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十點半,宿舍寢室熄了燈,所有的人都已經(jīng)洗過澡躺在床上。
有的在床頭和床尾聊著天,有的捂著耳朵準備睡覺,還有的如周超,偷偷把家里的手機帶進學校,好幾個裹在他一個人的被子里,正戴著耳機輪流玩刺激戰(zhàn)場。
李天成也舒舒服服睡在自己床上,頭靠著墻角的位置,在枕頭上擺開那本小說《魯濱遜漂流記》,按亮手中的迷你手電筒,準備在睡覺前再多看幾頁。
一道如大樹一般的閃電橫空出世,白光暴走,歡迎著李天成重新回到十七世紀的歐洲帆船上??耧L呼嘯著肆虐咆哮,驚天的巨雷聲仿佛要把海上的船只一個個粉身碎骨。
海平面已經(jīng)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如大鍋里燒開的沸水,在上下翻滾,在左右飛騰,在前后翻筋斗。只有在此刻,李天成才終于領(lǐng)悟到古人書中所描寫的“一葉扁舟”——這個一葉到底是個什么形象?,F(xiàn)在他們所在的帆船,就像是一片泛黃的枯葉落進了夏季發(fā)洪水的決堤大河,在水龍蹦騰的舞姿面前,毫無招架之力,顯得弱不禁風,簡直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趕緊的,快把中桅的船帆放下來?!贝L杰瑞他爸,像一只被大雨淋濕了的灰色棕熊,狂暴地指揮著整個船上的所有活動。
兩名粗壯的水手冒雨沖到中桅底部,李天成此時注意到,其中一個竟然是他不久之前曾經(jīng)在船面上調(diào)戲過的海員。
桅布呼啦啦被大風撕扯著東搖西擺,好一會兒只見它鼓著個大肚子,像一位即將臨產(chǎn)的孕婦內(nèi)心焦躁不安。
水手冒著生命危險收起寬大粗厚的桅布,然后爬上中桅桅桿,把桅布最后系在繩索上的紐扣解了開來,然后再用麻繩把它緊緊地捆綁在地面的鐵樁上。如此一來,船只的顛簸程度才明顯減小許多。
“你躲哪里去了?”魯濱遜也冒著雨來到船面上,走來李天成的身邊。
“我......”
“趕緊過去幫忙吧,現(xiàn)在正缺人手。”還不等李天成忙著解釋,魯濱遜就匆匆忙忙打斷了他本來就無話可說的話,多少也讓李天成松了口氣。
“我可以幫忙干什么?”李天成也被這緊張氣氛所感染,在暴風雨中他放開嗓子吼著,只有這樣雙方才能勉強聽見對方所說的話。
“跟著我去船尾,幫忙把船面上的東西都固定住。”
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人不像是落湯雞,身上的發(fā)梢、衣角、褲腿不停滴著雨水,甚至已經(jīng)斷斷續(xù)續(xù)連成一條溪流。
李天成跟在魯濱遜身后,剛來到船尾的位置,杰瑞連打招呼的環(huán)節(jié)都省去了,直接吆喝著呼喊道,
“小成,快過來這邊,這幾箱小玩意兒得馬上綁緊咯?!?p> 杰瑞說著,把手頭上的一段粗麻繩遞在李天成的手中,自己繞到幾摞箱子的身后,把麻繩在船面鐵扣上纏住。
“蹬緊了?!苯苋鸫蠛爸?。
李天成使出自己吃過晚飯的力氣,杰瑞也在另一頭狠狠拽了幾下,麻繩深深咬住木箱子的棱邊,杰瑞才在鐵扣上打上環(huán),然后拿著麻繩又繞到李天成這一側(cè)。
忙碌了一個多小時后,船面上的所有散貨全都固定在地板上,所有的船員才精疲力竭地鉆回船艙內(nèi)。李天成靠在魯濱遜的身旁,也不停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跟著帆船的搖晃方向隨之擺動。
“主啊,請對我們發(fā)發(fā)慈悲吧,我們都要遇難了,就要完蛋了。”
