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下的觀眾已經(jīng)入場,上午的成績不算很好,一個月來的努力還是抵不過答題時的緊張和意外,但我不會放棄,我必須要贏。為了贏得比賽,我必須要在口語部分贏過其他人,我會做到的。李毅文自從請假后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周周在上課。但爸爸媽媽還有妹妹,“飯團”就在觀眾里,我一眼就認了出來,有他們的加油我一定能贏。李毅文,等著,我會在你下次出現(xiàn)時,給你個驚喜。
“各位選手,口語部分的比賽正式開始?!?p> ……
學習,學習,還是學習。在爸媽眼里只有學習,我像傀儡一樣繼續(xù)上學,放學,爺爺沒在,家里好冷清,晚上我不想和任何人說話,即使是她,手機被鎖在柜子里,世界一片安靜,我只想等爺爺回來。
夜空又流星劃過,看上去卻顯得很孤苦。漆黑一片,一點光是無法照亮整片天空的。
已經(jīng)過去一天了,爸媽沒有回來,鎮(zhèn)上的人倒是基本回來了,除了李老伯,我曾向他們打聽爺爺?shù)氖?,他們都是敷衍了事,要么搖頭,要么直接不說話,或是故意轉(zhuǎn)移話題。阿睿和優(yōu)彤沒有再向我提起爺爺?shù)氖?,可能是不想讓我擔心,可總感覺不對勁。
下午,我回到了家,看見門外擠滿了人,大門是被打開了的。一股寒意迎面而來,包圍了我的天空。
“會不會是爺爺回來了?!?p> 優(yōu)彤在我身邊小聲的說著。我快步走上前去,人們表情凝重,沒人說話,我們擠了進去。一樓大廳里,一男一女正在安放靈位,上面赫然寫著“白原平”三個字。我跪下了,雙膝砸在地板上,發(fā)出巨響,整個一樓都能聽見。
“小砝,小砝……”
我聽見了,所有人都在呼喊,就是沒有聽見您的聲音。
“爺爺”
巨大的聲浪連我自己也被吞噬了,眼淚已經(jīng)慢慢流盡,再也不能悲傷。
爺爺是在被送到醫(yī)院那天晚上就已經(jīng)過世的,爸媽騙了我,所有人都早就知道了,包括我的兩個朋友,只有我成了傻子。爺爺?shù)氖w是在昨天火化的,連同一起被火化的,是我那顆骯臟的心。
爺爺?shù)膯适略?號和9號辦的,喪事很簡單,爸媽只通知了鎮(zhèn)上的人和重要的親戚。下葬的時間是9號的下午。對的,就是他們回來后的第二天下午,不到24個小時,他就沒來過這世上一樣,很快,他也會和其他逝去的人一樣,被生人遺忘,連我也不能保證幾十年后還記得他的模樣。這辦喪的過程中,我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它不值錢,更毫無作用。
這時,遙遠的一個房間還亮著燈,那是我的夜空里唯一的星。
星期三的上午,我沒有去上課,那是我第一次逃課。醫(yī)院的重癥病房里,我呆呆的看著那個高大威猛的男孩,他一動不動,沒有呼吸。他的父母在我旁邊哭得稀里嘩啦,我聽得心都碎掉了。
“病人李毅文,經(jīng)搶救無效,于2018年5月9日早晨10點24分病逝?!?p> 主治醫(yī)生對著旁邊的護士說著話。我果然不能進醫(yī)院,又哭了,哭的很小聲,哭的很細膩,眼淚在慢慢的流淌,干涸的地板變得很濕潤。我感覺不到一絲痛苦,沒有在意這一切。他留下了最后的遺言是:“我沒有遺言”。不想留下任何話,想說得永遠說不完,不想說的只有浪費時間,把一切的一切放在心底帶走吧。我為你送別,我無能為力,我們會再次相見的。
我贏了比賽,坐在2號地鐵上,手里拿著剛買的數(shù)碼相機,它是我用比賽的獎金買的,我要把它送給那個業(yè)余攝影師,他應(yīng)該馬上就要回來了,我心情激動不已。我在古洞堡站下的,那里有一條繁華的商業(yè)街,每天我都會從這里經(jīng)過,高一時和那兩個來逛過好多次。
“聽說沒?25班的李毅文今早死了?!?p> 兩個穿著一中校服的學生從我身邊走過。我被嚇住了,下意識的拉住了說話的那個女生。
“你說什么?誰,不可能,絕對不可能?!?p> 她似乎認出了我,瞪了我一眼。
