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爽出了大殿,向中書臺走去。
尹模迎面走來,看到曹爽,愣了一下,隨即換上一副諂媚的笑容,趕上前行禮。
曹爽微微欠身,與尹模擦肩而過,心里卻犯了嘀咕。他知道尹模手下的韓東也去雍丘公干,任務(wù)可能與他差不多,只是不知道結(jié)果。他一口咬定曹苗瘋了,無論武皇帝托夢還是內(nèi)丹術(shù),都是曹苗胡說八道,等于是空手而歸。如果韓東說法不符,那可有些麻煩。
來到中書臺,鄧飏還在里面回話。曹爽等了一會兒,卻看到夏侯玄從里面出來。
“太初,你怎么在這兒?”曹爽連忙上前打招呼。
夏侯玄看看四周,將曹爽拉到一旁。“昭伯,我正想去找你?!?p> “什么事?”曹爽心中一喜。他和夏侯玄雖是表兄弟,卻不算親近。不是他不想和夏侯玄親近,而是夏侯玄看不上他,不愿意和他親近。除非必要,夏侯玄從不主動找他。
“子元(司馬師)回來了。”
曹爽心里一驚,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沒吭聲。司馬師隨司馬懿在荊州,怎么突然回來了?況且司馬師雖不像夏侯玄一般高冷,卻與他不算親近。主動找他,很可能是要打聽什么事情,而且是其他渠道打聽不到的事。這是很犯忌的,曹爽一向敬而遠(yuǎn)之。
見曹爽不說話,夏侯玄皺了皺眉,如玉般的面龐上露出一絲不悅。“媛容剛生了個女兒,我要過府祝賀,若是有空,你便來。若是沒空,也不勉強(qiáng)?!辈坏炔芩饝?yīng),他甩甩袖子,大步流星的走了。
曹爽撇了撇嘴,悻悻然。夏侯玄的眼里還有我這個表兄嗎?就算是普通人,也不至于這么說話吧。
“曹侍郎,你怎么在這兒,等鄧玄茂?”
身后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曹爽轉(zhuǎn)頭一看,見是中書郎張緝,連忙躬身行禮?!奥?wù)f君侯入機(jī)樞,尚未賀喜。哪天休沐,一定登門拜賀?!?p> 張緝哈哈一笑,伸手托住曹爽手臂?!罢巡?,先父(張既)與大將軍共事多年,你我也算是世交,何必如此客套。”他又壓低了聲音。“聽說這次去雍丘,那位大王子病得很厲害?”
曹爽嘆了一口氣?!坝呵鹜醪恍?,奈何。”他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主動問道:“剛剛看到太初,聽說司馬子元回來了,是不是荊襄有戰(zhàn)事?”
張緝點(diǎn)點(diǎn)頭,很神秘地說道:“陛下有意征吳,命大司馬與驃騎將軍兩路進(jìn)發(fā),可是有人擔(dān)心他們不能相協(xié),打算由中書臺居中協(xié)調(diào),派員聯(lián)絡(luò)。司馬子元回來就是商議此事的?!?p> 曹爽若有所思,沒有再問。中書臺主持機(jī)密事務(wù),非詔莫問,即使他是散騎侍郎,也不能隨便打聽,更何況是涉及到大司馬與驃騎將軍,他就更不能問了。
“聽說那位大王子雖然足不出戶,卻很關(guān)心朝政?”張緝笑嘻嘻地問道:“這是武皇帝托夢,還是雍丘王教導(dǎo)有方?”
想起曹苗說的話,曹爽心情很不好。回來的路上,他想了很多。雖然惱怒曹苗放肆,但他卻不得不考慮一個問題:如果父親曹真去世,他能不能保住這份家業(yè)?夏侯玄繼承不了夏侯尚的事業(yè),畢竟還是個名士,在士林中享有盛譽(yù)。他如果沒有了父親的蔭護(hù),又算什么?
“陛下即將召雍丘王父子入京,屆時君侯可以親自問他?!?p> “那可太好了?!睆埦兣e起手,比了個手勢。“我也想知道這究竟是什么意思,搞得鄧玄茂神魂顛倒的?!闭f完,哈哈一笑,拱手告辭。
曹爽心中越發(fā)郁悶,也轉(zhuǎn)身走了。
在回來的路上,他就和鄧飏商量過這件事,卻沒達(dá)成一致意見。他一口咬定曹苗的狂疾不僅沒有好,反而更嚴(yán)重,說的都是瘋?cè)睡傉Z,不足為據(jù)。鄧飏卻說曹苗不僅好了,而且有大機(jī)緣,至少在玄思上有相當(dāng)境界,非俗人可知。
如果鄧飏據(jù)此匯報,最后再傳到天子耳中,這可如何解釋?他趕到中書臺來,就是想再勸勸鄧飏,希望他和自己統(tǒng)一口徑。既然鄧飏已經(jīng)匯報了,他也就沒必要再說什么,還是另想對策為好。
這些名士,真不靠譜。夏侯玄如此,鄧飏也是如此。
——
七月初,詔書到達(dá)雍丘。天子召雍丘王曹植進(jìn)京,并特地指明曹苗隨行,到京師治病。
雍丘王府隨即陷入了一種無以名狀的狂喜之中。
從文皇帝即位,曹植以侯歸國算起,他多次上書請求進(jìn)京奉朝請,都被拒絕。只有黃初四年,因被東郡太守王機(jī)誣告,到洛陽自辯,才有機(jī)會重回洛陽。
在此之前,他最奢侈的希望也不過是隨例入朝,參加正月的典禮,從來沒想過天子會這么客氣,單獨(dú)召他入朝。而且看那趨勢,如果應(yīng)對得體,還有可能長期留在京師。
曹植很興奮。
這是天子即位后第一次召見他,機(jī)會難得,他要將自己的一腔忠誠傾訴給天子,要讓天子知道自己不再是那個放浪形骸的臨淄侯,他對朝廷的忠誠天地可鑒,他可以成為天子信賴的人,為大魏奉獻(xiàn)自己的才智,甚至生命。
他有太多的話想說,不知道先說什么才好。他將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奮筆急書,直到曹志推門走進(jìn)來。
“允恭,你來得正好,看看我這篇文章可有什么犯忌之處?!辈苤材闷鸢干系囊黄恼?,興沖沖地遞給曹志。曹志接過,眼角抽了抽。曹植看得真切,心中一緊?!霸趺矗袉栴}?”
曹志咳嗽了一聲:“父王,阿兄……剛剛叫我過去?!?p> “哦,他跟你說什么了?”
曹志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八f,如果父王還想為大魏江山出一份力,就一個字也不要寫,一句話也不要說。”
“什么?”曹植一臉愕然,驚訝的看著曹志,不知道曹志在說些什么。
曹志轉(zhuǎn)過頭,避開了曹植炙熱的眼神。他知道曹植無法接受,可是他也沒辦法。曹苗說的話可比這難聽多了。曹苗說,你去將父王寫的文章都燒了,不準(zhǔn)他上書一個字,不準(zhǔn)他多說一句話。如果他還要寫,就打斷他的手。如果他還要說,就打爛他的嘴。
“我可不想跟他去送死?!辈苊缛缡钦f。
莊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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