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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荒漠里唯一的花

第3章 紅玫瑰、白玫瑰(1)

你是我荒漠里唯一的花 寒烈 3956 2020-05-22 15:42:25

    接到舊日老領導電話時,遠兮正在逛書店。

  她攢了長長一張書單,平時忙得腳不點地,時間化成碎片,無暇閱讀。最近清閑下來,想多看看書。

  “遠兮?!彪娫捓锢项I導的聲音仍然溫和醇然,像經(jīng)過歲月洗禮的佳釀。

  “季老師!”遠兮驚喜。

  她還沒畢業(yè)就進電視臺實習,就是當時娛樂頻道節(jié)目主任季江桐覺得她是塊當主持人的料子,一直悉心教導她,將她培養(yǎng)成一名出色的主持人。

  “有沒有空?賞光同我吃頓飯?!奔窘┬枴?p>  “老師您也打趣我。”遠兮無奈。

  現(xiàn)在小圈子里傳她架子大,不合群,難伺候,等傳言到她耳朵里,已經(jīng)辯無可辯。

  “不打趣你,是真想和你吃飯,也有點事同你商量?!奔窘┲v話不疾不徐,有種令人安心的感覺。

  “只要是老師您找我,一定隨叫隨到!”

  “擇日不如撞日,就現(xiàn)在吧?!奔窘﹫笊系刂?。

  “我這就過去?!?p>  遠兮將手中的書放回書架,走出幽靜的書店,趕赴餐廳。

  餐廳坐落在一條弄堂深處,老式石庫門建筑經(jīng)風歷雨,承載著厚重滄桑感,天井廊檐下的花盆里種著幾株月季,在正午的陽光里肆意綻放。

  樓下客堂間擺有兩張八仙桌,季江桐已經(jīng)先一步到了,正在品茶。見遠兮跨過門檻進來,招手示意她隨便坐。

  “頭發(fā)又剪短了?!奔窘┓畔虏璞?,細細打量坐在她對面的遠兮,“精神看起來倒很不錯。”

  遠兮比一比自己頭發(fā)的長度,再看看老領導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齊耳波波頭發(fā)型:“有其師必有其徒嘛。”

  季江桐摸摸耳垂,有些奇怪:“我看你脾氣也還可以,并不像傳聞那么乖戾。”

  “您是知道我的,工作以外,我是宅女?!边h兮不打算說人閑話。

  季江桐擺擺手,為遠兮斟茶:“嘗嘗看,此間老板私藏的鳳凰單樅茶,清香濃醇,入口回甘,是不可多得的好茶?!?p>  “托您的福,今天有好茶喝?!?p>  兩人等菜的工夫,季江桐問遠兮:“事到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浦江主持人圈子就這么大點,電視臺領導更迭,新領導要帶領嫡系圈地自嗨,對前任舊部明升暗降,各種打壓,并不是什么新鮮事。只是這次愛徒正好撞在槍口上,季江桐心里難免有些不舒服。

  她已經(jīng)退休,人走茶涼,固然是常情,但她門生遍及整個浦江廣播電視界,過年過節(jié)還經(jīng)常受邀參加大型綜藝晚會,與新老主持們同臺演出,這位新臺長如此不加遮掩的做法,無異于明晃晃打她的臉。

  “休息,充電。”遠兮聳肩。

  叫她去臺長那位還不到四十歲就油膩猥瑣的內(nèi)侄跟前伏低做小撒嬌認錯?

  想都別想!

  季江桐笑著搖搖頭:“你一路走來,也實在是順風順水,沒遇到過什么挫折,這回見識到了吧?”

  遠兮啜一口微苦的茶,垂睫自省片刻,復又揚睫望向老領導:“我確實幸運,一進電視臺就得您親自教導,同事也都友愛,所以沒經(jīng)歷過什么職場陰暗的鉤心斗角。但是如果時光倒流,再次面對這個局面,我大概仍會做出同樣決定?!?p>  “你啊,像我?!奔窘└锌?,“平時看起來和和氣氣好相處,其實骨子里死犟,倔得要命,不肯妥協(xié)?!?p>  遠兮不由得半托香腮,笑彎了眉眼:“有嗎?哪兒有!”

  季江桐忍不住伸出手指隔著八仙桌點一點她額頭:“就會和我調(diào)皮!”

