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致成看了我一眼,又加了一句,“這樣也好。待會兒也要去見章伯伯和阿姨?!?p> 我扭頭看著窗外,不理睬他。
我聽見他輕笑了一聲。那聲笑,在我心里生起了一把火。我一轉(zhuǎn)頭對他說,
“你管我呢。就算是浪費,我浪費的也是我自己的時間,并沒有妨礙到別人什么?!?p> 陸致成的手指在方向盤上又輕擊了一下。
“沒有妨礙?你確定?”他還是那樣低沉醇厚的聲音,略帶一絲笑意。
就好象是我自己這時在開著車一樣,車身隨著我的心跳,在路面上狠狠地跳躍了一下,經(jīng)過了一個比較大的路縫連接處。許航在車后座,隨著車身的起伏,歡聲喊到,“哇哦,開宇宙飛船啰?!蔽一仡^看他,他的一雙小手做出搖擺方向盤的樣子。
我的耳邊,傳來陸致成輕笑的聲音,“最起碼,有些人開車的水平明顯下降了。”
我看向陸致成的眼睛,他的目光清澈如水。我的心中猛然一蕩。
車?yán)锏臍夥蘸鋈蛔兊糜行崦?,一種不知名的緊張在我周圍彌漫了開來。我的心跳瞬時咚咚作響,幾乎讓我害怕會被身邊的這個人聽見。這個時候如果有面鏡子照,我想我的臉一定很紅。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坐在我身邊的這個人,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男人。他恐怕,恐怕也并不是我以為的那樣,是什么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
我的心跳很快,于難免的羞怯中,似乎又帶上了一絲難言的雀躍。我?guī)缀跤行┮种撇蛔∽约荷蠐P的嘴角。他這是在說,今天的我,讓他分了神?
還是會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默不作聲地琢磨著。
緊接著,陸致成悠然地說,“有些人走路的水平也明顯下降了?!?p> 我不覺訝異,問出了口,“你在說什么?誰走路的水平,下降了?”
“章洋啊。昨晚半夜,樓頂天臺的樓梯上一聲巨響,我還以為什么家具被風(fēng)刮倒了。早晨我上去檢查,一切都好好的呆在原處。章洋那時不在家,我以為他昨晚在你那兒沒回來。聽你剛才的意思,你們倆大半夜的在煲電話粥?由此看來,章洋他打完電話之后,魂不守舍,下樓梯摔了一大跤?!?p> 他的話讓我極為不安。我咕嚕道,
“真的是他走樓梯摔倒的聲音嗎?不會摔壞吧?”
陸致成悶悶的回答,“我怎么知道。這你得去問他?!?p> “他今天到底能去哪兒呢?你打電話他也不接嗎?他父母的電話他都不接嗎?”我有些著急起來。章洋這是對秦月瞞著他生下許航、再出走澳洲音訊全無,心理上無法接受嗎?
“許亦真,這句話我們現(xiàn)在得問你了啊。你打電話他都不接嗎?你昨晚到底跟章洋說了什么話,他那么失魂落魄的?”陸致成的口吻,半開玩笑,半是認(rèn)真。
許航的小腳噠噠地踢著我的椅背,我沉默了。現(xiàn)在不是向陸致成解釋的時機。
我轉(zhuǎn)念想到他剛才說的那些話,覺得一陣氣悶。我沉著聲音說,“你為什么會認(rèn)為他昨晚會留在我家呢?我家又沒有多余的客房。”
陸致成,你知道嗎,我多么希望你不會誤解我和章洋之間的關(guān)系!是的,我和他,現(xiàn)在有了共同的親人,但也僅此而已。你明白嗎?
