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錦衣夜行
這般平靜又熱鬧的日子過了幾天，眼看也就到了臘月。
年底各府都要趕新衣，還有淮楊路各青館的姐姐們也要做過冬的襖子，因此二月春與迎春這邊也是益發(fā)的忙碌了起來。
這日傍晚迎春好不容易處理完了手頭的一部分活計，便前去逗圓圓玩耍，小姑娘如今已經(jīng)可以抬起腦袋四處張望，小眼睛又黑又亮。
迎春將她抱在懷里，一邊拿鼻尖蹭著她的臉蛋一邊感慨：“這么可愛的小人兒，怎么會爹不疼媽不愛的呢?！?p> 圓圓發(fā)出嗯啊兩聲，作為回應(yīng)。
一時滿屋子人都在笑。
然后這時門被推開，寒風(fēng)隨之吹了進(jìn)來。
孫紹祖一身黑色披風(fēng)褐色皮裘，出現(xiàn)在了門口。
原本屋子里的笑聲立馬沉靜了下來，
“你來干什么——”迎春微微蹙眉望著他。
孫紹祖沒有回答，只是沉著臉疾步走了進(jìn)來。
這個人最近總是這種臉色，因此迎春倒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同。
“你父親是不是收了一個叫石呆子的人的扇子？”孫紹祖一來到迎春面前，就低聲問道。
迎春聞言，愣了一下。
“這些天忠順王府那邊一直在彈劾你父親跟你們東府那邊，說除了跟甄家，還跟好幾家逆賊關(guān)系密切，然后方才我宮里一位熟識的公公趕來跟我說，賈雨村今日上密奏，告你父親曾經(jīng)指使他誣陷石呆子，就是為了要那石呆子家的幾把扇子?！睂O紹祖促聲道。
“胡，胡說，”迎春邊說，邊將懷里的孩子塞給了身邊的喜安，接著忿忿道：“明明是賈雨村那賤人自己主動做的事，他去把那石呆子關(guān)起來，沒收了財產(chǎn)，然后把那幾把扇子送給了我父親——”
“這么說確有此事啦？”孫紹祖急急打斷了迎春的話。
“這可不是我父親指使的，是賈雨村自己那樣做的——”迎春依舊在那分辯。
真是個笨蛋——孫紹祖心中暗自罵道——是自己主動的還是受人指使的，不都是全憑賈雨村一張嘴么。
“那些扇子此刻是在你家？”孫紹祖再次問道。
迎春只得點了點頭。
“該死。”孫紹祖說罷掉頭就走。
“你去哪里？”迎春急忙跟上。
“我去一下賈府，我怕朝廷今晚有動靜，皇上今天大怒。”孫紹祖邊說邊往外走。
“我也去?！庇撼哆^掛在衣架上的一件裘袍就往外跑。
“胡鬧，”孫紹祖回頭喝住，“你去有什么用，萬一真有什么，反而嚇到你?！?p> “我，我祖母年紀(jì)那么大了，我擔(dān)心她，如果，如果沒事，我就回來?！庇貉例X打著顫說道。
孫紹祖看了迎春一眼，便低聲道：“那趕緊走?！比缓蟊泐^也不回的快步下了樓。
棋局上前替迎春穿上外出的裘袍，又要去拿手爐，迎春急躁道：“不用了?！比缓蟀蜒蚋崞ぱヒ淮?，便急急的追了出去。
臨近臘月，戶外寒風(fēng)已經(jīng)刺骨，她頂著風(fēng)一路狂奔，直跑到大門口，見孫紹祖并幾個隨扈都已經(jīng)上了馬在等待。
“上來。”孫紹祖騎在在一匹黑色的健馬上，對迎春低聲喝道。
迎春猶豫了一下。
“你還想坐著馬車一路蕩悠悠的到賈府？”孫紹祖不耐煩的道。
迎春聽了這話，再無猶豫，便走到馬前，伸出手，孫紹祖拖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拽，然后將她穩(wěn)穩(wěn)的放在了身前。
“駕！”他低喝一聲，幾匹駿馬便閃電般的在黑夜中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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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人雖一路同乘，耳鬢廝磨，但心事重重，均一路無語，除了彼此的呼吸聲，便只聞到馬蹄撞擊路面?zhèn)鱽淼膰N嘚聲響。
