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大家收看本期《音樂超能力》，我們下期再見！”

　　隨著結(jié)束語最后一個字清晰地吐出，悠揚動聽的片尾曲響起，現(xiàn)場導(dǎo)演示意節(jié)目錄制結(jié)束，錄影棚里的工作人員有序行動起來。

　　現(xiàn)場助理上前來替三位主持人取下錄音設(shè)備。

　　吳婉婉從高腳椅上站起身來，伸一伸腰，轉(zhuǎn)頭笑問她身邊正打算脫掉高跟鞋，換上助理遞來的平底鞋的嚴靈：“四年，整整兩百期節(jié)目。都市很多男女的婚姻都未必能堅持這么久，我們該大肆慶祝一番，你有什么計劃？”

　　嚴靈微笑，臉頰上淺淺梨渦若隱若現(xiàn)：“這你要問遠兮，我一向只負責跟著她吃喝玩樂?！?p>　　嚴靈生得嬌小甜美，說話自有一種柔軟嬌俏味道，總教人生出一股想要保護包容的沖動來。

　　另一側(cè)，摘下別在領(lǐng)口上的麥克風準備交給助理的郁遠兮聞言，抬起頭，露出干凈笑容：“沒問題，包在我身上?！?p>　　“遠兮最好了！”嚴靈走向遠兮，伸手勾住她的臂彎，將泰半重量掛在她身上，朝吳婉婉一揚下巴，“婉婉你說是不是？”

　　吳婉婉嘴角帶笑，輕撩長發(fā)，沒搭理她的話。

　　嚴靈緊扒老好人郁遠兮，試圖組成小團體孤立她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只有郁遠兮傻呵呵的，對她們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毫無所覺。

　　不過，這樣的情形，也不會維持太久了，吳婉婉想。

　　“遠兮，章主任讓你過去一趟！”現(xiàn)場導(dǎo)演朝郁遠兮招招手，“你趕緊去。”

　　“這就去！”遠兮揚聲回應(yīng)，隨后從嚴靈手中抽回自己手臂，“慶祝的事等我回來再說?！?p>　　吳婉婉注視遠兮走出錄影棚，一路與相熟的工作人員打招呼，似笑非笑地斜睨嚴靈：“你不提醒她一下？”

　　“提醒她什么？”嚴靈無辜地反問。

　　“呵！”吳婉婉冷笑。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坐在辦公桌后的章明賢放下手中的筆：“請進?！?p>　　望著推門而入的郁遠兮，章明賢內(nèi)心贊嘆：真是個充滿朝氣的女孩！

　　郁遠兮留著干凈利落的齊耳短發(fā)，微微上揚的長眉、睫毛濃長，還有一雙好看的笑眼，身形纖長卻不瘦弱，行走間渾身上下都透出蓬勃生機，教他對自己接下來要對她說的話，生出些許不忍。

　　“坐?！闭旅髻t指指辦公桌對面的靠背椅，待遠兮落座，他起身走向飲水機，倒一杯水遞給她。

　　遠兮接過一次性水杯，輕抿一口，有些意外地發(fā)現(xiàn)是一杯溫水。

　　章明賢笑起來：“主持人和歌手其實差不多，一定要時時注意保護嗓子。”

　　“謝謝章老師提醒！”遠兮謝過主任的好意，“您找我有什么事？”

　　章明賢半靠在辦公桌一邊，想一想，問：“你來臺里，到九月，已滿五年了吧？”

　　遠兮頷首：“是?！?p>　　大三時她被同學拖著一起參加校園主持人大賽，最后反倒是前去陪跑的她脫穎而出，獲得主持人大賽的二等獎，并備受當時節(jié)目主辦方——電視臺文藝頻道節(jié)目組的欣賞，在大四順理成章進電視臺實習，畢業(yè)后簽約成為文藝臺主持人，這一干就是五年。

　　章明賢摸摸下巴：“對自己的職業(yè)，有什么規(guī)劃？”

　　遠兮輕輕抬眼，注視主任，并未急于回答這個問題。

　　章明賢喟然一嘆：“臺里對文藝頻道的節(jié)目進行調(diào)整，有些人事上的變動……”

　　私心里，他覺得相比嬌滴滴的嚴靈、走嫵媚路線的吳婉婉，郁遠兮業(yè)務(wù)能力更出色，控場一流，更有鮮明的個人特色，要說有什么缺點，大抵只得不會撒嬌這一條罷了。

　　倘使他能做主，絕不會裁撤配合度高、執(zhí)行力強又知識面廣的郁遠兮?？上?，他只是節(jié)目主任，不是臺長。

　　“《音樂超能力》在八點鐘黃金時段的收視率雖然仍相當不錯，但和前兩年比，還是出現(xiàn)較大幅度下滑，臺里決定結(jié)束這檔節(jié)目，另行安排你們的崗位?！闭旅髻t斟詞酌句，“嚴靈與吳婉婉的新節(jié)目都已落實，只有你……臺里暫時還沒安排。”

