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巳欽連叫幾聲她都不予理會，直到身影干凈利落的消失在長廊盡頭，他才緩緩轉過身，百思不得其解的望著躺在地上玩墊子的侄子，問了句：“劉掌門剛才說的最后一句話到底什么意思？”
侄子放下墊子，單手托著腦袋，望著他打了個哈欠沒說話，他走過去，在他身邊席地而坐，今日漫長，回憶在心頭蠢蠢欲動，他竟情不自禁抓起侄子的手，表情格外凝重。
“叔叔你別這樣，挺嚇人的?！?p> “你也聽到劉掌門說的話了，天賦和喜歡一個人，有關系嗎？”
燕子初眨了兩下眼，回答他：“搞了半天你什么都不知道啊?！?p> “我知道還問你？你這方面比我有經(jīng)驗，依你看劉掌門說這話是何用意？她是不是生氣了？”
“生氣，特別生氣?！?p> “為什么呀，不就是差點忘了祭日，十幾年過去了，她還是對你爹念念不忘啊?！敝蹲拥纱箅p眼倒吸一口涼氣，問：“……你確定？”
“品君一向都目中無人，不是現(xiàn)在變得這樣，而是從小就這樣，她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只聽你爹的話，只對你爹笑，只肯跟你爹一起修行，我在旁邊就跟個拖油瓶似的，你都不知道我那時有多慘?！?p> “你也不知道爭點氣？不是現(xiàn)在不爭氣，而是從小就這樣，從這點看你跟劉掌門還挺像?！?p> “少貧嘴，還不是因為你爹光芒太強，我從小就生活在他的陰影下，導致品君看我就像看傻子一樣。”
“不是啊，我爹走以后也沒見你發(fā)憤圖強啊，你自己說說看這十幾年你都干什么了把玄武門糟蹋的連條狗都懶得搭理，對著我爹的靈位好好承認錯誤。”
“確實有點……不對，怎么說著說著開始懺悔了？我固然是有錯，可品君也有不對的地方啊。”
“她躲你躲得遠遠的，怪的著嘛？”
“是她先拋棄玄武門，如果她與我一起攜手共建玄武門那我們也不至于變成現(xiàn)在這樣啊。”
陪中年人憶當年讓十八歲的孩子心力交瘁，他甚至躺了下來，看著靈位前的長明燈迷迷糊糊隨口敷衍了一句：“她為何要離開玄武門？”
“如果你真的想聽我就告訴你?！?p> “其實也沒有非常想……”
“是這樣的啊，這又得說到你爹了?！毖嗨葰J的目光轉移到泛黃的牌位上，往事瞬間歷歷在目，他緩緩道來，“因為你爹在山下認識了你娘，后來他們相愛了，品君一氣之下就離開了玄武門。說來也奇怪，你爹當時在民間的名氣就跟現(xiàn)在的信游差不多，喜歡他的女子自然也是數(shù)不勝數(shù)，唯獨你娘是個異類，對他竟一無所知，還以為他是個江湖道士，想想就好笑……喂，睡著了？你對你爹娘的事一點都不感興趣？”
他翻了個身，背對著燕巳欽，隨口迎合：“我沒睡，你接著說，我聽著。”燕巳欽滿意的點點頭，繼續(xù)在回憶里摸索：“當時你爹第一次帶你娘來玄武門的時候大家都看傻了，主要是沒想到你爹會愛上一個對捉妖師一無所知的女子，她單純的就像個孩子，笑起來又甜，聲音也甜，總之就是跟品君截然相反，在此之前大家都以為他會和品君成親的，誰知最后卻娶了一個完全不同領域的姑娘，于是品君一氣之下就離開了玄武門，師傅都攔不住。”他停頓了下，“還在聽嗎？”
他閉著眼“嗯”了一聲，叔叔慵懶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他們成親后不久就有了你，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應該是你們一家三口最幸福的一段時光。我跟你爹修行回來總是看到她抱著你坐在門前的夕陽下，那畫面仿佛已經(jīng)刻在了我的腦海里。那時我還跟你爹說等你一學會走路就教你法術，你爹卻說他不想這么做，他想讓你成為你想要成為的人，絕不左右你的思想。我不知道如果后來妖龍沒有出現(xiàn)，你爹娘如果還在，你也沒有生死符的約束，而你在正確的引導下會不會早就成為像你爹一樣年少有為的捉妖師……”
