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陸彷佛從沉思中驚醒,“姐,我要給許亦真媽媽打電話?!?p> 我猶豫了一下,“是不是等楊一鳴出來了再說?”
“不,我已經(jīng)想好了。只要她活著,無論她怎么樣,我都會對她負(fù)責(zé)?!?p> 他站起來,往窗口走去。我想了想,什么也沒說。
陸陸站在窗邊拿著電話。我看著他,感覺有一點(diǎn)緊張。不知道許亦真的媽媽會怎么對他?
我聽見陸陸問候?qū)Ψ?,報出自己的名字,然后說,他是許亦真的男朋友。許亦真出了車禍,現(xiàn)在在醫(yī)院。很明顯,電話里的人驚叫了起來。陸陸匆匆說,他去接對方來醫(yī)院,讓對方不要太著急。他收了電話,朝我望來。
我立即問,“許亦真的媽媽怎么說?”
“她很害怕。我不敢再說下去。”
“那,你趕快去接人吧。我在這里看著,楊一鳴一出來我就給你打電話。你們千萬別著急,你開車一定要小心?!?p> “姐,我可能要麻煩你跟著我跑一趟。許航一個人在家可能不行?!?p> 哦,還有許亦真的兒子。她們家沒其他人了嗎?我趕緊站起來。
陸陸沉默的開著車。窗外,雷電已經(jīng)銷聲匿跡,雨勢漸緩。我試著安慰他,
“陸陸,你也別太著急。楊一鳴雖然人不靠譜,手上的功夫還是有的。”
“姐,你跟楊哥到底怎么回事?”陸陸沉沉發(fā)問。
“沒怎么回事。馬上就跟他離?!?p> 陸陸手掄著方向盤,表情嚴(yán)肅地說,“姐,你不想離,就別把這個字掛在嘴上。”
我嗤笑一聲,“我不想離,奈何人家想呀。離婚協(xié)議書都寫好給我了,就等著我同意去簽字呢。”
我一陣難受。冷笑道,“看吧,等下個月選個黃道吉日,我就去跟他把字簽了?!?p> 陸陸默了一會兒。
我望著窗外的雨幕,“你別管我的事。我多少比你大了六歲,吃的咸鹽比你多。我只是怕。”我低下頭,“我真離了的話,老媽看到我們倆都這樣,可能會受不了。”
夜幕中的雨,將眼前的一切裹上一層閃亮,好像是一個不真實(shí)的世界。如果當(dāng)年的我能料想到現(xiàn)在的局面,心里頭會怎么想?
我趕走那些擾人的思緒,又回頭看他,“哎,陸陸,你真的別太著急!處理這種情況,楊一鳴把握還是蠻大的。你說小許當(dāng)時在走路,對方是開車,對吧?雨天一般車速都不快。只要不是太不湊巧,車速不太快,少量腦出血還是比較容易止住的?!?p> 陸陸看了我一眼,“是這樣嗎?我沒看到車,希望速度不是太快?!彼难劾餄M是急切。
天殺的肇事司機(jī)。我接著安慰他,
“等小許身體恢復(fù)了,你們倆再把誤會都解釋清楚,就能好好的在一起了。說不定很快會結(jié)婚?我這邊就算有個什么,老媽也不會太難接受。哎,陸陸,我的事你別跟媽媽說??!”我囑咐他。
“姐,你真要跟楊哥不過下去了,小帆怎么辦?”
“那個臭小子,我打電話囑咐他小心點(diǎn),他三秒鐘不到就掐了我電話。我不要他的監(jiān)護(hù)權(quán)了!隨便你和他爸去監(jiān)護(hù)他!”
