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持續(xù)高溫。南方城市多雨,空氣里開始發(fā)酵出悶熱的因子。
毒辣的太陽無情的炙烤著大地,混合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鞭撻著一群即將踏上“戰(zhàn)場”的少年們揚帆遠航。
其中當(dāng)然也包括紀(jì)仰光。
雖然極不情愿,但開畢業(yè)晚會的時候他還是順著林抒詞的意愿去了。
班上同學(xué)們紛紛湊錢為晚會置辦了不少零食,多媒體的音響開的巨大,正在放著幾乎成了畢業(yè)季老歌的那首“同桌的你”,節(jié)奏輕快,朗朗上口。
有個男生唱到“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誰安慰愛哭的你,誰把你的長發(fā)盤起,誰給你做的嫁衣”時忽然情緒一陣高漲,就趁著沒有老師在教室抓住了一個女孩子的手,將那些深藏了幾年的心思傾瀉而出。他的臉幾乎從脖子紅到了耳根,卻還是鼓起勇氣說出了口,即使可能得不到滿意的結(jié)果,但終究為這場名為青春的盛宴畫上了完美的句號。
紀(jì)仰光沒怎么跟班上同學(xué)玩過,對這些集體活動也向來興趣平平,沒什么參與的心思。他安安靜靜的坐在所有桌子擺成“U”型的教室里,低頭把玩著剛剛買的手機,心里想的卻是林抒詞。
沒過多久,班主任李老師被班委們請了過來,做最后的畢業(yè)講話。
年輕的女老師看著班上所有同學(xué),目光在他們中間掃來掃去,最后不出意外紅了眼眶:“剛才班長來辦公室叫我的時候,我正忙著寫教案,恍然一抬頭,忽然發(fā)現(xiàn)小伙子都長這么高了?印象里分明還是高一那會兒不到我肩膀的毛頭小子一個,回過神來,才想起,你們已經(jīng)畢業(yè)了?!?p> 班長是個憨厚樸實的大男生,戴著五百度近視眼鏡,此時默默摘下眼鏡,揉了揉泛紅的眼睛。
“我并不能算一個很優(yōu)秀的老師,毛手毛腳,大大咧咧,偶爾還會忘記很多需要做的工作。其實這三年,不止你們在長大,我也在一直進步當(dāng)中,從一開始的年終考核總是不及格,到后來時常被校長在校會上點名夸獎,一點一滴,都是你們陪我走過來的?!?p> “你們真的很優(yōu)秀,因為你們堅持到了現(xiàn)在,讓我這三年的付出沒有白費。有人說,其實老師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職業(yè),但是我不這么認為。我一直都在深深慶幸,當(dāng)年的自己有勇氣走上講臺,拿起書本,做了一名老師,遇見了可愛的你們?!?p> “我教過很多學(xué)生,但是每一個我都能清楚的記在腦海里,也包括你們?!崩罾蠋熯@時低下頭,微微哽咽了幾下,然后繼續(xù)說,“煽情的話我不多說了,你們記住,我永遠是你們的老師,我也永遠會愛你們。最后,祝大家,高考順利,金榜題名!”