　　郁遠兮傾身，將手中的一次性紙杯放在面前的辦公桌上，微微抿緊嘴唇，只有握在一起的發(fā)白的指關(guān)節(jié)，出賣她此時此刻的心情。

　　“臺里的意思，你先休年假，放松幾天，給自己充充電……”章明賢握手成拳，抵住口鼻，輕咳一聲。接下來的話，連他自己都不信，“等臺里討論出結(jié)果，會通知你。”

　　遠兮點點頭，站起身來：“我知道了，您還有其他事嗎？”

　　章明賢搖搖頭。

　　“謝謝您兩年來的指點教導(dǎo)！”遠兮眼神清正，聲音朗然，身姿挺拔得像一棵百折不撓的勁竹。

　　章明賢擺手，到底沒忍?。骸斑h兮，去找臺長撒個嬌，服個軟，不要跟自己的前途過不去?！?p>　　廣告部主任是新任臺長的內(nèi)侄，到任伊始，宴請幾大廣告投放商，讓臺里年輕男女主持人作陪，無非是喝酒猜拳唱歌之類無傷大雅的活動，吳婉婉同嚴靈也未必情愿，可是全都欣然赴宴，只有郁遠兮未曾到場。廣告部主任覺得被落了面子，往臺長跟前吹了吹風，恰逢臺里節(jié)目調(diào)整，她便被推出來，并不是沒有殺雞儆猴的意思。

　　遠兮微笑：“主任，謝謝您！”

　　她這一笑，如陽光破云而出，令原本凝滯的氣氛，驀然消散無蹤。

　　遠兮走出辦公室，一點點斂去笑容。

　　廣播電視大廈的樓道悠長曲折，走廊兩側(cè)辦公室的門或開或合，《音樂超能力》節(jié)目組辦公室里人聲笑語不斷，無人注意郁遠兮從主任辦公室返回，靜靜站在門口，注視工作人員推著一輛小餐車，上頭擱著一座三層點心托盤，慢慢走向被眾人圍在當中的吳婉婉和嚴靈。

　　吳婉婉雙手合在心口，好看的臉上帶著適度得體的驚喜：“你們怎么知道我最愛吃維斯特伍德的紅絲絨瑪?shù)铝?？?p>　　“是遠兮姐訂的?！庇兄碓谂暂p道。

　　吳婉婉若有所覺地望向門口。

　　“對了，遠兮呢？”在場有人想起這一場小小慶祝的另一位主角。

　　遠兮在這一刻，旋足離去，將所有熱鬧喧囂拋在身后。

　　說她心里一點都不難過，未免自欺欺人，只是她有她的驕傲。

　　回到家，遠兮在樓下門廊碰見接小孫女放學回來的鄰居管阿姨。

　　阿姨正對胖嘟嘟，兩頰紅潤得如同小蘋果的女童嘀咕：“吃吃吃，就曉得吃，再吃要變大胖子，穿不下白雪公主的公主裙！”

　　穿著白襯衫、格子裙，戴綠領(lǐng)巾的小女孩一手被祖母牽牢，一手握緊一根牛奶巧克力威化，一排門牙像小松鼠，咔嚓、咔嚓，巧克力威化發(fā)出脆響，越來越短。

　　遠兮伸手摸摸女童汗?jié)竦念~頭，問：“最后一節(jié)是體鍛課？”

　　小姑娘點點頭，一整條威化已被她消滅。

　　鄰居阿姨將視線從孫女轉(zhuǎn)向遠兮：“今朝這么早下班??？”

　　遠兮微笑：“老板嫌我不會看眼色，把我辭退了?！?p>　　“瞎講！”阿姨輕拍遠兮的手，隨后上下打量，“不過你好像比電視上瘦，小姑娘勿要總想減肥，稍微胖一點才好看！”

　　“對！像囡囡這樣就最可愛！”遠兮趁機捏一把小女孩的蘋果臉。

　　管阿姨一噎，瞥遠兮一眼，轉(zhuǎn)移話題：“最近怎么不見陶老師？”

　　管阿姨雖然性格有些八卦，愛管閑事，但其實為人古道熱腸。因住在一樓，無論樓上誰家有快遞，要是家中恰好沒人，都由管阿姨代收，她從來不嫌麻煩。若樓里哪家老人幾天不出門，她都會去敲門關(guān)心一下。

　　“我媽去市里參加培訓，過兩天回來?！边h兮對管阿姨解釋。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管阿姨笑呵呵，紅娘附體，“遠兮啊，我看你這么喜歡小朋友，那趕緊談朋友結(jié)婚啊，過兩年陶老師退休，正好可以幫你帶孩子。我這邊有認識一個海歸，任職世界五百強，年薪百萬，有車有房……”

