峰,微咪的雙眼透著一股隱晦的兇性,右后腿上纏了一圈紗布,似乎有傷。
楊明目光灼灼,忽然道:“山海經(jīng)有云,‘白民之國在龍魚北,白身披發(fā)。有乘黃,其狀如狐?!y道指的就是你嗎?”
乘黃點(diǎn)頭,“不錯?!?p> 許因看著眼前的白狐像人一樣說話,感覺如在夢中,他一直好奇這個在幕后操縱別人命運(yùn)的“乘黃”是什么人物,誰知竟根本不是人類。
楊明道:“我以為《山海經(jīng)》只是古人的想象,沒想到世間真有奇獸。”
乘黃道:“其實(shí)古籍所載的山川河流、草木走獸,大多都是真的,甚至有許多物種至今仍存于世,比如‘常在幽昧之中,似魑魅鬼物’的山都,其實(shí)只是狒狒,‘五彩畢具,尾長于身’的騶虞,在今天被稱作雪豹?!?p> 楊明道:“但它們只是尋常走獸,你卻能口吐人言、穿梭時空。”
乘黃搖了搖頭,“穿梭時空我可做不到,我的天賦其實(shí)是‘回溯’?!?p> 許因忍不住問:“什么是回溯?”
乘黃指著茶幾上一個空水杯,說道:“往里頭倒些水?!痹S因以為它渴了,端起茶壺倒了半杯茶水進(jìn)去。乘黃卻說:“倒?jié)M?!痹S因便依言倒?jié)M了。
“看著?!背它S突然伸出爪子,碰倒了那個水杯。許因驚呼一聲,連忙扶起水杯,但杯中茶水早已傾瀉而出,從幾邊淌落,打濕了一大攤地毯。
眾人都有些吃驚,但知它此舉必有用意,也不出聲詢問,靜等下文。
乘黃再次伸爪,輕輕搭在杯沿,一瞬之間,空水杯中竟莫名又出現(xiàn)了滿滿的一杯茶。它指著茶杯說:“把水喝了?!?p> 許因看看茶杯,又看看地上濕淋淋的地毯,呆呆得說不出話來。乘黃催促了幾聲,許因才怔怔地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楊明和小緣在一旁看得分明,許因每咽下一口,地毯上的水跡便小了一片,到他飲盡時,地毯和茶幾都已干凈如初。
楊明有些看明白了,道:“所謂‘回溯’,指的是將一樣事物還原成過去的狀態(tài),你將空水杯回溯成幾秒前未傾覆時的狀態(tài),因此杯中仍有茶水,對嗎?”
乘黃點(diǎn)頭,“不錯?!?p> 楊明又問:“然而他飲干茶水后,地毯上的水就消失了,又是什么緣故?”
乘黃說:“茶水只有一杯,既已被他飲盡,又哪來的水打濕地毯?”
楊明若有所思,“所以對回溯的事物施加影響,會從根本上改變歷史的進(jìn)程對嗎?比如說,你若將沙發(fā)上這個PSP回溯到昨天,把它砸壞,那么昨晚許因把它翻出來的時候,它就已是壞的了,對嗎?”
乘黃說:“正是,看來你已明白了?!?p> 楊明搖了搖頭,“但我還是不明白,既然你的能力是回溯,那么你是如何做到讓許因與十年前的小緣通過QQ交流的?”
“你瞧這個?!背它S伸爪從黑包中推了一部手機(jī)出來。許因探頭一看,見是一只破舊的諾基亞N73,屏幕已經(jīng)碎得不像話,鍵盤上也少了幾個按鍵,顯然早已報廢。不由奇道:“這是誰的手機(jī)?”
“我的?!毙【壓鋈婚_口,“十年前認(rèn)識你時,用的就是這部手機(jī)。”
楊明皺眉道:“若是將這手機(jī)回溯到十天前,便能用它與十天前的許因通訊了……你最初給他發(fā)去那些短信,用的就是這種辦法吧?”
許因聽了,猛然醒悟:“原來如此,難怪乘黃給我發(fā)短信的手機(jī)號,與小緣給我留的號碼相同。”
乘黃道:“你猜的并不全對……事實(shí)上,昨日我將這部手機(jī)回溯到了十年前,而唯獨(dú)將主板上的射頻電路、天線模塊和3G模塊回溯到了十天前,由此,便能以其為中轉(zhuǎn)站,使遠(yuǎn)隔十年時光的兩人通訊?!?p> 楊明微微愕然,問道:“你費(fèi)盡這般周折,就是為了要救小緣的性命嗎?”