  服務員這時傳上菜來,中年阿姨臂力驚人,一個黑色烏木托盤里碗碗碟碟七八只,她一只手托得穩(wěn)穩(wěn)當當,一邊上菜,一邊報菜名。

  “四色冷菜:涼拌黃瓜、四喜烤麩、芥末魚皮、糖醋小排……”阿姨用一口呱啦松脆的吳語一氣不歇地報上菜名,手上更是不得閑,將四只精致青釉高足梅花盞一一放在桌面上。

  “紅玫瑰與白玫瑰、小團圓、桂花蒸、半生緣?!狈諉T將余下三菜一湯一款主食也依次從托盤上取下,放在幽潤干凈的八仙桌上。

  遠兮注視著裝在可嵌合拆分的青釉太極碗中的玫瑰腐乳肉與蒜泥白肉,以及另一盤什錦炒素,頗覺有趣:“都以張愛玲小說命名?!?p>  中年阿姨笑得眼角笑紋層層疊疊:“我們小東家最近在讀張愛玲,一時興起,二位請慢用?!?p>  服務員夾著托盤退出客堂間,給師徒二人留下私密用餐空間。

  “來來來,別客氣,嘗嘗這家私房菜做得如何!”季江桐朝坐在她對面的遠兮招招手,“此間老板娘從不訂立菜譜,每天從菜場采買到什么新鮮食材,就做什么菜,全憑心情。若無預約,是要吃閉門羹的。”

  遠兮先搛起一塊蒜泥白肉,那肉沒有像外頭飯店切成薄片,而是改刀成拇指粗幼長短,肉皮煮得微微透明,夾起來連肥帶瘦微微顫動,在特制的蒜泥醬料中蘸一蘸,送入口中,并不是傳統(tǒng)白切肉那種冰冷肥膩口感,反而帶著一點點將消未消的溫熱,肥瘦得宜,蒜香濃郁,入口即化,教人從心底里發(fā)出“嗯”一聲贊嘆。

  “好吃吧?”季江桐笑問。

  遠兮大力點頭,兩腮鼓鼓,無暇回答。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實在吃不掉的桂花蒸糖年糕,師徒二人也不客氣,一人打包一半帶走。

  遠兮挽著老領導手臂走出老房子,季江桐終于說起今天請愛徒吃飯的本意:“你也曉得我,退休以后也閑不住,在給網(wǎng)絡平臺當顧問,他們正在籌劃制作一檔全新網(wǎng)絡綜藝節(jié)目,結(jié)合美食、慢生活、真人秀等多重元素。制作人是我看著成長起來的晚輩,目前剛開始召集幕后工作人員班底。你可有興趣去試試看?”

  “有?!边h兮毫不猶豫。

  她知道老領導說得云淡風輕,但必然是要讓對方賣人情的,她若糾結(jié)遲疑,便辜負了老領導的一片苦心。

  季江桐欣慰地點點頭:“先從助理做起來,別太考慮得失,等流程都熟悉以后,自己策劃制作節(jié)目,也不是什么難事?!?p>  “謝謝您,老師!”遠兮鄭重向季江桐道謝。

  “傻女,謝什么謝?好好表現(xiàn),別砸了老師的招牌!現(xiàn)在網(wǎng)絡平臺發(fā)展迅速,觀眾群體日益壯大,將來成就不會比在電視臺差?!奔窘┡囊慌倪h兮的手背。

  她有自己的私心,不想平白讓個新上位的小年輕被打臉還不聲不響,也不愿意看到遠兮因此被埋沒。

  位于浦江黃金地段的迅鷹國際大廈,因處鬧市,每個工作日清晨周邊都呈現(xiàn)擁堵狀態(tài),短短十分鐘車程,常常要開半小時以上,令在此地上班的白領們叫苦不迭。大多數(shù)人都放棄駕車,選擇搭乘地鐵通勤。

  早高峰時刻,每隔幾分鐘,人流如同潮水一般從地鐵出口涌出,向四面八方散去。

  大廈門口保安日復一日地看著他們步履匆匆,手拿早點、端著咖啡,走入摩天大樓。一切刻板無趣,忽然被一輛駛?cè)氪髽堑貛燔嚨赖奶亢谏ν熊嚧蚱啤?p>  黑色流線車身,充滿未來設計感,引擎低沉轟鳴,似一道啞黑色閃電,吸引路人的目光。

  騎手套一件橄欖綠薄款水洗皮機車夾克,穿黑色牛仔褲,蹬一雙短筒靴,在地下車庫收費口前停下車,掀起安全頭盔上的護目鏡,只露出一雙明澈干凈的眼,等待停車場電子車牌識別系統(tǒng)確認摩托車后部的車牌后,車庫門禁桿緩緩升起,駛?cè)氲貛臁?p>  門衛(wèi)對駛過的摩托車垂涎三尺,轉(zhuǎn)頭與同事嘀咕:“等我將來有錢,也買一輛這樣的摩托騎?!?p>  “你就做做夢吧?!蓖吕淇釤o情地戳穿他的夢想,“這輛摩托車,起價五十萬,你不吃不喝攢個十年才買得起低配?!?p>  門衛(wèi)無力地轉(zhuǎn)開臉。

