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笑話
夏季多蟲鼠，被咬也不是什么罕見的事，鄭有德傳了內(nèi)務(wù)府的人過來給居興殿灑掃。
一陣風(fēng)吹進(jìn)殿里，把奏折掀翻了不少。我探頭往往外面看了幾眼，暴雨跟在后面傾盆而下，卷著幾分寒意，我攏了件袍子，縮在偏殿的塌上。
鄭有德端來一杯熱茶：“君上，葉大人已經(jīng)安排在偏閣了?！?p> 這場雨來得突然，加上我身上有傷，便留了葉六在居興殿過夜。
雖然才申時，但因為暴雨夜色漸漸濃郁，居興殿早早點了燈，亮得跟白日似的?？粗菭T火，我總覺得有些晃眼，便側(cè)過頭去看窗外的雨落。
“內(nèi)刑宮已經(jīng)把人送回到南苑了?！编嵱械?lián)炱鸬粼诘厣系淖嗾?，整整齊齊的碼在桌子上。
我原不知那人是他帶進(jìn)宮的，如今便是知道了，人也打了。
“傳個太醫(yī)給他瞧瞧?！笨倸w不好叫人死在宮里。
我靠著軟枕，耳邊是綿延不斷的水滴聲，意識漸漸迷糊了起來。
許多往事在我夢中襲來，仿佛人死前回顧一生般。
先皇后的祭禮辦得隆重，宮里的蕭疏了很久，年節(jié)的時候，君上給永興公主立了府。宮里才算有了一絲喜色。
自從那夜之后，葉六便寸步不離的跟著我，去跟母妃請安的時候，她站在我旁邊渾身緊繃，像是隨時要跟人打一架。
脖子上的青痕，我用了紗巾遮掩住，孫姑姑見著我，目光總是不經(jīng)意的刺探，不過，倒是什么都沒問。
母妃連日來臉色憔悴了不少，整個人都陰郁了起來，看著我的眼神，簡直讓人不寒而栗。
我每回問了安，幾乎不在殿中逗留，都是快步離開。
三個月后，母妃病了，請過太醫(yī)來診脈，可是太醫(yī)說，這是心病，藥石無醫(yī)。
母妃就此纏綿病榻，整個人都萎靡了下去，清醒的時辰越來越少，我在她床邊侍疾，聽她嘴里時常念叨著幾個名字。
我不知道是誰，可這些人讓母妃如此魂牽夢繞，想必定然跟先皇后有關(guān)。
關(guān)于母妃與先皇后的糾葛，我唯一知道的，也不過是母妃當(dāng)年是先皇后從府里帶入宮的侍女罷了。
日子如流水般一直往前走，偶爾得空，我跟葉六會在御花園散散心。后來，在御花園撞見過俞清松幾回之后，便不大去了。整日里關(guān)在西苑，陪在母妃身邊。
母妃長久的病著，宛如被抽干了生氣的枯樹一樣，連帶著眼睛都灰敗了下去。
我還記母妃死的那個早晨，昨夜才下了一夜的大雪，第二日，卻出了大太陽，把屋子照得暖洋洋的。整個屋子都明亮了起來。
我依舊像往常一樣給母妃請安，進(jìn)門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母妃自己起來了，正坐在梳妝臺前，正拿著一支筆給自己畫眉。
母妃從鏡子里發(fā)現(xiàn)了我，于是招了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猶豫了一下，邁開步子往前走了兩步，葉六在后面拉住了我的手。
我并沒有回頭，而是拂開了她的手，一步步走到母妃面前，一如當(dāng)初的那個夜里，蹲在她面前。
“母妃。”
她放下筆，拿起胭脂又給自己點了一個花鈿。
我仔細(xì)的瞧著母妃的神色，重新打扮過的臉上出現(xiàn)了輕松和細(xì)微的喜悅，整個人的狀態(tài)非常放松，像是心中有一件牽掛的事情，終于塵埃落地。
我心中漸漸泛起酸楚和一絲不詳?shù)母杏X，我站起來，回頭跟葉六交換了一個眼色，她愣了一下，隨后反應(yīng)了過來。然后靜悄悄的走了出去。
母妃化完妝，滿意的對著鏡子看了兩眼，拉著我的手在偏殿坐下。
偏殿窗戶朝東，太陽光正好照進(jìn)來，曬在人身上有幾分慵懶的味道。
母妃閉上了眼睛，臉上閃過一絲悵然，聲音卻是輕快的：“我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便是在這樣的好日子?！?p> 雖然母妃沒明說，但我心里卻突然清晰了母妃口中的那個她，究竟是誰。
“那年我才六歲，母親一把把我扯到她面前，卑微討好的說，這丫頭力氣大吃得又少，將來跟在您身邊打雜，定是個好使喚的?！?p> 她笑了一下，仿佛想起來什么有趣的事情。
“她皺著眉，看了一眼穿著破爛又渾身臟兮兮的我，又看了府里的主事一眼，神情很是為難，那主事見她嫌棄，便要打發(fā)了母親出去。母親跪下來，又哭又鬧，說她要是不收，家里的幾個小子就沒粥喝了，這丫頭也只能賣到青樓去。”
她睜開了眼睛，給我倒了一杯茶，自己手里的那杯卻不喝，只是捧在手里，拿著茶蓋來回摩擦。
“她被母親吵得煩了，瞪了我一眼，然后點了個頭。然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母親，等她長到十七歲，我跟著她一起入了宮，看著她與君上夫妻恩愛，再生下雙生子?！?p> 手里的茶漸漸涼了下來，她低頭抿了一口，只是半溫的水，失去了茶的香味。
“她說，等永興公主再大一點，就許我出宮，自己找個人嫁了，不然一輩子跟她困在宮里，多沒意思啊?！?p> 我一邊聽她說話，一邊盯著她，仿佛要將她此刻的神情全部刻在心底似的。
“她說，其實她也舍不得我，說習(xí)慣了我跟著她，一回頭就能看到我，她特別安心?！彼穆曇暨煅柿似饋?。
“特別安心?！彼酥浦榫w，又將這句話重復(fù)了一遍。
“阿昭?！彼届o下來，側(cè)頭看著我。
我輕輕嗯了一聲，低頭躲過她的目光。
“你身邊有葉六陪著你，我很放心?！彼穆曇粼谖翌^頂上響起。一只有重量的手落到我的頭發(fā)上。
我渾身一僵，想起來那天夜里的事情，背上冷汗就起來了。
好在她只是摸了一下，就松開了手。我這才慢慢的舒了口氣。
“后來啊，我也沒能出宮，她的小皇子也沒能順利長大，我們都沒能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p> 我猛的抬起頭，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她。
她瞇著眼睛看了看陽光，背靠著軟墊，漸漸的倒了下去。
“太陽真好啊?！彼炖镙p聲呢喃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