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尋(二)
田家一家住著的院子，院子中間有幾棵很高大的香樟樹，這樹已有近三十年的樹齡，當(dāng)日孟大小姐讓人建這院子時，她的要求就是保留這些大樹。
清晨時分，香樟樹上熱鬧非凡，一群燕雀在樹枝椏間歡快的吱吱喳喳叫著，跳著。
田家一家子雖然都睡得極晚，可是都早早的起了來。
昔春依然是伺候著田老夫人，可如今田父也在房中，因而一直在外間候著，等聽到田老夫人起身的動靜，才挑了簾子推門進(jìn)去伺候。
昔春進(jìn)門時，田老夫人己幫田坤穿戴好，正準(zhǔn)備坐下來自己梳妝，在甘南，田家三人都是自己動手打理自已，所以，梳頭己經(jīng)很是熟練。
昔春接過田老夫人手上的椑梳，一邊幫她散開頭發(fā)一邊道：
“今個一早，莊子那邊小姐就遣人過來了，讓老爺老夫人和大少爺大家今個先在這歇上一歇，歇好了午后到莊子那邊吃飯，問你們有什么特別喜歡的或禁忌的吃食沒有？”
田老夫人站起來，轉(zhuǎn)身拉過昔春的手，語氣真誠的說：
“昔春姑娘，從甘南這一路走來，差不多一月時間，得了你們的細(xì)心周到的照顧，想必你也是早知道我們一家子，就是被官家發(fā)賣的罪奴，如今的身份，比你還不如。
你這聲老夫人我實(shí)在是不敢當(dāng)，往后如果不嫌棄，就喊我一聲馮大娘吧，我與大兒媳婦娘家都姓馮。不然喚聲田坤家的也使得?！?p> 昔春輕輕把田老夫人按回繡墩上，笑道：
“您是什么身份，婢子不置喙，我只知道小姐吩咐我把您當(dāng)自己的主子伺候著，再說……”
昔春沉思一會接著道：
“婢子打小就跟著小姐，我和昔冬，都是小姐從拍花子手上強(qiáng)行買過來的，那會小姐才四五歲，在馬車上聽拍花子的說要把我們賣到臟地方去狠狠的賺一筆，于是死活纏著夫人買下我們，后來還試著想幫我們找到爹娘送回去。
小姐見那人是個拍花子，以為我們是被拐的，其實(shí)昔冬是被繼娘偷偷賣了的，我卻是阿奶為了給堂哥娶媳婦賣了的，我們那時雖小，也知道就是回去，可能也不過是給人賣多一回罷了。
于是我們倆個哭著要跟著小姐。小姐收下我們，讓我們一群丫頭跟著她讀書識字，大點(diǎn)了就學(xué)看帳算數(shù)，她總說等我們大了，全放了奴籍，找個良人把我們嫁了，雖說我們名為奴婢，可卻幾乎從沒受過打罵。
之前在小姐跟前伺候的，宛春，宛夏，宛秋，宛冬幾位姐姐，都是二十歲便放了籍，嫁的都是頗有一家底的良人。所以，在小姐跟前，只要用心做事，如若愿意，最后都是良籍。
小姐總說，其實(shí)人并沒什么貴賤之分，不過是干的活不一樣罷了。
昨天你也見著了小姐，她的意思也并沒把老夫人看作什么罪奴來看，您呀，也別總念叼著我伺候您這一茬，小姐吩咐的事兒，婢子我只知道該盡力去做?！?p> 田老夫人聽這一段，對這孟家大小姐不由得好奇起來：“這種出生富貴的人，居然能用這樣的態(tài)度對伺候人的奴婢？”
田老夫人深呼吸了一口氣，對昔春道：
“我們的情況和你們是有不同的，不管如何，遇上你們小姐，也是我田家的氣運(yùn)，遭逢大禍卻能絕處逢生，都不知道怎么報(bào)答你們小姐才好。”
昔春笑道：
“老夫人放寬心好了，家里之前也有脫了罪奴籍最后入了良籍的。昨天在莊子里聽說，老爺和兩位少爺造成了一個風(fēng)車，昨天安置到堤壩上，成了，小姐可高興壞了，說你們家?guī)土舜竺?，正說不知道怎么答謝呢?！?p> 田老夫人一聽這話，心里一陣歡喜，忙問：
“之前家里也有脫罪奴籍的么？這個真能幫上小姐？阿尼陀佛！”