最后幾句話幾乎是卡著嗓子出來的,干澀無比。她最后看了一眼所有的學(xué)生,忽然捂住嘴巴,大聲哭著跑了出去。
班上大多數(shù)女生也都在這時低下了頭,眼睛里充盈著淚水。
最后差不多快結(jié)束的時候,有其他班的學(xué)生抱起書包沖到走廊上,將那些折磨了自己三年的書本統(tǒng)統(tǒng)撕的粉碎,洋洋灑灑的從五樓扔下去。
然后所有高三學(xué)生都被這一動作感染,紛紛效仿起來。一時間,抬眼望去,整個教學(xué)樓外的空中都是紛紛揚揚的紙屑,白花花的,像是正在下漫天大雪一樣,伴隨著許多男生的陣陣嘶吼,紀(jì)仰光清楚的知道,這高中三年,算是徹底結(jié)束了。
寒窗苦讀十幾年,為的不僅是是要上高考的“戰(zhàn)場”,還有現(xiàn)在可以肆意發(fā)泄的時光。
原來老師說過許多話,但他最后深深記住的,只有一句:三年時間,真的轉(zhuǎn)瞬即逝。
這一路走來,跌跌撞撞,幾經(jīng)坎坷,有過歡笑,摔過跟頭,流過淚水,帶著執(zhí)著于純真,擁著陽光與希望,不管曾經(jīng)怎樣跌宕起伏,荊棘艱難,也終究是走過來了,也長大了。
而現(xiàn)在,他們這群半大的孩子,終于要羽化成蝶,破繭而生,奔赴“戰(zhàn)場”,迎接未來了。
………
一群人又吵著要去ktv唱歌,紀(jì)仰光從始至終都沒什么表情的臉這會兒突然變得難看了:“我還有事,你們繼續(xù)。”他已經(jīng)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因為這句話,剛才還嘈雜一片的人群忽然就安靜下來了。從四面八方瞬間投來了無數(shù)視線。
“誒,紀(jì)仰光,你不去嗎?”終于有個女生小聲的開口問。
人群一下子就炸開了鍋,女生們嘰嘰喳喳的。
“一起去吧,都畢業(yè)了,高考完了以后可就沒什么機會再見了?!?p> “是啊,去玩玩吧?紀(jì)仰光?”
“同學(xué)三年,你不至于這么不給面子吧?”
紀(jì)仰光眉心微動,忽而抬起眸子,壯似極其認真的問:“能帶女朋友嗎?”
一眾人目瞪口呆:“?。俊?p> 他不再說話,搖了搖頭,然后背上包大步朝門口走了出去。
隱約還能聽到有人憤懣的聲音傳來:“我靠,千年大冰塊都有女朋友了老子竟然還單著?有沒有天理了啊……”
立刻有人打趣的接上話:“看看人家的臉,再看看你自己的臉,你就知道有沒有天理了?!?p> 又是陣陣哄笑聲。
他沒再理會,安靜的低著頭,腳步極快的穿過走廊,路過一些班級門口時,依舊是喧鬧嘈雜的,整幢教學(xué)樓人聲鼎沸。
有很小的聲音從背后傳來:“紀(jì)仰光。”細細的,像蚊子叫,要是不注意聽很容易被周圍繁瑣的聲音蓋住。
紀(jì)仰光回過頭。
面前站著的是班上語文課代表,楊藍果。
能記住她的名字并不是因為她在他心里有多突出,而是他打小記憶力就驚人,很多東西看過一遍就能牢牢印在腦海里。
平日里兩人幾乎沒什么交集,她找他能有什么事?他輕皺起眉,等著她開口。
“我們能不能去小花園?我有話想對你說。”臉頰通紅的女孩子抿著嘴唇,說話唯唯諾諾的,兩只腳不安的輕輕在地上點來點去。
用膝蓋想都知道她會說什么。他立刻拒絕:“不用了,我不喜歡你?!奔热粚λ龥]那個意思,就不會留一丁點余地,他做事從來都是果斷堅定的。
楊藍果愣了愣,傻傻的站在原地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轉(zhuǎn)身,毫不留情的走開。
于是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你真的有女朋友嗎?”
“是。”他腳步未停,聲音順著瑟瑟的風(fēng)傳了過來。
“哦,原來是真的啊?!睏钏{果低下頭,自嘲的勾起唇角,笑出了淚。
她忽然很想哭,但找不到可以陪伴自己的人。
她最好的朋友文筱憶高二轉(zhuǎn)學(xué)去了外省,她不擅長交際,班上的女生都不怎么愛跟她講話。
她默默藏在心里三年的人,連一絲希望都不給她,毫不留情的就將她的美夢掐碎。
學(xué)校里操場上有許多對小情侶,正坐在綠油油的人造草皮上講著悄悄話。
楊藍果順著環(huán)形跑道,慢慢的走了一圈又一圈。
她突然放開步子,不顧一切的跑了起來。
呼嘯而過的晚風(fēng)把她的長發(fā)吹起,有的飄進嘴巴里,有的覆蓋在臉上。不知道跑了多少圈,她腳底一軟,就重重倒在了草皮上。
她這時看見黑沉沉的天幕上有幾顆星子,在拼命閃爍著,亮的驚人。
她忽然扯開嗓子,朝著天空大聲嘶喊了一句:“再見了!紀(jì)仰光!”