  摩托車駛?cè)氲叵峦\噹?,在一處空位上停妥。騎手下車,摘下頭盔,輕輕甩一甩烏黑油亮的短發(fā),脫下機車夾克,露出里面簡約的珍珠白色真絲襯衫。

  柔軟垂墜的襯衫穿在她身上,與其高挑勁瘦的身材形成強烈對比。

  她從摩托車右后側(cè)懸掛的儲物箱中取出黑色的包包,將脫下的機車夾克折疊好塞進包內(nèi),然后隨意地將機車包掛在一邊肩膀上,一手拎著頭盔,搭乘電梯上三十樓。

  三十樓整層樓面屬于一家網(wǎng)絡應用和視頻平臺公司,八點半不到,樓層已經(jīng)從沉睡中蘇醒過來,人來人往,井然有序。

  她走向前臺接待處,向接待員自報山門:“郁遠兮,與呂總監(jiān)約八點半見?!?p>  前臺查找預約記錄后請遠兮入內(nèi):“走廊到底左手第一間辦公室?!?p>  “謝謝!”遠兮朝接待員點頭致謝,按她指引,走向網(wǎng)絡平臺節(jié)目制作總監(jiān)呂承州的辦公室。

  她身后,兩名前臺低聲嘀咕。

  “我沒眼花吧?”

  “應該沒有,她自己不也說是郁遠兮?”

  “真人看起來比電視上瘦得多。”

  “而且她本人好高??!”

  “我查一查!你掩護我!”前臺接待之一取出手機,迅速搜索,“公開資料上她有一米七二!”

  “實名羨慕!又高又瘦!”

  又高又瘦的郁遠兮此時正敲響呂承州辦公室的門。

  辦公室內(nèi)傳出一道略帶疲憊的聲音:“請進?!?p>  遠兮推門而入。

  呂承州站在巨大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墻前打電話,他朝進門的遠兮揮揮手,示意她隨意,便繼續(xù)與電話那頭商量:

  “節(jié)目能否順利播出在此一舉,不要吝于動剪刀……我知道你對節(jié)目有要求,也知道你剪輯的片段肯定是追求最佳效果,但有時候適當妥協(xié)是為了謀求更大的生存空間……”

  電話彼端大抵十分不以為然,呂承州面上浮現(xiàn)一絲苦笑:“老劉,我要是只顧眼前利益,不管作品質(zhì)量,你現(xiàn)在還能好好待在導演位置上?我還有客,這件事我們稍后見面再談?!?p>  他不待對方反駁,先一步掛斷電話,轉(zhuǎn)過身對已等了片刻工夫的遠兮微笑:“抱歉讓你久等了。你好,我是呂承州?!?p>  “你好,郁遠兮?!?p>  呂承州點點頭:“喝不喝咖啡?”

  “好的,謝謝!”遠兮沒有拒絕。照面的一剎那,她清楚看見他眼底的紅血絲,像是幾天未曾好好睡覺。

  呂承州呼叫秘書送咖啡進來,又伸手從額頭往后擼一擼頭發(fā)。

  他四十不到,中等身材,穿淺藍色埃及棉襯衫搭配休閑褲,腳上穿一雙舊年曾一度風靡時尚界的黑色樂福鞋,算不上英俊,但自有一種成熟穩(wěn)重的氣息。

  在遠兮觀察他的時候,他也在觀察遠兮。

  呂承州從浦江戲劇學院主持人班畢業(yè),是科班出身的主持人,出道比遠兮早好幾年,曾是季江桐的得意門生之一,可惜一直沒能進電視臺編制。他心高氣傲,覺得自己能力強,待遇卻沒有幾個編制內(nèi)的主持人好,在人氣最旺的時候,妄議了領導幾句,被有心人聽見,傳到領導耳朵里,遭到冷藏。他一氣之下,出走電視臺,到當時方興未艾的網(wǎng)絡視頻平臺。五六年時間,他所在的視頻播出平臺已經(jīng)由最初的僅供發(fā)布視頻的流媒體網(wǎng)站,快速茁壯成長為國內(nèi)一流的集網(wǎng)絡電影、電視劇和網(wǎng)絡綜藝節(jié)目制作、播出于一體的大型網(wǎng)絡視頻網(wǎng)站。

  他離開電視臺那年,遠兮剛剛進電視臺實習,兩人緣慳一面,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面對面。

  郁遠兮比他以為的要高得多,大抵是平時錄制節(jié)目她總穿平底鞋遷就幾位比她個子矮不得不穿高跟鞋的女主持人之故。她瘦而不弱,一頭濃密烏黑修剪得層次利落的短發(fā),以素面示人,朗眉星目,挺直鼻梁,微微豐潤的唇柔和了她棱角分明的臉龐。

  她美得很有質(zh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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