我頓了頓,接著說,“再說了,他有車,為什么要住我家?踩踩油門不就回你家了么,又不是那么遠(yuǎn)?!?p> 陸致成又笑了一聲,“身在曹營心在漢。我現(xiàn)在算是理解了這句話的殘酷?!?p> 我應(yīng)聲反駁他,“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別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一瞬間,我想起了前一天在他家的遭遇,我憤憤地說,
“你真的以為,我是個大善人,大傻瓜?一點都不怨恨章洋對我的捉弄?之前他明明向我確認(rèn)了兩三次,說他沒說謊,結(jié)果昨天他又出爾反爾,還嬉皮笑臉的不認(rèn)賬。難道我就該老老實實,逆來順受,他說不是就不是,他說是就是?我是個傻子啊?我就該聽之任之,隨便他這么捉弄我,毫無怨言?我媽媽討厭他,老實說,我也快被他氣瘋了!我最討厭這種言而無信的人?!?p> 說著說著,我又想起了我的擔(dān)憂。我并不能預(yù)測,章洋和他的父母會不會堅持要將許航帶去BJ。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說服我媽媽。想到這里,我更加郁郁不樂起來。
許航在后座喊了一聲媽媽,我回頭去看他,只見他將小臉伸到了兩個座椅之間,
“媽媽,你討厭誰?我?guī)湍闳ゴ蚺芩??!?p> 我伸手,順了順小人兒的頭發(fā),微笑著說,“媽媽沒有討厭誰。媽媽喜歡所有的人?!?p> 許航開心地附和,“我也喜歡所有的人。我喜歡媽媽,家婆,周逸飛,林曉語,張老師,章洋爸爸,爺爺和奶奶。我也喜歡黑叔叔。對了,我還喜歡程叔叔,還有在加拿大的凌叔叔。”
他一邊說,一邊扳著自己的手指頭。
陸致成笑著說,“許航,謝謝你。我也很喜歡你。”
我的眼眶一時有點微熱。我沒有說話。
陸致成轉(zhuǎn)著方向盤,平靜地對我說,
“許亦真,你與章洋之間還存在一些誤會,等過段時間就會好的?!?p> 我的心中,浮現(xiàn)出他在短信里對我說過的話。
“我想,你對章洋還有一些誤解。雖然有了許航,你們之間還不熟悉彼此。但我熟悉我的老友。我知道,這一次他在劫難逃。祝你幸福。陸致成”
我沖口而出,“我管他是不是在劫難逃呢。反正他逃不逃的跟我沒關(guān)系。他是他,我是我!”
陸致成陷入了沉默。
他的不回應(yīng),讓我感到一陣尷尬和懊惱,更有一種深深的沮喪和氣餒,讓我覺得很無助。
許航清脆的聲音響起,“媽媽,媽媽,誰要逃跑?是不是老鷹抓小雞?我?guī)湍闳ゴ∷?。”他歡快地說。
我一怔,車后座的這個小人兒,他聽得懂我和陸致成的談話?
我?guī)еc小心回答他,“航航,沒有人想要逃跑,也不是老鷹抓小雞?!?p> 許航聽我這么說,喪失了興趣,繼續(xù)躺回座位上。他看到路上經(jīng)過一輛冰淇淋車,歡快地指給我看,問我看到?jīng)]有。我說看到了。
許航如此警醒,提醒了我,不該再繼續(xù)和陸致成討論這些話題。我看著車窗外不斷向后退去的蔥郁樹林,沉默了下來。
正在寂靜的時候,陸致成慢慢的說了一句。
“許亦真,你是不是覺得你和章洋之間,已經(jīng)是覆水難收?”
我的心一陣晃蕩。我不想當(dāng)著許航的面再繼續(xù)說下去,但我還是忍不住回復(fù)了這句話。
“我從前都不認(rèn)識他的。哪兒來的覆水難收?!?p> 陸致成似乎心有所感,也停止了與我的對話。他的車,很平緩地朝前滑了出去。
終于,我們到了他住的地方。下車之后,許航蹦蹦跳跳的走在我們前面。
我抱歉了一句,“今天我是空手來的。我也沒想過,給你帶什么禮物。”
陸致成微笑,“不用客氣。人來了就好?!?p> 我抬頭看向他,他的眼里,帶著溫暖的笑意。我的心情一瞬間飛揚了起來。
站在他的身旁,讓我自發(fā)的有一種小鳥依人的感覺。我從來沒有在非工作場合,與陸致成走得這么近。這種認(rèn)知帶給我一種莫名的愉悅。從下車到他家,只有短短的幾十步路,我卻覺得幾乎有一種陶醉感。
是的,當(dāng)你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看到他的身影,聽到他的聲音,就可以帶來足夠的歡喜。無需任何其他。
我在心里幻想著,我與他,是一對兒。我們一家三口,周日出門回來,孩子心急的跑在了前面,我們倆跟在孩子的身后,喁喁細(xì)語,相視而笑。想到這里,我滿心甜蜜。
為幻想而生的甜蜜。雖然只是幻想,但仍然很甜蜜。
“你在想什么?”陸致成站在院門口,停住腳步問我。
我臉一熱,支吾道,“沒什么。我以前沒想過,會這么頻繁的來你家。我是說,來你住的地方?!?p> 陸致成沒有接我的話。正在我以為他喪失了對這個話題的興趣時,他輕聲說,
“許亦真,我們倆是朋友嗎?”