“我和她非親非故,為何要救她?”乘黃頓了一頓,微微冷笑,“我做這些,反而是為了要她來救我。”
楊明詫異問道:“此話怎講?”許因瞧著他的表情,心中尋思:“他明明說昨日偷聽到了小緣和乘黃的談話,自然早已知曉其中緣由……這家伙演起戲來可真沒半點(diǎn)破綻?!苯又挚聪虺它S,心想:“它這般神通廣大,怎么還需要別人救?”
乘黃說:“這件事解釋起來,可說來話長,不過我今日來此,正是要告訴你們此事?!?p> 楊明說:“請講?!?p> 乘黃說:“昨日中午,我見冬日暖陽、天色明媚,便去城郊的樹林里散步,不料走在半途時,突然腿上一痛,莫名栽倒在了路上。轉(zhuǎn)頭一看,便看見一個拿著彈弓的小孩,那小孩見沒打死我,拈了顆鋼珠作勢又要打,我忍著疼痛逃走,那小孩便拔腿朝我追了來。”
許因忍不住罵了句:“我生平最恨熊孩子?!?p> 乘黃壓著怒意說:“自從國內(nèi)禁獵以來,獵人已基本絕跡,安逸的日子過久了,竟栽在一個小孩手里,那也算我活該。我一路逃出樹林,見路邊停著一輛順豐的貨車,大概是剛裝完貨,貨廂還沒關(guān)上,我便跳上車,躲在了貨廂中。過得片刻,只聽見一個小孩聲音說:‘爸爸,我剛才打中一條狗,往這邊跑過來了,你看見沒有?’這時一個男人聲音說:‘我還要送貨,沒空陪你玩?!瓉碡涇囁緳C(jī)和那小孩是一對父子。那小孩不停吵鬧要他爸爸找狗,直到挨了一耳光才安靜下來,接著司機(jī)鎖上貨廂門,將車開動?!?p> 楊明說:“這司機(jī)聽來不像好人,你被鎖在貨車?yán)铮撊绾蚊摾???p> 乘黃說:“你忘了我的天賦么?貨車?yán)锒褲M了快遞包裹,找人來搭救倒并不難。”
楊明登時醒悟,道:“是了,你隨便挑一個包裹將其回溯到過去,再在紙盒上面寫字求救,如此一來,過去時空的寄件人看見了你的留言,就能在約定的時間趕去救你了?!?p> 乘黃說:“不錯,正是這個道理。但我當(dāng)時剛受驚嚇,誰也信不過,又怎能隨便選人求助?然而我翻找了一番,竟在一個包裹上看到一個認(rèn)識的名字?!?p> 許因問道:“是你朋友嗎?”
乘黃說:“不是,我認(rèn)識此人,他卻不認(rèn)識我。我拆開快遞,見里面寄的是書,便在書的封面上寫字留言,先是告訴他我的‘回溯’能力,給他解釋為什么會看到我這條留言。接著又?jǐn)⑹隽水?dāng)日發(fā)生的一切,請他提前趕去那條省道,若見到一輛順豐的貨車,便攔下車將我救出,帶去醫(yī)院治療。
“誰知我剛寫完不久,就見書的封面上一筆一筆突然出現(xiàn)了一行字——那顯然是他在給我寫字留言了,他別的竟都不問,唯獨(dú)寫了六個字:‘我有什么好處?’”
許因皺眉道:“這不是趁火打劫么?這種人可靠不住?!彼牭萌肷瘢瑤缀跬顺它S是敵非友。
乘黃說:“是啊,你看得可比我明白。我見了這行字,卻當(dāng)即留言許諾,不論他想要財富、權(quán)力還是愛情,都不在話下。寫完后過了不久,貨車就緩緩?fù)T诹寺愤叄衣犚娡饷嬗腥嗽诤退緳C(jī)交涉,便知道是那人應(yīng)約趕來了。又過了一會兒,貨箱后門突然被打開,陽光陡然照進(jìn)來,刺得我睜不開眼,恍惚間只看見一個人躍進(jìn)貨箱,在我身上打了一針,很快我就昏迷過去,連他的長相也沒看清?!?p> 許因忍不住追問:“后來呢?他帶你去醫(yī)院了嗎?”
“醫(yī)院?”乘黃冷笑一聲,狹長的雙目中忽然露出兇光,寒聲道:“我醒來時,便發(fā)現(xiàn)自己被鎖進(jìn)一個鐵籠、沉入了一片水庫的水底。”
“?。 痹S因吃了一驚,“那是為什么?”