“是真的,我是她隔壁班的,今天25班的班主任親口說的,整個學校的人都知道了,可能是你出去比賽了,所以不知道?!?p> 我不敢相信他說的話,我的手松開了袋子,相機被摔碎了。我坐在了地上,四周的人圍了過來。我被兩個路人扶了起來,依然不肯相信,“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睋炱鹚に榈南鄼C,怒吼,拼命奔跑。
“真是可惜,那么多女生喜歡他,唉,真可惜?!?p> “其他女生喜歡他也沒用呀,他只喜歡2班的那個班長,好像是叫鐘雙靈?!?p> “對,就是剛才那個……”
我的身后傳來了那兩個女生的聲音。
我沿著街道跑向家里,像一只野獸,失去了理性,等待著徹底的毀滅。就在要到家的那根電桿前,周周穿著校服,背著書包站在那里。我停了下來,她看著我,眼睛已經(jīng)紅仲。頭發(fā)也散了。
“周周,告訴我,她們說的不是真的,快告訴我。”
“她們?看來你已經(jīng)知道了。沒錯,那是真的。”她慢慢吞吞的說出了這些話。
我們在夕陽下面面相覷,風吹起她的頭發(fā),小區(qū)外的雙車道上沒有一輛車。她說話的聲音很小,沒有了往日的活潑。我們彼此注視了很久,我愣住了,在她眼里,我看見了他。
“他一直喜歡你?!?p> “不”
我又跪在了地上,雙手捂臉,失聲痛苦。那是內(nèi)心悲痛的釋放,如火山爆發(fā),注定要帶來破壞。她發(fā)愣似的看著我,直到最后的最后。老天和我開了一個玩笑,原來,我輸了,或者說從來沒贏過。
晚上,我坐在房間里,“飯團”回到了我身邊。我什么都不知道。小靈參加比賽是為了給大文買相機,原因僅僅是他那句無意的話——“以后我要成為攝影大師?!彼齻儽舜讼矚g著對方,可……這算是命運嗎?挺羨慕的。我哭了好幾天,總是夢見她們手拉手對我微笑。
家里,媽媽沒有出現(xiàn),老爸也沒有。我關(guān)著燈,坐在床上,流著無用的淚,這時,手機響了。
“那個,我……”
原來是那個“笨蛋”,他的聲音很低沉,我已多久沒聽見他的聲音。聽得出,他心情很不好。我改變說話的語調(diào),盡力微笑,笑出聲來,就像以前一樣。
“那個,上次你發(fā)的消息我沒看見,你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這幾天才沒有理我吧?你的聲音聽上去好怪,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沒有,是因為我自己的事,抱歉,這幾天心情都不好。”
“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他說了他的故事,我的手不自覺的動了一下,碰倒了桌上的水杯,夜,美得讓人窒息,可也不是每天都這樣。感嘆生命的脆弱,命運的相似。死亡,不可能逃避的問題。我說了一些安慰的話,這也是說給自己聽的,無法改變的結(jié)果,就這樣吧,這樣就很好了。世事難料,至少這一刻,我們還有彼此。
我們聊了一個小時,當我掛斷電話后,客廳傳來開門的聲音。我走出去,看見一個人影躲在黑暗里,我沒有感到一絲恐懼。借著點點星光,我看清了,他在換鞋,隨后打開了燈。
“老爸,你怎么回來了?”
我擦了一下眼淚,突然跳了出去,他被嚇了一跳,臉上的汗都被嚇出來了。
“周……周周,你還沒睡嗎?”
“嗯,老爸今天回來的真早,平時不都要2、3點嗎?。”
我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1點12分”。
“今天任務(wù)完成的早,所以收工得早?!?p> 盡管他穿的是西裝,上面還是沾了很多泥漬,這使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個管理者,倒像個虛偽的民工,為了面子刻意隱藏身份。
“老爸,你身上怎么那么臟呀?你干什么了?”
“沒事,剛……剛才在路上摔了一覺?!?p> “這么晚了,你快去睡吧,媽媽都睡了?!?p> 我像被電了一下,一道白光從我腦中閃過。
“老爸,媽媽不是早就出差了嗎?你不知道嗎?她沒和你說嗎?”
