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驗

　　十一

　　一丁沒有去找所長要信，他不相信有人寫信給他。自從來到稅務(wù)所就斷絕了跟外界的聯(lián)系，沒有跟任何人透露過他的地址，甚至跟家里都沒寫過一封信。他不需要外界知道他目前的處境。“就讓我自生自滅吧?！蹦軌騺淼竭@里完全是命運使然。也許真像一線說的，他來這里是拯救什么的。雖然他連自己也拯救不了，可對于深山稅務(wù)所來說，他的湮滅就是一種拯救。當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一些人在他血淋淋的肉體之下獲得了拯救。起碼在一線看來，他就是一個拯救者，把她從弟弟走失的自責深淵里拯救了出來，甚至對她故去的父親也是一種告慰，對她那生活在悔恨中的母親也是一種治療。關(guān)于訂親那件事，他基本已經(jīng)接受了，雖然他搞不清楚一線對他的感情究竟是不是對弟弟的那種感情?！拔覀円患胰私K于團圓了?！币痪€曾喃喃地說，好像一丁就是她走丟的弟弟?！拔覀円患胰私K于又在一起了，”一線看他的目光里懇切多于欣慰。他漸漸地也接受了一線。既然稅務(wù)所里誰都認為他應(yīng)該跟一線在一起，那又何必違背大家的意愿呢?！耙痪€，你為什么要做我的食堂？我在你這里白吃白喝，你又能得到什么好處呢？而且你不覺得這是一種負擔嗎？不過話說回來，我從來沒有感覺內(nèi)疚過，也不知道是為什么?！币欢》畔峦雴柕馈?p>　　“能夠成為稅務(wù)所的食堂不僅是一種榮耀，而且還有實際的好處，這點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嗎？”一線說。

　　一丁搖了搖頭。

　　“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到月亮山上去看月亮，那山上的月亮跟別處的不同，又大又圓又亮，看一次月亮，人仿佛就年輕了一歲，不但精神飽滿，而且記憶力會越來越好，重要的是能見到自己想見到的人，是你讓我有機會到山上看了一次月亮，而且見到了我最想見到的人，這是多么美好的事呀！你知道嗎？就算做了稅務(wù)所的食堂，也并不是都能到山上去看月亮，很多人就是上不了山，可是我能夠上去，而且看到了月亮。還有一個實際的好處，那就是讓我得到了你！”一線滿是感激地說。

　　“為什么做了稅務(wù)所的食堂就能上山？那山是稅務(wù)所的嗎？那月亮為啥跟山下的不同？”

　　“稅務(wù)所跟月亮山本來沒有什么關(guān)系，可是自從稅務(wù)所意外地打開了到月亮山上去的通道，稅務(wù)所就變得不同了。稅務(wù)所每個人都擁有這樣的特權(quán)，可以帶自己想帶的人到山上去，你想一想那誰不愿意去啊？誰不渴望得到這樣的機會??！是你給了我這樣的機會，讓我穿越夢境在月亮山上看到了月亮，這輩子為你而死都值得了?！?p>　　“原來是這樣啊，”一丁說，“那么我就可以帶你去山上看月亮了？”

　　“這很難說，你未必帶得動我，如果我比你的物質(zhì)心更重，就會比你更沉，你要花很大的力氣帶我?！?p>　　“你不是己經(jīng)上過月亮山嗎，可見你是能上去的?！?p>　　“是啊，我是能上去的，只要跟著你就能上去。”一線摟住一丁的脖子，在他額上親了一口。

　　“上月亮山是不是為了找你的弟弟？”一丁脫口說出內(nèi)心深處的疑問，說過之后馬上就后悔了。

　　果然，一線慢慢松開了他，轉(zhuǎn)身啜泣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說的沒錯，有時我真的很恍惚，不知道是在找你還是在找我的弟弟，我看見的是你的背影，可心里想著的卻是弟弟，但這并不表明我不愛你，實際上我愛你越多越是自責，越是自責就更加愛你，更害怕失去你，一丁，你明白嗎？”

　　“我明白，愛就是一種自責，我同你一樣，在自責中尋找愛的慰藉，也許這就是愛的意義，讓我們深深自責，銘記痛楚又渴望解脫?！币欢∩锨鞍岩痪€緊緊地抱住。

　　“那么，你不打算要回你的信嗎？也許這封信對你很重要?！币痪€說。

　　“根本就沒有那么一封信，那是一種考驗罷了，在稅務(wù)所事事都是考驗，抄稅法是種考驗，吃食堂是種考驗，值班是種考驗，甚至你我訂親也是一種考驗。”一丁嘆口氣說。

　　“那月亮山也是考驗了？”一線問。

　　“是的，凡是我所經(jīng)歷的全都是一種考驗?！?p>　　“干嘛這樣考驗?zāi)隳兀烤鸵驗槟闶切聛淼膯?？?p>　　“可能是吧，我不但是個新來的，而且毫無背景，又是一個純粹的外鄉(xiāng)人，他們對我不信任也屬正常，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考驗一個人就有點無聊了?！?p>　　“你不會懷疑我也是他們安排來考驗?zāi)愕娜税伞！币痪€無辜地說。

　　“你當然是他們安排來考驗我的，只是你自已并不知道，如果知道，你就不會自責地愛上我了?！币欢≌f。

　　“你明白就好，我就不擔心你誤解我了。我不會按照他們的安排考驗?zāi)?，相反以后我會跟你一起接受考驗?！币痪€欣慰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