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是大祈的邊界線。

　　在邊界線附近，潮濕的空氣在太陽的蒸發(fā)下裹在皮膚表面，粘膩得像粘了一層蛇皮。瞭望塔上的士兵及時補充著水分并用多余的那部分填補著屏障中較為薄弱的地方。

　　這里是大祈——水之國，大祈國民善水，御水，為水。水能讓祂們戰(zhàn)無不勝。

　　那士兵抬頭觀望天空，甚至沒有禽類飛過——大祈上空的屏障，沒有通天玉碟或不是大祈血脈者入不了國。這讓大祈變成了妖界的桃花源。即便如此，鎮(zhèn)守邊疆也是不可大意，不守住這里，幾千年那次滅國很可能再次重演。

　　焦黑的土地還在控訴著那場戰(zhàn)爭的三昧真火——噴過之后，這里寸草不生。彼時的火光仿佛仍包裹著祂們，挾持著祂們。族親的哭嚎和見諒仍在耳畔回響，身上被灼傷的烙印依然隱隱作痛。

　　大祈逃了出來卻又未逃出來。

　　突然，祂豎起耳朵——遠處蹄聲響，不知是敵是友。祂將信號點進漂浮的露珠中，霎時間，空中的露珠都快速地變?yōu)榱诵盘柕募t色迅速朝四周蔓延。而士兵在吸了口氣后迅速在心里做了生離死別。那氣息并不是普通的來客，是頭年頭不小的老龍。

　　在女媧上神和伏羲上神尚在的時代，龍和祂們一樣是在水里遨游的。不知從何時開始，祂們已經(jīng)不滿足于水，開始分化:飛翔、浴火、含毒……鯤們一直活在深水之下與世無爭，直到水容不下身形被迫變化身姿傍水而居，那個小小的村落就是現(xiàn)在的“大祈”。大祈子民和水里的族群交往合作，逐漸繁衍出了混血種，祂們已經(jīng)不能算鯤，悠哉悠哉地在大祈生活著，不會對妖界甚至其他地方有威脅。而那場毀滅大祈的三昧真火，和龍脫不了干系。祂們帶領(lǐng)天兵，利用火焰和息壤把大祈圍得水泄不通，尚在幼年期的族親被捕進行烹制，只因為上界神仙認為此乃大補佳品，定有大修為。

　　自此，這個梁子算結(jié)下了，但還不算完。

　　傳聞大祈郡主，其貌昳麗，足智多謀，是大祈國主的左膀右臂，卻被一頭小龍迷了心竅，主動獻上修為不說苦受挖舌鉆心之苦，最后灰溜溜地回到了大祈。

　　龍族當真可恥，然，郡主也是愚蠢……據(jù)說郡主殿下這一昏頭，昏了千年之久，還是成為了大祈的笑話。

　　祂想著，才驚覺聲音越來越近，隨即拉弓搭箭注入妖力準備迎敵。此弓此箭比起人世間后羿射日那張，只大不小，只沉不輕，用老鯤羽化為鵬時蛻下的筋骨和外鱗所制，專克巨獸。祂一腳踩在弓上，一手拉弦。動作一氣呵成，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和勉強。

　　“嗖——”箭劃開氣流飛射出去，作奪命之勢。

　　“鐺鐺鐺——”箭在堅硬的鱗上發(fā)出脆響?？礃幼舆@龍的確夠老，連巨弓都無法穿破祂的鱗。

　　那龍還未看清敵手，只覺腳下泥土瘋長將雙足吞并，想抽卻是抽不出來了。再抬頭，只見一身姿作飛鳥俯沖，雙手壓著兩股巨壓，做魚死網(wǎng)破狀。

　　“停手！這位壯士！停手！乃是遠朋！”一個稍顯蒼老的聲音吼著，雙手速速扯出一塊通天玉碟擋至面前。

　　士兵眼疾手快，兩手一偏將威力打入土中，怪哉，那土居然把力量似吞咽般吸入其中，再無聲響。他不偏不正停在巨龍眼前，握住通天玉碟就是一番查看。

　　哦，原來是那——九陰老祖。

　　若不是刻意變換了氣息隱瞞了身姿，還真就錯殺了……雖然以祂的功力未必能破老祖那一身千斤重的甲。

　　祂恭恭敬敬地將通天玉碟還去，“老祖多年未來，倒是不用如此戲弄我?！?p>　　這九陰老祖可是位了不得的貴賓。若是尋常，只佩戴巨魚魚骨所制的通天玉碟，且在檢查之后便會由邊境收回。但老祖是大祈的座上賓，有塊特制的通天玉碟，乃是先王蛻的鱗所做，通體具隱隱七彩光澤，又稱“齊霞通天”。

　　“你們幾次都見我同等模樣，不覺得膩？”剛從“虎口”逃生，那龍變化形象，竟是成了一位鶴發(fā)少年大喘著氣憨笑“下次繼續(xù)?！?p>　　無辜眨巴的丹鳳眼看得士兵哭笑不得，正準備放行，卻見老祖身后如山的行李上，還坐著一位少年。

　　定睛一看，是兔妖。那耳型，那毛色，應是內(nèi)陸赫赫有名的大月族，想必也是位了不得的少爺。

　　“老祖，這位的通天玉碟？”雖說和老祖親近，該辦的正事半件不能遺漏。只不過面對那兔妖語氣冷了下來，有幾分公事公辦的意味。

　　大月在妖都那地帶頗有名氣，因為祂們和“鎮(zhèn)妖塔”沾邊。大月是少數(shù)和“鎮(zhèn)妖塔”定下了契約的妖族?！版?zhèn)妖塔”會讓大月平步青云，而大月內(nèi)有賢能的才子會被送進鎮(zhèn)妖塔任職。聽說，下任家主名大月觀，已任副塔長一職。這是整個大月史上最高的職位——合作雙方既要合作又要牽制，大月之前就任的職位從未到這個高度。