乘黃森然道:“還用問嗎?自然是那人想要把我溺死!”
許因愕然,“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乘黃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緩緩說道:“我也好奇得很?!?p> 許因奇道:“那人究竟是誰?”
乘黃冷冷道:“此人姓許,名因?!?p> 這話如石破天驚,許因只聽得渾身一震,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他忙不迭否認(rèn),卻忽然想起自己昨天的確寄出過一個快遞,又道:“我是寄出過兩本書,但我昨日一整天都呆在那家奶茶店里……”
小緣知道內(nèi)情,只輕輕嘆了口氣。楊明則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還沒明白?!背它S嘆了口氣,“還是先聽我說完吧……我在水底醒來后,先是將鎖住的鐵籠回溯到未鎖之時,逃了出去。接著便向上往水面游去,但那水庫中間有一股暗流,將我阻擋在了水底,我那時腿傷無力,不敢冒險,只好又躲回了籠中……”
楊明突然打斷,“等等,你為什么沒有在水中溺死?”
乘黃說:“你瞧我像只狐貍,就以為我不會水性嗎?遠(yuǎn)古之時,我的祖先本就生活在龍魚之地——也就是今天的渤海?!?p> 楊明不解道:“但你畢竟不是魚,怎么在水里呼吸?”
乘黃說:“鯨魚、海豚也不是魚,也沒有腮,一樣能在水里生活、睡覺。”
楊明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明白了,你是海洋哺乳動物。”
乘黃皺了皺眉,似乎不喜歡這種用詞。它轉(zhuǎn)開話題,“那時我被暗流困在了水底,正無計可施,不料這時,卻偶然在水底拾到一個套在防水袋里的報廢手機(jī)?!彼米ψ狱c(diǎn)了點(diǎn)腳下的諾基亞。
楊明說:“妙啊,有了手機(jī)就能求救了。”他嘴上說妙,臉上表情卻沒有波動。
乘黃說:“不錯,我將廢手機(jī)往過去回溯,沒想到這手機(jī)最后能用的時候,竟在十年前。我翻了一下手機(jī)里的短信、聊天記錄,了解到機(jī)主是個高中女生——也就是李亞男。起初我在手機(jī)中給她留言,讓她在十年后來水庫下救我,她卻沒有來。我也并不意外,畢竟十年太過久遠(yuǎn),足夠發(fā)生太多意外。無奈之下,我又試著用這手機(jī)撥打許因的號碼,但那號碼在十年前還是空號?!?p> 許因問:“為什么給我打?”
乘黃說:“因?yàn)槲抑挥浀媚愕氖謾C(jī)號,還是在快遞上留言時記下的。1507034……”它報出了一串?dāng)?shù)字,問道:“不錯吧?”
“不……”許因表情有些掙扎,“這是我的手機(jī)號不假,但昨天那個想要溺死你的人絕不是我!許多人可以證明我不在場?!?p> 楊明朝他搖了搖手,示意他不必再說,接著詢問乘黃:“為何不打110?”
乘黃說:“110可不收短信,而我當(dāng)時困于水中,又沒法開口說話。”
“原來如此?!?p> 乘黃續(xù)道:“于是我想了個辦法,單獨(dú)將主板上發(fā)射、接收信號的模塊回溯到十天前,便可用十年前的手機(jī),與十天前的許因聯(lián)系。接著我便以許因爺爺?shù)倪z物為餌,誘導(dǎo)你加李亞男的QQ?!?p> “等等!”許因問道:“你怎么知道我爺爺?shù)氖拢俊?p> 乘黃道:“我本就認(rèn)識你爺爺,因此被困貨車之時,才會選擇委托你來救我。我只道許鏡石濟(jì)世仁心,他的孫子必然人品也不差,這才錯信了你?!?p> 許因握緊了拳頭,卻不再辯解。
“你覺得很冤是不是?”乘黃冷笑,轉(zhuǎn)頭看向楊明,“你明白了沒?”
楊明緩緩點(diǎn)頭,對許因說:“這件事,只怕的確和你我二人脫不了干系?!?p> 許因問:“什么意思?”