大多數(shù)人都擠在餐廳里,像這樣類似的禱告時不時就會傳進李天成的耳朵。他們都是常年出海在外的水手,什么大風大雨場面沒有見過,此刻,就連他們也都嚇得魂不守舍,可想而知,這場暴風雨該有多么危險。
“抱歉,讓你跟著我們一起受累了,這也是你第一次出海吧?!濒敒I遜喝了一口杰瑞遞給他的賓治酒壓壓驚,他對著李天成滿臉無望地說道。
“嗯嗯。但是沒事的,我覺得這次我們都會活下去,大家一定都會沒事。”李天成作為超脫者當然知道書本還有很多頁未完待續(xù)呢。
“是嗎?”魯濱遜臉上露出些許慘淡過后的欣慰笑容,“沒想到你這個小家伙心理素質(zhì)這么好,簡直比我好太多了,要是我有你一半兒這么好的心態(tài),我可能就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
“哎,沒經(jīng)歷過這樣的暴風雨之前,我無論如何都想要出海,并為此做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可是一遇到真正的暴風雨,我就招架不住了,就急忙發(fā)誓再也不會去海上冒險?!?p> “上次我就是這么做的,現(xiàn)在看來,自己再懺悔恐怕也沒有半點作用了吧。”
就在魯濱遜自顧自兒自我反省之時,船長杰瑞他爸頂著個海員帽,棕色的寬大帽檐有齊肩寬,他步入擁擠的餐廳內(nèi)。
“大家,抓緊時間休息一會兒吧。最困難的時刻恐怕還在晚上,到時候我們就得拼上命活下去,大家做好心理準備吧?!?p> 所有的人在船長的指揮下一哄而散,此時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就只有魯濱遜和杰瑞他們?nèi)齻€人。杰瑞面帶憂容逆著人群走來父親面前,父親不再多說一句話,全部信息都已經(jīng)寫在了臉上。
“恐怕這艘船要保不住了?!贝L在兒子面前無奈地嘀咕道。
“我們還能再做些什么?只要能保住這條船,任何事情都可以?!?p> 船長看著兒子焦慮的眼神,他嘴角已經(jīng)拱得像一座矮橋,然后深深嘆了口氣,一只手拍在杰瑞的肩膀上。
船長離開后,李天成他們?nèi)艘捕几髯曰亓烁髯缘姆块g,天成再次摸到那間他住了七八天的臥室,此時船長大人正雙眼無望地坐在床沿上。
“有什么事嗎?”船長首先注意到推開門進來的李天成,“你就是那個和杰瑞一起上船的小伙子吧,年紀輕輕就有這種出門闖蕩的勇氣,實在讓人佩服。不過,你運氣并不好,第一次出海就遇到這樣百年一遇的暴風雨?!?p> 啥?這里原來是船長的臥室?李天成站在房門附近是進去也不好不進去也不好,他細細思忖良久,估計是因為之前小說劇情都沒有船長的戲份,所以之前一直睡在這里也沒有人來打攪他。
這下尷尬了,要是讓船長知道在他不在的這些時間里,自己一直霸占著他的房間,那不是給人家的印象極其惡劣。
“沒事的,船長?!崩钐斐啥愣汩W閃,半是安慰半是轉(zhuǎn)移注意力說道,“我們這次一定都不會有事,一定會安全回到陸地上。”
“嗯嗯,也許吧?!苯苋鹚帜樕下冻鲲柦?jīng)風霜的男人特有的滄桑笑容,“借你吉言,希望上帝能保佑我們。”
看著站在原地低著頭一動不動的天成,船長好像大概懂了些什么。
“你現(xiàn)在還沒有地方睡覺吧?!?p> “來,跟我走,我?guī)闳ベF賓房看看還有沒有空的床位。”不容許李天成反駁,船長從床沿上站了起來,邁著雄健的步伐走在天成的前面,穿過一整條狹長的走廊,來到一扇房門前。
船長敲了敲門,里面的住客把房門打開,瞬間,李天成注意到這原來是魯濱遜所在的房間。