　　和“鎮(zhèn)妖塔”沾邊，就是和大祈為敵：“鎮(zhèn)妖塔”就是當初撲殺大祈的其中一支主力軍；而誘騙郡主的那條小龍，正是現(xiàn)任“鎮(zhèn)妖塔”塔長。雖說現(xiàn)為大同，但也只是粉飾太平。其中小九九，諸位當家心照不宣，繼續(xù)面上的和諧。

　　正想著，老祖便拿著兔妖的通天玉碟在祂面前晃了晃，“發(fā)什么呆呢？”

　　士兵愣了一下，查看玉碟:鎮(zhèn)妖塔的通天玉碟還是與以往一樣粗糙，是用魚皮制作的，上面寫著“大月致”三個大字。

　　祂再三檢查無誤后，當著祂們的面把大月致的通天玉碟吃掉了。事實就是如此，普通通天玉碟不是魚皮魚骨就是木頭，若是魚皮魚骨，可充饑；若是木頭，可當柴火。

　　隨后，祂拿出貼身海螺吹了三個音，便有一隊巨魚游了過來將來客迎入大祈。

　　那隊巨魚的盡頭，是大祈用海螺和巨石堆砌的國門，至此，九陰老祖祂們才算是進了大祈。

　　鏡臺上。

　　國主邘天行俯瞰著祂統(tǒng)治的國家正在發(fā)呆:點點燈光像螢火，將繁華的暖黃印在大祈夜空之上。傍晚時分，天將夜不夜，子民炊飯烹食的煙火氣息從低處飄到祂這兒來。嗯……這家燒的一手好白昌……怎么看，都更像一個村莊。

　　但誰能想到，這么個小村莊居然配稱一個國家呢

　　祂吸了吸鼻子，一股焦糊味突兀地竄進來。

　　都不用問，定是祂的胞妹邘思行。大祈上下，做飯如此不得心應手的祂是頭一號。唉，今晚的飯菜，注定又是糊糊。

　　邘天行無奈地笑了笑，走回家。

　　說是王，其實和百姓沒什么不同，房子就大那么一點……與其說是房子不如說是洞。家父邘侯明尋得一洞天福地，將其修繕一番后便做“宮殿”用。這洞是真的很漂亮，上面有父母的丹青妙筆。每當?shù)k思念時，就抬頭看看。

　　壁上的母親垂眸拈花，美好定格在那一瞬間，瞬間即永恒。

　　在那次的剿滅中，這個地方?jīng)]有被發(fā)現(xiàn)和摧毀真的是不幸中的大幸。

　　才走兩步，一位身影修長的公子端著焦黑上來。

　　“來，開飯，”他沒好氣地直接把兩個盤子湊到邘天行面前“我好不容易搜集來的天地佳品給你妹妹煮成了這么個玩意，你自己留著吃吧?！?p>　　“今天下館子吧”邘天行看著碟中估摸不出模樣的菜，輕咳兩聲。

　　里面一個黑色的影子拎著一個鍋鏟飄了出來，看著他。

　　江邊那一家？祂丟掉手中的鍋鏟，打著手語問道。

　　“自然?！蹦且患揖茦牵L景極好，魚也非常鮮美，尤其是魚生。點那么一點柚子醋吃都是美味至極?！耙呀?jīng)請小廝提前將祂們帶過去了?！边幪煨锌粗蚴终Z的妹妹，眼里下意識躲了一份溫柔。

　　邘思行一想到有吃的，手勢打得飛快，好似不這樣無法解釋祂對那魚生的喜愛。

　　“不過……”

　?。?p>　　“赤霄帶了個同行，好像還是鎮(zhèn)妖塔的?！背嘞觯褪蔷抨幚献?。

　　四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只聞洞外風吹樹葉沙沙響，瀑布水濺落珠聲。

　　說到鎮(zhèn)妖塔，邘思行只想起血。滿眼的血，分不清誰的，從鼻腔強行侵入大腦的腥氣，還有自己的哀嚎——在自己還有舌頭的時候。

　　一股子氣直沖邘思行的天靈蓋，祂被沖得神志不清，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字——“殺”！

　　只是剛想暴起就被打了一巴掌，那名素衣男子揉了揉自己的手便放下了。

　　“你想清楚，你若是這么鬧了大祈又要為你付出多少，有多少東西前功盡棄?！?p>　　這一巴掌下來，祂重新恢復了清明，又假裝沒事一樣整理自己的著裝。祂清楚得很，不恨鎮(zhèn)妖塔是不可能的，原諒鎮(zhèn)妖塔更是不可能的，只是還沒完成該完成的，不能貿(mào)然沖動。

　　一切，在曲折過后貌似又回到了原點。只是今非昔比，風水輪流轉(zhuǎn)，如今鎮(zhèn)妖塔是求著大祈的那一邊。如果沒猜錯，這次鎮(zhèn)妖塔應該是私下請求與大祈合作的。妖界終于忍到極點決定對上面天界進行反擊了。

　　祂緩緩抬起頭，掩去自己眼里的殺意。

　　這一餐注定誰都不會吃得盡興，但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終有一方注定為砧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