陸陸終于輕笑了一聲。我的心踏實(shí)下來。
許亦真家是在那種老居民區(qū),車不太好開。我們七拐八彎,終于到了地方,停在樓前一個小花壇邊上。
“陸陸,這路可不好找啊,你開熟了吧?怎么你混到現(xiàn)在還沒混上見未來岳母的面呢?打電話還要自報家門,說自己是許小姐的什么人?!蔽艺{(diào)侃他。
陸陸一言不發(fā),沉默地走在我的前面。我跟在他身后。
是那種有點(diǎn)老式的樓房。電梯比較舊了,墻壁灰撲撲的,層高也有點(diǎn)低??磥?,許亦真的家境可能一般。是啊,獨(dú)自帶個孩子,家里好像只有一個老母親,應(yīng)該很辛苦吧?就算她是為當(dāng)年犯的錯自食其果,這日子過得也不容易啊。我嘆息了一聲。
陸陸停下腳步,在一家鐵門前伸手,按了一下門鈴。
門很快被拉開。一個蒼白羸弱的女人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滿臉惶恐不安的神情。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面容瘦削,眼窩深陷。她張了張嘴。
陸陸朝她伸出手去,“您好阿姨,我是陸致成?!?p> 他回頭看我,“這是我姐姐,她叫陸致遠(yuǎn)。她和我一起來?!标戧懙穆曇衾餄M是誠懇。
老人點(diǎn)點(diǎn)頭,拉開門,讓我們進(jìn)去。
一進(jìn)門,眼前豁然開朗。我不知道如何去形容那種感受。就好像在黑暗的巖洞中走了很久,正在五心煩躁的時候,忽然進(jìn)到一個別有洞天的地方,一瞬間心曠神怡的那種感覺。
那是一個非常溫馨舒適的家。不是它的家具、裝飾或者什么。淺淺的色調(diào),東西不多,一切都那么整潔,那么干凈。綠色的盆栽錯落有致地放在窗臺和家具上,滿屋生機(jī)。顯然,它有一個非??蓯鄣闹魅?。我忽然有些明白了,陸陸為什么會喜歡上這位許小姐。
許亦真的媽媽請我們在沙發(fā)上坐下,走去廚房,似乎要給我們泡茶。我請她別忙,請她也來坐下。我對她說,可能馬上就要出發(fā)去醫(yī)院。
她慌張地問,“真真到底怎么樣了?”
我看了看陸陸。他輕聲回答,“她被一輛路過的車撞到了?,F(xiàn)在在手術(shù)室?!?p> 許媽媽呆呆地坐下來,滿臉失神。
我慌忙打斷陸陸,“阿姨您別急,應(yīng)該沒事的。我們先接您去醫(yī)院再詳細(xì)說吧?!?p> 陸陸也立即跟道,“是的阿姨,是我姐夫在主刀。他是國內(nèi)有名的腦外科專家。”
許媽媽驚惶地看向我們,“腦外科,真真撞到腦袋了?”她的聲音失魂落魄。
叮咚叮咚,我兜里的手機(jī)好死不死在這時叫起來,嚇得我渾身一抖。許媽媽也是滿臉驚魂的樣子。我向她道歉,掏出手機(jī),是楊一鳴。我趕緊接通,朝陸陸和許媽媽說,是我老公打來的電話。
“喂,你們?nèi)硕寂苣娜チ??奇了怪了,我出來想跟家屬談話呢,家屬哪兒去了?陸致成那小子呢?他不是說是他的未婚妻么?”電話里,楊一鳴還是那副吊兒郎當(dāng)?shù)那徽{(diào)。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立刻問他,許亦真怎么樣?他說沒事了,送Neuro ICU觀察一下。我告訴他,我們正在許亦真家里,請她母親直接跟他說。
許媽媽顫抖著,捧著我遞給她的電話,眼里閃著淚花。她哀哀地說,
“醫(yī)生,我求求您,您一定要救活我女兒啊。我已經(jīng)死了一個姑娘了,我不能再失去這個唯一的女兒了啊,醫(yī)生!”她用手捂住臉,痛哭失聲。
有一刻,我們都坐著沒有動。只有許媽媽慘痛的哭聲在身邊回響,讓人心顫。
有什么東西,在我心里面猛然咯噔了一下。
手機(jī)落在沙發(fā)上,楊一鳴在里面喂喂地叫著。我慌亂地拿起它。
“告訴老人家,小許沒事,剛才在手術(shù)室里已經(jīng)有應(yīng)答反應(yīng),情況很好。送ICU觀察一下腦壓,過兩天就能出來。大晚上的你們也不用趕過來了,明早再來探視?!?p> 楊一鳴中氣十足,在電話里嗡嗡地喊著,聲音很大。我沒再說話,掛斷了電話。許媽媽還在哀傷的哭著。她的哭聲,那樣深刻的悲傷,就算是塊石頭聽了也會落淚吧?