他很慌張,不停的轉(zhuǎn)動手臂,又開始流汗。因為那是兩個星期以來第一次看見他,他總說自己很忙,每天都回來特別晚,早上出去的很早,他也不會叫醒我。以至于我都不知道他有沒有回來過。
“哦……,當然說過了,我……忘記了。”
“老爸連謊都不會說。”
“周周,你在說什么呀?我怎么聽不懂呀?”
我沉默了一會兒。
“沒什么,對了,老爸,我想請假兩天,我閨蜜……”
“行?!?p> 沒等我說完,他已回答了。從小到大,老爸對我是百依百順,我的大部分決定,他都會同意,選科的時候,也是他竭力支持我,不然又要聽媽媽的安排了,因此,相對于媽媽,我更喜歡他。
那晚,她和我說了很多,她告訴我要把自己的感受說出來,不要藏在心底。她依舊那樣,無憂無慮。我常?;孟胨峭昝赖纳?,真想變成她生活里的一部分,永遠不受外界的打擾。
爺爺喪事后的第二天,爸媽就急著要回去,他們收拾好了行李。
“你們,這就回去了嗎?”
“對呀,小砝,喪事辦完了,我們就回去了,還得去掙錢。你這么大了,一個人在家上學肯定沒有問題,學校和鄰居那里我們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好好讀書,明年考大學考到我們打工那個城市去,然后我們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了?!?p> 爸爸的回答讓我的心變涼了,可很快就被一股來自內(nèi)心深處的怒火點燃了。
“為什么?為什么生了我又不管我?你知道我這幾年經(jīng)歷了什么嗎?讀書?爺爺都沒了,我讀這破書有什么用?你們兩個混蛋,是你們害死了爺爺。你們整天就想著掙錢,讀書,你們什么都不明白,我不知道做這些無聊的事有什么用,你們還想讓我做什么?要讓我在這世上受什么罪?為什么?為什么我唯一的一生要被你們就這樣毀掉?為什么?”
我一邊哭,一邊沖著他們怒吼,爺爺?shù)倪z像被震倒了,落在地上,廉價的相框被摔得粉碎,他們死死盯著我,爸爸的眼睛紅了,黝黑的皮膚在太陽下發(fā)光,臉上有不同的傷疤。媽媽哭了起來,用那不屬于自己年紀和女性特有的手捂著臉。一個易拉罐在不平的地板上滾動,從我這里到他們那里。
“對不起,對不起……”
那個男人跪在了我面前,不停的說著“對不起”,我發(fā)抖的站著,媽媽的哭聲成了這個情景最好的配樂。深深的負罪感包圍了我,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刀子刺進了心臟,血流不止。
“對不起,小砝,我們太自私了,從沒想過你的感受……”
我傷心的跪在地上,哭得更大聲。
原來爸媽沒想告訴我爺爺?shù)乃烙?,他們還想偷偷安葬后編一個謊言,然后騙我一輩子,最后放棄了這個想法,誰都明白,這是不可能做到天衣無縫的。
當天晚上,爸媽商量了很久,最后,他們決定要留下一個來照顧我。他們并不是出于認為我不能夠照顧自己,而是這是向他們訴說自己的感受之后,才明白了多年來都忽視了我的感受。于是媽媽辭了職,她留了下來。媽媽在阿睿媽媽的介紹下,去了鎮(zhèn)茶葉加工廠上班,盡管工資很低,工作卻不算繁忙,可以照顧到家里,更多應(yīng)該是陪伴吧。
晚上的時候,我和萱悅依然會分享自己的故事,當我把家里的故事告訴她后,她很替我高興。不過,最近她的話變少了,總是說錯話,或者是說一些奇怪的話。雖然還是笑嘻嘻的和我說話,可我總覺得她有事瞞著沒和我說,可能也遇到了什么煩心的事,可她就是不愿向我訴說,那一刻,頓時感覺自己很沒用,我竟然只能遠遠的看著。心里能明顯感覺到:我無法靠近她,準確說她在刻意疏遠我。不過,一直都是我在自以為是的認為我們是朋友,然而她可能從沒在意過,畢竟她不可能缺少朋友,我又不是她什么重要的人,她不說也沒有辦法。
第三天早上,天剛亮,公雞打著鳴,露水滴在水坑里。爸爸坐車離開了,我們之間沒有說話,僅僅是彼此相視,再一笑。早晨的陽光不強,天很暗,很暗,但可以確定的是,它足以讓我們看清對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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