這幾十里的路程，坐馬車要大半天，但這一行人騎馬飛馳，卻是半個時辰的功夫，便遠(yuǎn)遠(yuǎn)看到寧榮街牌坊上掛著的紅色燈籠了。
孫紹祖熟門熟路，但這次沒有像以往那樣一直走到西邊角門，而是遠(yuǎn)遠(yuǎn)的在街口便停了下來。
迎春詫異的回頭看了他一眼，卻見孫紹祖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見靜悄悄的似乎沒有什么異常，這才翻身下了馬，然后朝迎春伸出胳膊。
“下來?！彼麎旱土松ひ舻馈?p> 迎春這次順從的讓他幫著下了馬，然后那些隨扈留在了原地，他兩人卻是一起快步的來到西角門。
門口值夜的小廝一看是二小姐并女婿回來，雖然覺得詫異，但也趕緊請了進(jìn)去。
賈赦這幾天也風(fēng)聞忠順府正在彈劾自己，心中郁悶，此刻正在小妾嫣紅那里喝悶酒，一見女兒女婿深夜抵達(dá)，心知定有大事，便急忙撇下嫣紅迎了上去。
孫紹祖見了賈赦，便開門見山的說明緣由，賈赦一聽，臉色頓時變得恍白。
“那個該死的賈雨村！”他喃喃的道。
孫紹祖苦笑了一下，接著急切的道：“還請岳父大人將那幾把扇子交給小婿帶走，倘若被搜查出來，落實了賈雨村的供詞，那就不是小事了?！?p> 賈赦一聽，便趕緊回自己屋內(nèi)，從箱子里拿出十幾把舊扇子，用包袱包好了，急急的拿與孫紹祖。
孫紹祖看了看包袱里的扇子，不禁又是搖了搖頭。
為了這幾把扇子，就害得人家家破人亡，如果這賈赦不是迎春的父親，他打死也不會幫這個忙的。
他拎起包袱，轉(zhuǎn)身跟迎春道：“我們走?！?p> “我今晚還是留下來吧?！庇盒闹杏行┗?，只想留在賈府。
“你趕緊跟女婿回去罷?！辟Z赦害怕連累迎春，急忙逐客。
“你可是答應(yīng)我沒事就回去的，趕緊走。”孫紹祖亦是絲毫沒有商量的余地，扯了迎春的袖子便往外走。
迎春只得跟著孫紹祖一路小跑，跑出了賈府。
“我家不會有事罷?！彼贿叴鴼庖贿厗柕?。
孫紹祖沒有回答，只是來到馬匹前，將包袱一丟上馬，然后扶著迎春爬上了馬背，自己這才也上去。
“回去再說。”他低喝一聲，便驅(qū)馬向前。
那幾個隨扈亦駕著馬緊緊跟上。
一行人在寒夜中折返，剛要駛?cè)刖┏墙紖^(qū)的官道，孫紹祖忽然一扯韁繩，停住了胯下坐騎。
“怎么啦？”迎春驚問。
“噓?！睂O紹祖低聲示意安靜，他身后的一眾隨扈也停下了馬。
夜晚的郊區(qū)，靜悄悄的，似乎一點聲音也沒有。
但孫紹祖的臉色開始變得凝重，他輕輕吹了一個呼哨，然后便翻身下了馬。
“下來?！睂O紹祖腳一落地，就伸手將迎春拽了下來，然后將馬燈一滅，就牽著馬匹走進(jìn)了路邊的荒草堆中。
一眾隨扈也緊跟著下馬，紛紛沒入了黑暗的草堆中。
一眾人半蹲了下來，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發(fā)出，那些馬匹都是訓(xùn)練有素的軍馬，也全部悄然無聲的伏了下來。
這時，迎春終于能隱約聽到極遠(yuǎn)的地方傳來的依稀馬隊行走的聲音。
她俯身于一個小土堆后，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全身都在發(fā)抖。
孫紹祖悄悄的用自己的斗篷裹住了她。
過了小半柱香的功夫，終于見一大隊人馬從他們面前的道路上飛快的駛過。
“不好，是錦衣衛(wèi)?！睂O紹祖待那隊人馬走遠(yuǎn)，又過了好一會，這才站起了身子。
“錦，錦衣衛(wèi)，怎么，怎么了。”迎春牙齒打著顫問道。
孫紹祖沒有回答，只是將馬匹上的那個包袱取了下來，扔給身邊的一位隨扈，附耳對他說了幾句，然后便跟其余人說：“我們回去看看，”說完又對另外一個隨扈道：“你送夫人回去?！?p> “不，我，我跟你一起去?！庇阂贿叴蛑澮贿吘o緊的捉住孫紹祖的胳膊。
孫紹祖無可奈何的低頭看了迎春一眼，然后低聲道：“那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