楊明說:“你初識李亞男那天,是12月16日,昨日是12月26日,相隔剛好十天。在乘黃介入咱們的生活以前,這十天你不認(rèn)識小緣、不認(rèn)識乘黃,只怕還在傻等公考的筆試成績。乘黃剛才所說的一切,便是那時候發(fā)生的事。但自從他在昨日給十天前的你發(fā)去那條短信時起,這十天的歷史便被徹底抹去,就像讀檔重來一樣,發(fā)展成了今日的局面?!?p> 許因終于明白過來,“所以它剛才說那么一大堆,說的全是原先時空的事?”
乘黃冷哼一聲,“對你們來說是不同的時空,對我卻并無不同。我能改變你們的人生軌跡,對我自己卻無效?!?p> 楊明問:“后來你為什么阻止小緣幫許因修改志愿,又是怎么安排她去救你的?”
乘黃說:“那時我恨極了許因,雖不知他為何害我,卻已不敢再向他露底。我原本的計劃是,誘導(dǎo)許因借小緣之手來買一張彩票,讓他們兩人一夜暴富。一來,可借此要挾小緣在十年后來水庫救我,若她不肯,我只需抹除手機(jī)上的通信來往,那張彩票自然也就成了鏡花水月;二來,等許因由儉入奢,再設(shè)法剝奪他的一切,讓他嘗盡痛苦滋味,以泄我心頭之恨。”
許因臉色一變。
“只是沒想到,這兩人光風(fēng)霽月,竟都沒想到買彩票的主意。我若明說,又怕他起疑,于是一番暗示,卻沒想到讓他興起修改志愿的念頭,那自然非阻止不可?!?p> 小緣淡淡一笑,“我倒不是沒想到,只是那時人生遭逢大變,剛下定決心要踏踏實(shí)實(shí)過好這一生,我不想讓他看低了我。”
乘黃道:“那也不重要了,得知小緣本應(yīng)死在2008年時,我便明白了她最初為何沒能趕來。切斷你們的聯(lián)系后,我再次單獨(dú)給她留言,吩咐她學(xué)習(xí)潛水技術(shù),在十年后的12月26日趕到城郊的水庫,救起水底的一只白狐并帶去醫(yī)院包扎治療,并且在那之前不能和許因有任何聯(lián)系,否則,我會抹去歷史的一切變化——任她仍舊死在那一年?!?p> “那么我呢?”許因盯著乘黃,“如今你已脫困,你打算怎么對付我?”
“原本自然是要取你性命。不過……”乘黃微微遲疑道,“目睹了這十天你們的對話,我卻對你有所改觀,你明明不像窮兇極惡之徒,也許害我的另有其人也說不定。于是昨晚我和小緣去那個順豐的網(wǎng)點(diǎn)調(diào)查了一番,結(jié)果竟然發(fā)現(xiàn)……”
楊明突然截口道:“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快遞雖是許因的,但寄件的人卻是我,對嗎?”
乘黃看著他鎮(zhèn)靜自若的神態(tài),目光漸漸變冷,“是啊,所以那日看到我在快遞上的留言、將我從貨車中帶走的人,可能是許因,也可能是你楊明?!?p> 許因聞言一震,他這時才明白過來,楊明說兩人間也許會有一個活不過今天,原來竟是這個緣故。他不信此事是自己所為,心中暗自猜疑:“難道真是楊明?”
楊明攤了攤手,坦然道:“聽起來的確挺像我的作風(fēng)呢,但你終究不能確定是誰,你打算怎么辦?”
乘黃一言不發(fā),從黑包中取出兩副紙筆,拍在茶幾上,分別推到楊明和許因的面前。
“什么意思?”楊明問。
乘黃冷哼一聲,道:“我雖沒瞧清昨日那人的面目,卻還記得他的字跡。你們?nèi)粝胱C明清白,就在紙上寫下‘我有什么好處’那六字,供我辨認(rèn)?!?p> 楊明反問:“如果我們不寫呢?”
“那我就殺了許因?!?p> 楊明沉默下來,盯著乘黃那小小的身軀,眼神陰晴不定,像是在盤算什么。
乘黃冷笑道:“你想殺了我?”不動聲色地將爪子按在手機(jī)上。
楊明見它有恃無恐,終究不敢妄動,淡淡道:“說笑了?!鄙钌钗丝跉?,提起筆,刷刷刷在紙上寫下那六字,接著將筆一拋,“滿意了?”