“船長,有什么事需要我?guī)兔幔俊濒敒I遜客氣地說道。
“這位小伙子沒地方睡覺,你這邊上鋪還沒有人吧,你們倆兒將就著先湊合著住下吧?!?p> 魯濱遜看見船長身后的李天成,他興高采烈地責怪道:
“小成,沒地方住你怎么不早說,快進來吧。”
李天成先是謝了船長,然后又謝了魯濱遜,于是他進入到貴賓房房內(nèi),雖然和船長的臥室比起來沒那么大,但幾乎也差不到哪里去。
李天成把這幾天他偷偷睡在船長房間這件事講給魯濱遜聽,逗得魯濱遜在床上哈哈大笑前仰后翻,但是天成卻讓他發(fā)誓,千萬不能把這件事讓船長本人知道。
休息了一個下午后,狂烈的暴風雨不僅沒有減弱反而是氣勢更兇了。
到傍晚時候,李天成跟在魯濱遜身后再次來到船面。剛一到船面,山一般高大的海浪垂直豎立在李天成的面前,其高度已經(jīng)遠遠壓倒帆船上的桅桿。下一刻海浪就把船只吞進了肚子,李天成淹沒在海水里,要不是他使勁兒抓住捆綁重物的粗麻繩,他估計就要被海水一股腦裹走。
一分鐘過后,帆船再次浮出水面,魯濱遜左右掃視船上的人員,大聲呼喊著李天成的名字。
“我在這兒?!碧斐蓢樀醚蹨I都流出來了,有那么一刻他都以為自己會死在這兒。
“大副,二副?!贝L在船頭大聲呼喊著,盡管他扯開嗓門,但是在子彈一般雨落的狂風暴雨面前,聲音小得幾乎微乎其微。
兩位粗壯的水手再次來到船長面前,李天成注意到,其中一位竟然是他之前調(diào)戲過的水手。臥槽,原來那個人不是二副就是大副啊,李天成心有余悸,辛虧他不記得有這回事兒,要是他過來找自己算賬,那可真的是在這艘船上無處容身了。
“把船側(cè)的桅桿全都砍了?!贝L厲聲命令道。
兩位水手毫不客氣地揮舞著手中的斧子,“哐鐺”,所有的桅桿都應(yīng)聲倒地,只剩下船中央最粗最壯的那根中桅。
“啊......”
就在此時,有人發(fā)出了發(fā)瘋般的尖叫。
順著這叫聲望過去,原本在海面上停留的幾艘其他帆船,明顯數(shù)目少了許多,其中一艘正被巨浪打翻,緩緩沉入貪食的海底。
“拋下備用的大錨?!贝L又再次發(fā)出命令。
這次,船面上所有的人員一起出動,攪動著船上的鋼鐵滑輪,把一枚重達百斤的鐵錨拋下大海。
又一個驚天大浪遠看著靠了過來,豎立起來的浪壁猶如十米高的古代城墻向李天成他們壓近。
“轟隆......”浪壁再次癱倒在帆船上,李天成和魯濱遜死死抱住船面上的網(wǎng)繩,才不至于被巨浪連人帶貨一起搶去。
大海已經(jīng)像一座流動著的山脈,一會兒珠穆朗瑪峰沉入海底,一會兒喬戈里峰又從另一頭冒出地面。連綿起伏上千上萬座山峰,各個都在海拔五千米以上,你消失了我出來,我沉沒了你填補,山崩地裂的動蕩聲仿佛地球正在炸裂。
“船長,把中桅也砍了吧?!贝蟾碧岢鲎约旱膶氋F意見,“要是不砍去中桅,我們的船立馬就要沉了。”
船長有些猶豫不決,舉棋不定。
“船長,再不砍就來不及了,還是保住船本身要緊啊?!倍币苍谝慌酝撇ㄖ鸀?。
“砍。”在如此毀天滅地的暴風雨面前,無論船長多么不舍得這艘跟隨自己幾十年的老戰(zhàn)友,但在現(xiàn)實面前該妥協(xié)的時候還是必須妥協(xié)。
隨著中桅一頭扎進深不見底的海里,整艘帆船就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船面。
如此這般,帆船才在一個接著一個的驚濤駭浪中僥幸存活下來。
然而,好景不長,到了半夜,更加令人絕望的情況不知不覺已經(jīng)發(fā)生。
一個下到艙底去查看的船員回來驚呼,船底漏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