昔春嘴一笑道：
“怎么就沒有了，莊子學(xué)堂里就有一個，前年還中了秀才，聽諸先生說，估計(jì)明年還可以下場去考舉人呢。如今正在學(xué)堂那一邊溫功課一邊幫莊子里的孩子啟蒙?！?p> 田老夫人一聽，心跳一下急促起來，拉著昔春的手說：
“脫了籍居然還去考了秀才……”
田老夫人話還沒說完，門口那邊便傳來了田三娘子脆甜的聲音：
“娘，快出來，今個吳媽媽做了好多好吃的，還有魚皮餃子?！?p> 田三娘的語氣嬌憨中帶著自在，沒有了當(dāng)日去甘南時的惶惶恐恐，也沒有了在盛隆時的小心奕奕，這會完全是以前在家時的天真自在模樣。
田老夫人眼框發(fā)酸，思忖著：“這孩子，就是忘性大，見著了父兄，便覺著是有了依靠，完全把這當(dāng)家了……也是，對孩子而言，爹娘在的地方，不就是家么？”
田老夫人心下想了一出，臉上卻帶著笑應(yīng)道：
“你是自個饞吳媽媽這魚皮餃了吧？這個可不是我喜歡的。”
田三娘這會已經(jīng)進(jìn)到了門邊，昔冬伸手準(zhǔn)備打簾子，卻還是慢了一步，田三娘只半打簾子，直接從簾縫中鉆了進(jìn)去。
田老夫人一看她這副完完全全是在家時的作派，不由又是心酸欣又是氣笑：
“你這急的，估摸著你是想，你娘這頭發(fā)最好現(xiàn)在立馬草草的篦起來，然后去廳那邊，讓你好趕忙的吃上你的魚皮餃？”
田三娘眨巴了一下她那雙大眼睛，笑得一臉討好：
“哪能呢，區(qū)區(qū)一個魚皮餃，哪比得上娘的發(fā)重要？”
昔冬差點(diǎn)沒笑出來，心下不由奇怪：“這姑娘見了父兄，怎么倒象比往日小了幾歲似的?！彪S即又想到田家的變故，也就了然了。
田老夫人一行到了正廳時，田家父子與田大少奶奶己到了。馮玉薇看到婆母，趕忙起身迎了上去，走到昔春另一邊，扶著婆母手臂笑著道：
“本該去伺候娘的，吳媽說有酒釀，大郎說娘喜歡我煮的酒釀蛋。讓我到廚下去給您煮一碗，這剛剛煮好，還熱乎呢，一會您先吃個粟子粥墊墊胃再吃?！?p> 田老夫人拍了拍媳婦的手：
“辛苦你了，顛簸了一路，你也是累了，我知道你是個孝順的，但到了這，來日方長，這酒釀蛋何必差著一時半會的呢，先歇好了往后再忙活?！?p> 馮玉薇恭敬的應(yīng)了聲：
“都聽娘的?！?p> 昔春，昔秋和昔冬伺候大家坐下，輕言，輕音是前一晚莊子里遣過來，放在這院子里聽使喚的兩個丫頭，這會也在廳里伺候，往常在這的云兒和朵兒，今個要整出舊主一家的早飯，吳媽媽一個人忙活不過來，此時她們正在幫著把弄好的吃食裝盤，等人齊了便送過來。
吳媽媽忙得一頭一臉都是汗，可是臉上的笑容就沒歇過，云兒朵兒也是歡喜，兩只喜雀似的，云兒正把籠屜里的魚皮餃子裝碟，有一個夾了兩回沒夾上，朵兒見狀對吳媽媽道：
“娘，你看大姐，你搗鼓了一早上的魚皮餃子，估計(jì)她是饞了，知道你做多了兩只，這回準(zhǔn)備戳破一個兩個的，借口不好再上碟，先自己吃掉呢?！?p> 魚皮餃的皮吳媽媽是放了點(diǎn)暈油的，這樣蒸熟后，餃子不容易粘連，而且皮更通透，口感更韌滑。
云兒正小心奕奕的夾著這滑不溜湫的玩意，聽自家大姐這么一說，夾到半空的餃子啪的一下又掉了下來。
云兒看了眼餃子，再看一眼笑得看不眼的娘親，一臉“我就知道”小人樣的妹子，沒好氣的瞪了眼朵兒：
“喏，你來，你最不喜歡吃這個，估計(jì)是戳不破的?！?p> 朵兒朝大姐扮了個鬼臉：
“才不和你搶?！?p> 說完端了放著涼拌黃花菜，鹽漬煙筍的托盤施施然往正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