陸陸在我身旁,呆坐在那里,直直地望著許媽媽。那一刻,他好像說不出任何話來。
我沖口而出,“阿姨,您說您還有一個女兒,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秦月,是真真的姐姐。”許媽媽揩著淚,看了看里間的房門。她站起身來,往房里走去。
我碰了碰陸陸,“哎,你不是說,秦月是許亦真的閨蜜么,怎么成了她的姐姐了?”
陸陸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沒有任何回應(yīng)。
許媽媽揩著臉上的淚,走回沙發(fā)坐下。她憤恨地說,
“我那個不爭氣的死鬼女兒,當(dāng)年被人糟蹋了,作孽生下了個娃兒。自己又不負(fù)責(zé)任,一死了之。剩下可憐的真真,在這世上替她受活罪!”
周圍一片寂靜。
許媽媽的話,聽在耳里,砸在心上,實(shí)在是讓人心驚。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yīng)。我驚慌的看了一眼陸陸,又看了看許媽媽。
她帶著疑惑的神情問陸陸,“小陸,你不是說,你是真真的男朋友么?怎么,你不知道這些情況???”
良久。陸陸微微的搖了搖頭。
許媽媽靜默了一會兒,又哽咽了起來。
“我知道了,這個傻孩子?!彼瘋卣f,“她是為了許航。她怕航航知道了身世會傷心。所以,她什么人都不說。一個人受了這一切。”
我的心里,忽然間為許亦真感到一痛。這是個什么樣的姑娘??!
我的身邊,傳來陸陸喑啞的聲音,
“阿姨,亦真是不是,不知道秦月不在了?她追問我秦月在澳洲的聯(lián)系方式。我當(dāng)時以為?!?p> 許媽媽驚叫了起來,“小陸,你,你告訴真真了?你怎么會知道秦月的事?你認(rèn)得秦月嗎?”
許亦真不知道秦月已經(jīng)去世了嗎?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陸陸狠狠地抓住了自己的頭發(fā),俯下身子,沉默不語。
我朝許媽媽說,“是啊,阿姨,有這么巧,致成和秦月還有章洋,他們?nèi)齻€以前是高中同學(xué)。所以致成可能聽說過秦月的事。很抱歉,他之前完全不知道,秦月也是您的女兒。他原本以為,亦真和秦月只是從小到大的好朋友。他也一直以為,航航是亦真的孩子?!?p> 我將手輕輕放在陸陸的肩頭,不知該說什么好。那一刻,我心里實(shí)在是同情他!他該是有多么后悔啊。
許媽媽默默地坐著,很久沒有發(fā)聲。
終于,她輕聲說,“也不能怪你,小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你竟然是秦月和姓章的那個畜生的同學(xué)。最近那個畜生來臨江認(rèn)許航,我好像接到過一次你的電話?你那天急著問我,真真有沒有到家,是否平安?”