他看著我,目如深潭。我心中一顫,張嘴應(yīng)道,“當(dāng)然!你說過,我們是一生珍視的朋友?!?p> 他的目光,凝視在我的臉上,我的心跳漸漸快起來。
“作為你的朋友,而且,”他沉吟了片刻,緩緩說道,“我覺得我沒能控制住自己,去按照原先的意圖行事,所以我現(xiàn)在有必要告訴你?!彼粗遥鋈蛔×俗?。
我的心提了起來,我一眼不眨地注視著他的臉。他猛然間笑了起來。我驚呆在他燦爛的笑容里,是那樣耀眼的笑容。
他一邊笑,一邊問我,“許亦真,你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你臉上的表情,就好像我要告訴你一個慘絕人寰的真相?!?p> 我張了張嘴,有些無話可說。
陸致成又追問了我一次。
“你到底在想什么?說?!?p> 我想了想,索性一股腦兒告訴他。
“我以為,你會告訴我,你已經(jīng)結(jié)了婚,妻兒在BJ。你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以后等許航到了BJ,就可以和許航做玩伴?!?p> 他靜靜的看著我。他的眼中,有種難以敘說的情緒。
我接著嘟囔,“又或者是,你會告訴我,你,那個,其實你喜歡的人是章洋,你要求我,退出你們的生活?”
一片寂靜。
我驚慌失措地看向陸致成的雙眼。不會吧?不幸被我猜中了真相?
許航從大門處探出了身子,朝我們大聲喊道,“媽媽,黑叔叔,爺爺奶奶喊你們進(jìn)屋去,他們也要在院子里燒烤串,黑叔叔你快點來幫忙!”
于是我們只好移動步伐,向前走去。
在拉開他家大門的那一刻,陸致成回頭對我說,
“許亦真,我現(xiàn)在很懷疑你這腦袋瓜里,平時都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的臉一熱,沒吭聲。那難道不也是一種合理的擔(dān)心嗎?有備無患啊。
在廚房里,我再次見到了章洋的父母。我盡量客氣地對他們說,“爺爺奶奶,早上好?!?p> 章洋的父親高興地說,“小許啊,很高興再見到你?!?p> 章母牽著許航的手,朝我微微點頭。我對著她禮貌地笑了笑,聽見她說,
“章洋剛才來過電話了,總公司里出了點急事,他要飛回BJ一趟。我們告訴他,致成去接了你和許航來見我們。他說很好?!?p> 我愣了一下。是公司確實有這樣的安排,還是因為我昨晚告訴他的事?我看向陸致成。
陸致成笑著說,“他是欽差,是我的領(lǐng)導(dǎo)。我不清楚他的公事。”
一邊說,他一邊問章洋母親,“章洋有沒有說,他要在BJ呆幾天?”
章母回答,“不太清楚,十天半月都有可能。就此不回臨江了也有可能?!彼戳宋乙谎邸?p> 我輕輕舒了一口氣。如果他這個當(dāng)事人不來和我當(dāng)面鑼對面鼓地說清楚,沒有個清楚明確的章程,那我就有理由不放許航離開!章洋父母也不可能霸王硬上弓,直接帶走許航吧?他們家做事,總得講點道理的吧?我心里隱隱有些高興起來。
雖然我知道,我這種高興有可能是建立在章洋的痛苦之上的。他是不是因為情緒波動,才臨時決定飛回BJ?所謂眼不見為凈?如果不是,要如何解釋我昨晚才跟他說明一切,他今天就突然要離開?
章洋的父親招呼我,“小許,你阿姨是開玩笑的,章洋過幾天就回來了。總公司那邊,肯定有些事要安排一下?!?p> 面對章洋父親的熱情,我有些不太自在。看來,章洋遵守了他的諾言,沒有將實情告訴他父母。這樣很好。但是,章父太過熱情的言行,讓我感到很不安。
許航拉著章母的手說,“奶奶,我們快去院子里玩吧。”
章洋的父親走到許航身邊,拉起了小人兒的另一只手,他們?nèi)艘黄鹑チ撕笤?。陸致成跟著過去幫他們。我想了想,沒起身。
我不太想與章洋的父母接觸太多。我的心態(tài),就好像是送許航來與他父親還有祖父母度過親子時光一樣。我想,以后類似的場景可能還會有很多。我不想每次都需要參與許航和他們之間的互動,我估計他們也不一定希望我時時參與,去影響許航。
我透過廚房的那扇窗,看著院子里的陸致成,熟練地將燒烤架設(shè)置好。從落地玻璃門里看過去,院子里的桌上,已經(jīng)擺滿了章洋父母準(zhǔn)備的食材。陸致成向他們示范如何使用,很快章洋的父親便接手過去。許航興奮地跑來跑去,他跑到玻璃門前,吃力地拉開門,伸進(jìn)他的小腦袋,
“媽媽,你快來吧?!?p> 我笑著說,“寶寶你先去,媽媽覺得熱,坐著歇一會兒。待會兒就去找你。”
許航說好,歡跳著跑回?zé)炯芘浴?p> 我一個人坐在廚房料理臺旁的椅子上,靜靜的看著窗外院子里的幾個人。他們忙碌著,歡聲笑語,彼此之間很和諧的樣子。
我呆呆地看著其中那個修長挺拔的背影。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陸致成,你讓我如此的心煩意亂,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