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許狗奪
狗奪正蹣跚獨(dú)行在從鳳臺回虎口的路上。
藍(lán)色的布帽又臟又破,兩只老眼總是迎風(fēng)流淚不止,看啥東西都是模模糊糊的。
他的左腿有點(diǎn)小毛病,腳上趿拉著一雙滿是灰塵的布鞋,鞋后跟已經(jīng)踩踏的不成樣子了。
他無論穿什么鞋,即使是每年院里發(fā)的新鞋,他也從來不會提上鞋跟,習(xí)慣了這種趿拉著鞋的懶怠的穿法。
狗奪姓許,五十來歲,是敬老院最年輕的院民。
不知道他大名叫什么,終年衣著邋遢,一張漠然的面孔,一副超然物我兩忘修仙的樣子。
干什么都慢吞吞的,對人對事都不咸不淡,從不與人爭吵辯論。
他只是對吃食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情。
沒人知道他的過往,他就象當(dāng)年女媧造人時不經(jīng)意掉落的一塊泥巴,因緣際會成了世間一個活著的人。
他在敬老院里的存在感極低,低到他從院里消失了三天,也沒人發(fā)現(xiàn)。
他有個姐姐是他世上唯一的親人。
姐姐嫁在AH一個叫鳳臺集的地方,離虎口鎮(zhèn)三四十里。
姐姐命也苦,生了三個孩子,姐夫是個酒鬼,喝醉了就把姐姐往死里打。
狗奪的記憶中沒有爹娘的印象,他一直和姐姐相依為命。
姐姐嫁人后,他只得一個人苦度光陰。
他想念姐姐,卻很少去找姐姐,姐夫不待見他。
姐姐時常牽掛狗奪,時不時地故意來虎口趕集,給狗奪買包糕點(diǎn)解饞,有時也給點(diǎn)兒零花錢。
有時姐姐實(shí)在沒錢,就只能買根油條給狗奪,狗奪也吃的津津有味。
姐姐抹著眼淚看著他,總是絮絮叨叨地問他每天吃的飽不飽,有沒有人欺負(fù)他,冬天冷不冷,有沒有棉襖穿……
每次臨別時,姐姐都要反復(fù)叮囑他在敬老院里好好待著,千萬不要和人爭吵。
“好好兒活著……”姐姐說。
一個多月了,狗奪每次逢集都要在集上尋找姐姐,他走遍了集市每個角落,都沒有見到姐姐。
狗奪終于感覺到了異常:也許姐姐生病了?他沒有人可以商量,暗自決定攢錢去鳳臺看望姐姐。
老人們在敬老院的吃穿用度、生老病死都是公家全管,一日三餐、一年兩季衣服、鞋子,每月還有幾十元零花錢(零幾年是15-20元)。
狗奪攢了三十元錢,決定去鳳臺看姐姐。
他一個人住一個屋,凌晨換了一身剛發(fā)的新衣服,趿拉著新布鞋悄悄地離開了敬老院,舍不得搭車,就步行著去了鳳臺。
狗奪的左腿有毛病,所以走起路來一步三顛,趿拉著新鞋,拄著棍子走的很慢。
他走到下午兩三點(diǎn)才到鳳臺集,坐在集上歇了會兒,又忍著饑渴穿集而過,往姐姐住的大馬營韓莊趕去。
狗奪走走歇歇,直走到下午五點(diǎn)過才摸到姐姐家。
姐姐家是個破爛的小院子,三個孩子都在外面打工,家里只有姐姐和整天喝的醉熏熏的姐夫。
姐姐果然病了,臉色蠟黃,瘦的只剩了皮包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狗奪鼻頭一酸,撲倒在姐姐床前淚如雨下。
他趕緊掏出兜里的三十元錢塞到姐姐手里。
姐姐兩眼直勾勾地看著狗奪,把錢重又塞回狗奪手里,流著淚說:
“好狗奪,俺病了,沒幾天活頭了……恁往后要好好顧著自個兒……”
狗奪終于沒忍住,放聲痛哭起來,姐姐是他世上唯一的親人,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一點(diǎn)念想和牽掛。
姐姐伸手摸了摸狗奪的臉,臉上滿是不舍和悲傷:“狗奪,咱爹娘走的早,那會兒恁才三四歲,俺答應(yīng)咱爹娘要把你拉扯大?!?p> 姐姐的鼻涕眼淚落在狗奪的臉上頭上,“俺舍不得你呀……俺以為再也見不著俺的狗奪了……”
姐姐為了狗奪,成了莊里有名的老姑娘,直到三十多歲才嫁人成家。
狗奪的眼淚抹了又流,流了又抹。
姐姐從枕頭里掏出了一把零錢,塞到狗奪手里,哽咽著說:“以后就只剩恁自個了,憑著公家的好政策,你也有了安身的好去處,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狗奪哭著不肯要錢,姐姐說:“你拿著吧,俺以后再也顧不著恁了,留倆個小錢傍身吧。恁不要,又成了他的酒錢……”
狗奪只好任姐姐把錢塞進(jìn)他兜里,他就在姐姐床前,伺候了姐姐兩天。
姐夫幾次三番要趕狗奪走,狗奪把兜里的錢,悄悄都拿給了姐夫,這才勉強(qiáng)留在了姐姐身邊兩天。
今天早上,姐夫?qū)λf:“瞧恁姐的光景,不死不活地還得拖累俺幾天呢,恁先回去吧,死了恁也不用再來了,恁又不出錢不出力的。”
姐姐在床上氣的直哆嗦,狗奪低著頭只會哭。
姐夫不容分說,連推帶搡地把狗奪趕出了門。
狗奪失魂落魄地走著,身無分文。
他邊走邊哭,天灰蒙蒙地,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悲苦。
苦命的姐姐,苦命的自己。
一輛大卡車快速從他身邊駛過,飛卷起一陣灰塵,撲了他一頭一臉一身。
他麻木地向前走著,耳邊還回響著姐姐的叮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他瞇起眼,苦笑了幾聲,心里空虛的叫自己害怕。
不知走了多久,天都黑透了,葉老旗家的倆條大黃狗撲了過來。
狗奪一邊忙把手中的棍子揮舞著,一邊憤怒地吆喝著:“去!去去去……”
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了虎口鎮(zhèn)敬老院的大門。
他不識字,但他在院里呆了幾年了,他熟悉這兒的一切。
大門口的石頭上坐著一個人,天太黑,狗奪看不清是誰。
“誰呀?”狗奪顫抖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