陸陸放下雙手,聲音低沉,“是的,阿姨,是我。當(dāng)時亦真剛剛確認(rèn)章洋是許航的父親,她好象有點(diǎn)接受不了?!?p> “是啊,那個傻孩子。姓章的玩花樣,說他不是許航的爸爸。亦真是個實(shí)心眼的,還歡天喜地的說,這下好了,她不用擔(dān)心和許航分開了。她說,她會好好照顧航航和我。還讓我不要著急,說她會早點(diǎn)結(jié)婚,給航航一個正常的家。她還跟我說,她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一個中意的人?!?p> 許媽媽的眼里,漾出溫柔的神色。
“小陸,我今晚才知道,她說的人就是你?!?p> 在這么難過的時刻,聽到許媽媽這樣的話,對陸陸來說也是一種安慰。
我眨了一下眼里的水汽,“阿姨,小許真是一個好姑娘!她對許航,滿腔摯愛,讓人動容。讓我這個同樣做媽媽的,心里感到慚愧?!?p> “好在,現(xiàn)在誤會都說清楚了。我老公說,小許已經(jīng)沒事了,雖然受了不少罪。等明后天她醒來,和致成和好了,他們倆以后會很好的!您放心!”我安慰著許媽媽和陸陸。
許媽媽又柔聲說,“小陸,你相信阿姨。亦真以前從來沒提過,她心里有什么人。她那個大學(xué)里談的朋友,和她只是像兄妹一樣。有個常常寫信的校友,我瞧著也不象是真有什么。亦真這個孩子心思重,從小就喜歡給她姐寫信,什么話都寫在信里。我和她爸離了婚,秦月八歲就被她爸帶去了金山。后來他爸又重新結(jié)了婚??赡苁琴€氣吧,秦月從此再也沒喊過我一聲媽,也沒叫過亦真一次妹妹。大學(xué)里,亦真就認(rèn)識了那個筆友。也只是寫寫信。我們家從來沒來過亦真的什么朋友。”
陸陸靜默無言。
我輕聲問,“阿姨,亦真是不是還不知道秦月已經(jīng)不幸去世了?致成不知道,今天晚上不小心告訴她了?!?p> 我看著陸陸自責(zé)的模樣,實(shí)在不忍心由他來親口承認(rèn)這一點(diǎn)。
許媽媽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猜到了??赡芤嗾媸芰舜驌簦叵肫鹨郧暗氖?,才出了車禍?!?p> “想起以前的事?”
許媽媽看著我,“小陸姐姐,您愛人是專家,還請您能不能幫忙問問?”
“您請說。”我趕緊回到。
“六年前秦月出車禍的時候,亦真從學(xué)校里趕回來,一聽到消息人就暈過去了。醒來之后傻傻的,好象想不起來秦月已經(jīng)走了,總是問我們,她姐去哪了。當(dāng)時的腦科大夫說,她得了失憶的毛病。不過,她其他方面都還好好的,也認(rèn)得我和她爸。后來回去上學(xué)什么的也都正常。當(dāng)時大夫說,我們告訴她什么,她就會信什么。我和她爸不敢再刺激她,就跟她說,秦月出國留學(xué)去了。當(dāng)時只是想,能瞞得一時是一時。”
原來還有這回事。
許媽媽又加了一句,“亦真心很細(xì)。我和她爸怕瞞不過她,還專門影印了她姐的字,托熟人的孩子,從澳大利亞給她寄了張明信片,讓她相信秦月真是去了外國留學(xué)。”
許媽媽淡然的語氣,聽來讓人心酸。這是一個多么可憐的母親啊。
“阿姨,您辛苦了。這么些年,您真不容易?!?p> 許媽媽嘆了一聲,“我還好吧。秦月已經(jīng)走了這么多年。該想的,我都想透了。想哭的,也都哭盡了?!彼穆曇粑⑽㈩澏?,“對秦月,我沒盡到一個當(dāng)媽的責(zé)任,所以,我也不怪她這么來報答我。讓亦真忘了她的事,快快樂樂和航航在一起,比什么都好?!闭f到最后,許媽媽語不成聲。
我伸手過去,握住了她的手。入手冰涼。
許媽媽回握住我的手,目光中滿是傷心。
“這些年來,亦真一直不考慮個人問題。她的年紀(jì)不小了。我的身體又越來越差。航航也大了,時常問起他爸爸。我實(shí)在是沒了法子。秦月當(dāng)年也交代了,要我把許航送給章家撫養(yǎng),我就動了心。唉,陸姐姐,我現(xiàn)在真是后悔??!鬧出了這些波折。”
她接著對陸陸說,“小陸,你別怪亦真不跟你說啊。她心眼實(shí)在,思前想后,患得患失的。她反復(fù)叮囑我,不能對任何人說,怕許航知道了會傷心,害怕我們不要他了。如今我也顧不上這些了,她自己把小命都差點(diǎn)交代了。”
她轉(zhuǎn)頭看著房里,“航航在里面睡著。臨睡前還眼巴巴的問我,媽媽怎么還不回來,她又加班不回家。這孩子,一天都離不開亦真!”
陸陸沙啞的聲音輕道,
“阿姨,對不起?!?p> 這些對話,聽了真讓人發(fā)顫。我的心中,漸漸涌起一種強(qiáng)烈的傷感。
許亦真,你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為什么,你可以承受這么多?
難道真是象古詩里說的。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