　　心情不佳如遠兮，也不由得失笑，迭聲拒絕：“不不不，我還年輕，想再玩幾年?！?p>　　“還年輕？！你考慮考慮，遠兮，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惫馨⒁炭嗫谄判?。

　　“阿娘，我肚子餓！”小女孩扯扯祖母的手，一手摸著肚子大聲說。

　　遠兮趕緊趁管阿姨分神之際與她道別，跑上樓梯，在樓梯轉(zhuǎn)角處，她看見小女孩仰著臉，朝她眨眨烏溜溜的大眼。遠兮雙手疊在唇邊，然后朝那可愛女童拋出飛吻。

　　等上樓回家，進到自己房間，鞋脫襪甩，往床上一躺，深深疲憊與濃濃不甘才一點一滴自遠兮內(nèi)心里慢慢滲出。

　　她以為努力充實自己，認真做好本職工作，就夠了。

　　然而原來，不愿意陪酒賣笑，也是罪過。

　　床對面五斗櫥頂擺放的“名優(yōu)新”主持人獲獎?wù)掌?，距今也不過才兩年時間。相框里她手捧獎杯綻放笑容的模樣定格在相紙上，仿佛是對此時此刻的無情嘲笑。

　　遠兮猛地從床上跳起來，撲到五斗櫥跟前，“啪”地一下將相框正面朝下扣在櫥頂，隨后從抽屜里取出運動服換上，到陽臺奮力來回擊打懸掛的拳擊速度球。

　　紅色速度球被遠兮擊打到反彈板上，她每一次轉(zhuǎn)動身體、躲避、出拳，都用盡全力，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將心底那一絲郁氣全數(shù)發(fā)泄出來。

　　郁侑庭拎著兩條魚進門，經(jīng)過客廳，正看見女兒在客廳陽臺上揮拳。他任由兩條鯽魚吊在稻草秸上，尾巴甩得啪嗒啪嗒響，默默站在客廳里觀察了一分鐘。

　　“放松，注意腳步移動的節(jié)奏，兩邊肩膀保持水平?！彼雎曁嵝眩粤T走向廚房，將兩條活蹦亂跳的魚放進水池里。

　　郁爸爸系上圍裙，從水池里抓住一條鯽魚，按在砧板上，取過一旁刀具架上的刮鱗器，將魚鱗刮凈，隨后換用剪刀，從魚腹下的小孔下剪，輕松剖開魚肚，剪刀尖在魚腹里一擰一拽，魚腸魚鰾便通通掛在剪刀尖上拉出來。

　　處理好的魚被拋回水池里，仍倔強掙扎翻滾，濺出不少水花。

　　郁爸爸伸手去捉另一條魚，遠兮走進廚房：“爸，我來弄?！?p>　　郁侑庭才不同女兒客氣，往旁邊一讓，將剪刀交至女兒手中：“喏?！?p>　　遠兮動作輕捷迅速，和父親相比毫不遜色，刮鱗剖腹取腸去腮，一氣呵成。

　　郁爸爸點頭贊許：“不錯！”

　　“也不看看是誰教的？名師出高徒！”遠兮自豪。

　　郁爸爸笑起來：“行了，剩下的交給我，你洗手等吃飯吧?！?p>　　遠兮立正敬禮：“是！”

　　半小時后，兩父女對坐吃飯。

　　“這兩天你媽不在家，飯菜比較簡單?！庇糍ブ钢副P子里的蔥烤鯽魚，“魚是你孫伯伯從魚塘里釣上來的，空心菜是從他家天井小菜園里摘的?！?p>　　“孫伯伯的都市田園生活好似過得很滋潤?！边h兮搛一筷子腐乳空心菜吃，滑嫩的菜葉與清脆的菜梗在嘴里形成獨特口感。

　　“等我和你媽都退休，我們也向?qū)O伯伯學習，到郊區(qū)買一幢帶花園的小別墅，辟一角種些蔬菜，養(yǎng)兩只狗，閑來無事蒔花弄草，再愜意不過?！?p>　　“你們不盼著早日抱孫？”遠兮頗詫異，父親的退休規(guī)劃里竟然沒有含飴弄孫一項。

　　郁爸爸大手一揮：“我們辛苦忙碌工作一輩子，好不容易退休，若身體條件允許，還想多出門走走看看，誰要幫你看孩子？”

　　言外之意：想得美！

　　遠兮聞言哈哈笑：“這可是您自己說的！到時候不要反悔哦！”

　　又假裝懊惱：“剛剛應(yīng)該把您這句話錄下來才對?！?p>　　郁侑庭昂首：“爸爸一向言出必行，絕不出爾反爾！”

　　遠兮眉眼帶笑，工作中遇到的那點不開心，隨著運動出汗和晚餐與父親的交談，漸漸散去。

　　次晨，遠兮難得睡懶覺，睜開眼便已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