燕巳欽以為他聽著聽著睡著了，殊不知靈位前的少年微微睜開眼，暗淡的燭光照在他臉上，他桀驁不馴的外表下藏著的孤獨隨光搖曳。
“我不知道我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不對……”同樣微微顫抖的還有叔叔的聲音，“我一直都記著你爹說的話，管你，就違背了他的心愿；不去管你，又怕你走得太遠。所有人都說我?guī)牧四?，如果不是我你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桀驁不馴，可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既不違背你爹的遺愿，又不讓你走上歪路，我只能一點一點摸索，回過頭來，竟已過去十幾年。唯一讓我欣慰的是，哪怕沒有用心栽培，卻還是在你身上看到了你爹的影子……”
突然的哽咽讓他說不下去，摸了下濕濕的眼眶，面前躺著的少年忽然開口：“不是說你劉掌門嘛，怎么扯到我身上來了？”
他一驚，迅速擦擦眼眶，問：“你沒睡著啊？”
“嗯……”他懶洋洋的應了一聲，“還是捋一捋你和劉掌門的事吧?！?p> “你就不想聽你爹娘的事了？”
“不聽了，免得你哭哭啼啼，大半夜，怪嚇人的。”
叔叔摸著額頭無奈一笑，眼中還淚光閃閃，思索片刻后又重新開口：“你知道么，品君是因為對你爹一往情深，所以至今未嫁。”
“沒人敢要她吧?！?p> “瞎說，喜歡她的男人比比皆是?！?p> “你呢？”
“我不配……”
“你們都是人吧？”
叔叔詫異道：“那自然是了?！?p> “既然都是人，就沒有什么配不配，叔叔……”他轉過身，望著一籌莫展的燕巳欽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可以說你不喜歡她，但你不能說你不配?！?p> 他臉上浮起一絲希望，略顯嘚瑟的問：“那你覺得我們配嗎？”“確實不配?！?p> 說完兩人哈哈大笑起來，大晚上把寂靜的祠堂搞得熱鬧非凡，悲傷的情緒徹底消散，預示著那段絕望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很久很久，所有人都會遺忘曾經(jīng)的傷痛。
禪室外圍風平浪靜，靜的好像全世界都被抽離了一般，孤身一人的信游遠眺山巒徹夜難眠，那個人的到來打破了他短暫的平衡。
當傷痕累累的鹿離拿著黑煞的妖靈出現(xiàn)在眼前的那一刻，即使早有所料，也要強裝鎮(zhèn)定。
“掌門，山妖收服了?！?p> 鹿離的聲音跟他的人一樣血跡斑斑，信游望了他一眼，帶著不冷不熱的語氣對他說：“辛苦你了，早點回去休息?！?p> 他自然是心存不滿，非但沒有離開反而上前一步，求功心切的問：“我有一事始終不解，為何掌門要處處袒護玄武門的余笙，對于我們卻不聞不問？不管多努力取得多大的成績你都不會滿意，可只要余笙有一些風吹草動你就特別關心，如果掌門眼里只有他，那我還不如趁早離開。”
“你多慮了……”信游波瀾不驚的凝視著滿目怒氣的弟子解釋道，“你要做的不是讓我滿意，而是對得起你自己。我問你，收妖為了什么？”
“當然是為了不讓它們到處作亂，禍害百姓。”
“說得很好，所以只管朝著這個目標努力就好，為什么要跟別人比？”
“因為你的偏見讓我不滿。”
“我對你原本沒有任何偏見，你有你的優(yōu)勢，我都看在眼里，可如果你把收妖的重心放在與別人攀比或者太過于求成的話，我確實不知道該如何教你了?！?p> “有眼睛的人都看著，你是如何對待余笙，又是如何對待我們的，這勢必會讓人心存疑慮，如果我變成你看不慣的樣子，那也是你造成的?！彼慕^望隨著眼角的鮮血成股而下，在這個腥風血雨后的夜晚顯得格外悲壯，最后以一個沉重的轉身結束這次談話，他拼盡全力收回的妖靈在黑暗中像一個諷刺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