乘黃面無表情地看向許因,“到你了?!?p> 許因在茶幾邊坐下,慢吞吞地拿起筆,心中微感惶急,暗想:“萬一那六個字真是我寫的怎么辦?乘黃真的會殺了我嗎?”他低頭看著紙,又想:“有沒有什么辦法,能不動聲色地改變字跡?”他接連轉(zhuǎn)了幾個念頭,遲遲不敢下筆,掌心不覺滲出了汗。
這時,茶幾下忽然有只腳悄悄踢了一下自己,許因察覺到是來自小緣的方向,不由一怔:“她想提醒我什么?”正茫然間,忽然靈光一閃,想起小緣進(jìn)屋時給自己遞的紙條,立刻明白了過來——那是小緣在提醒自己,用“打亂筆順”的辦法偽造筆跡。
想通此節(jié),許因豁然開朗。他在腦中默想片刻后,落筆如風(fēng),將那六字寫了下來:其中“我”字最后寫那一橫,“有”字先撇后橫……雖顛倒了筆順,卻寫得極為流暢。
乘黃將兩張紙收攏,凝目比對了一會兒,忽然“咦”了一聲,露出困惑之色。
小緣忍不住問:“可認(rèn)出了么?”
乘黃微微搖頭,遲疑道:“他兩人的字,與我那時所見,都有不同?!?p> 聽到此話,三人均暗自松了口氣。許因僥幸之余,心中忽想:“難道真是我干的?”轉(zhuǎn)念又想自己與乘黃無怨無仇,怎會莫名害他,一定另有其人。
楊明冷冷道:“你們來我家興師問罪了半天,我還以為真是我和許因做了什么對不住你的事呢?!?p> 乘黃沉默了片刻,“抱歉,是我誤會你們了。”許因聞言立刻擺了擺手,示意沒關(guān)系,他心有余悸,只求撇清此事,哪敢責(zé)怪。
“不過……”乘黃思索道,“我明明是在許因的快遞上留言,為何會引來別人?難道除你兩人外,那個包裹還經(jīng)過第三人之手嗎?”
楊明問:“你留言時,具體將快遞回溯到了什么時候?”
乘黃說:“大約早上6點(diǎn)?!?p> 楊明思忖道:“小因是昨天凌晨出門時把包裹扔在了他家樓下的送奶箱上,直到我八點(diǎn)之后才取走,這期間誰都有可能接觸到包裹?!?p> “你的意思是,6點(diǎn)到8點(diǎn)之間有路人動過那個包裹?”
楊明搖頭,“我不知道,畢竟那是另一個時空發(fā)生的事情,許多情況不同于今日,誰也說不清楚。”
乘黃低著頭考慮了一會兒,忽然道:“我想請兩位幫個忙?!?p> “什么事?”
乘黃說:“我想,如果能拿到昨日早晨鳳凰小區(qū)的監(jiān)控視頻,就能知道是否有第三人接觸過那個包裹了?!彼聪驐蠲髡f道:“不過調(diào)取監(jiān)控肯定沒那么容易。你社會經(jīng)驗(yàn)比較豐富,我想請你出面,陪小緣去和物業(yè)交涉?!?p> “那我呢?”許因問。
乘黃說:“這件事他們兩個去辦就夠了。至于你,我想勞你陪我去趟醫(yī)院,我的腿傷需要換藥,有個外科醫(yī)生陪著也踏實(shí)點(diǎn)?!?p> 楊明靜靜聽它說完,便即開口:“抱歉,我和許因一個要忙生意,一個要找工作,都沒時間幫你。既然此事是誤會,大家還是各走各路的好?!贝嗽捝鹾显S因心意,他聞言點(diǎn)頭。
“別著急做決定?!甭牀蠲饕豢诰芙^,乘黃卻不動聲色,淡淡道:“我對幫我辦事的朋友可一向是很慷慨的。你們?nèi)艨蠋臀艺{(diào)查是誰想取我性命,不論結(jié)果如何,我都必有重酬?!?p> “真的?”許因沖口道。他和楊明對視一眼,看出楊明也有些心動。
楊明猶豫了一會兒,想起病榻上的母親,終于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吧,照你說的辦?!?p> “什么時候去?”乘黃問。
“不著急,先喝了粥再去吧。”楊明轉(zhuǎn)頭向小緣問道:“你們吃過了嗎?”
小緣搖頭,“沒呢。”
“那一起吃一點(diǎn)吧?!睏蠲魇⒘怂耐氚酌字鄟?,擺在茶幾上,將其中一碗送到乘黃面前。
“謝謝?!背它S口中道謝,但絲毫沒有要喝的意思。
三人喝粥時,乘黃躍下地,漫無目的地信步閑逛了一會兒。忽然,它輕咦一聲,伸爪指向壁柜上一個相框,向楊明問道:“照片里這女人是你什么人?”
楊明說:“她是我媽媽,怎么了?”
“原來你是她兒子……”乘黃眼神有些怪異地看向楊明和許因。
“怎么,你認(rèn)識我媽媽?”楊明有些意外。
“嗯,有過一面之緣。”乘黃點(diǎn)點(diǎn)頭,不再說話。
楊明心中狐疑,乘黃不但認(rèn)識許因的爺爺,還認(rèn)識自己的媽媽,難道它與上一代人有什么淵源?他心中隱約有種不詳?shù)念A(yù)感,懷疑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許因饑腸轆轆,很快吃完了粥,去廚房洗完碗后,又跑了趟廁所?;氐娇蛷d時,隱約聽見乘黃又問了楊明些什么話,乘黃一見他回來,就住了口。
楊明放下碗,“小因,你打算怎么送它去醫(yī)院?”
“打車吧?”
楊明輕輕搖頭說:“不妥,要不你開我車去。”許因面露難色,道:“我開不來你的手動擋?!?p> “那要不開我的車好了?!毙【夁f來車鑰匙,“我坐楊明的車去?!?p> 許因微一遲疑,“也好。”接過了鑰匙,將乘黃請入了黑色背包,提在手里,出門而去。
聽見門“砰”一聲關(guān)上,楊明如釋重負(fù),輕輕在沙發(fā)上一靠。
小緣也暗自松了口氣,從衣袋里掏出一個狀似充電器的黑色裝置,隨手拋到茶幾上,橫了楊明一眼,“這個竊聽器是你的吧?”
“哦?這是竊聽器嗎,我不知道啊。”楊明口中裝傻充愣,但瞧他狡猾的眼神,分明是在說“我不會承認(rèn)的。”
“你不用裝蒜,我只是很好奇,你為什么會把竊聽器藏在我的化妝盒里?難道你不知道女生出門前都要化妝嗎?”小緣俯下身,兩臂支在茶幾上,慢慢說道,“還是說……你故意想讓我找到它?”
楊明無聲地笑了笑,忽然身子探上前,在小緣耳邊低聲道:“第二個竊聽器用膠帶貼在了吧臺下面,事了后記得拆了還我?!?p> 小緣恍然大悟道:“你藏了兩個?”狠狠瞪了楊明一眼,“你故意試我?”
楊明嘆了口氣,“十年太久了,再堅定的立場也有可能改變……不過,還是很感謝你站在我們這邊。”
“我知道你是個謹(jǐn)慎的人……差點(diǎn)忘了,還沒謝過你的救命之恩呢,十年前若非你機(jī)智謹(jǐn)慎,我已死在電療的折磨下了?!毙【壣斐鍪秩ヅc他握了握。
楊明聳了聳肩,“不過你好像也幫不上什么,乘黃昨晚和你說的那些話,和剛才這番說辭并無不同,我有種直覺,他一定還隱瞞了什么,也許他對你也并不信任?!?p> “誰說我?guī)筒簧厦??你可知我進(jìn)門時做了什么?”小緣嘴角勾起。
“什么?”
“我塞給許因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打亂筆順’四字。乘黃逼你們展示字跡時,他果然會意,用錯亂的筆順偽造了字跡,偏生寫得還那么流暢,你和乘黃都沒瞧出破綻?!闭f到這里,小緣忍不住露出得意笑容。
楊明卻微微皺眉,“這么說,小因真有可能是乘黃要報復(fù)的人?不對,一定不是他,他性情秉善,和乘黃無冤無仇,又怎會想要溺死乘黃?沒有道理?!?p> 小緣沉默下來,遲疑道:“其實(shí)……許因是有謀殺它的動機(jī)的。只不過這件事,你、許因,還有乘黃都不知道。”
楊明身子一震,“什么事?”
“說來話長,路上我再告訴你吧?!?p> “好吧?!睏蠲鳠o奈點(diǎn)了點(diǎn)頭,立刻起身收拾碗筷,收到乘黃那一碗時,低聲嘆了句:“可惜了?!毙【壵f:“是啊,它一口沒動,可能是防著你下毒吧。不過楊明你廚藝確實(shí)不錯啊,正好我還沒夠呢……”伸過手去端起碗。
“別!”楊明劈手奪過,一言不發(fā)地走到洗手間,將一碗粥全倒進(jìn)了馬桶。
小緣看在眼里,臉色漸漸變了,低聲問道:“真的下了毒?”
楊明避過她的目光,過了一會兒,淡淡說道:“安眠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