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操場上。
四周紛紛有人側(cè)目看她,她絲毫不在意。這是她這輩子,除了表白,做過的最勇敢的一件事。
仰光,我曾經(jīng)用這你個人,來形容陽光。
仰光,記得好好吃飯啊。
仰光,我一定沒有告訴過你,高一那年,我戳了你的后背,你懶洋洋抬起頭看我的那一瞬間,你這個人,就像無意間掀起的一陣風(fēng),穿進了我的世界,溫暖了我整個青春。
再見了,紀(jì)仰光。
你曾經(jīng)是我的整個青春,現(xiàn)在這場青春散場了,我也是時候跟你好好告別了。
……
雖然知道紀(jì)仰光有畢業(yè)晚會,肯定會特別晚才回來,但林抒詞還是趴在柜臺前玩著手機,想等著他回來。
陳阿姨這時拖完地,正準(zhǔn)備下班回家,看到她的樣子,好笑道:“小詞,你在等淮遠嗎?他這幾天不知道去哪兒了怎么沒見著人?”
“哦,向淮遠啊,不清楚,估計是跑別的地方找姑娘去了?!彼唤?jīng)心的答著,眼睛依然沒離開手機屏幕。
“怎么了?你倆吵架了?”
“不知道,可能吧?!?p> 陳阿姨特別熱心腸的走過來跟她說:“年輕人啊,床頭吵架床尾和,有什么事說開不就好了?非得吵來吵去冷戰(zhàn)才高興,你啊,好好跟淮遠說說,多大一人了,還跟個孩子一樣,動不動就消失。”
林抒詞的額角一直在“突突”的跳,怎么這話越聽越不對勁兒?
她難得放下手機,嚴(yán)肅的跟陳阿姨說:“我跟他不是睡一張床的?!?p> “哎喲,好好好,阿姨知道了?!标惏⒁毯眯Φ膿u搖頭,“小詞,我下班了啊,你也早點回去,別一個人呆太晚,女孩子家家的,大晚上不安全?!?p> 她應(yīng)了聲:“嗯,知道了,陳阿姨你也早點回去。”
目送著陳阿姨走出店里,林抒詞愁了眼時間,九點半了。
估摸著紀(jì)仰光可能還要一兩個小時,她摸了條毯子出來,蓋在肩上,捧著熱茶開始追劇打發(fā)時間。
不多時有人走進店來,門口的風(fēng)鈴“叮鈴”做響。那是幾天前她跟紀(jì)仰光一起去精品店挑來的,也是他親手掛上去的。
“你好。”是清冽的女聲。
林抒詞放下手機,仰起頭,眼前站著的女人身材高挑,但瘦,面色蒼白,顴骨的地方微微往下凹了一些,看起來似乎有些影響不良:“你好。”
女人在柜臺前的椅子上坐下,沖她微笑:“我叫高玥,碰巧路過這條巷子口,遠遠的就看見燈光還亮著,就想進來看看。”她笑起來的時候兩頰邊的肉向上鼓起,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顯得不是那么消瘦了,倒還有些意外好看。
高玥繼續(xù)說:“我想請你幫我算一卦?!?p> 林抒詞眨眨眼,思考了幾秒:“卦象這種東西局限性太大,我并沒有專業(yè)研究過,所以很抱歉不能幫助你了。”
“沒關(guān)系,我信你?!备攉h的眼睛灼灼的望著她,“我認為類似于占卜算卦這些東西你應(yīng)該會很懂,就算不懂,也應(yīng)該不會胡扯來敷衍我。否則你這家店的名氣也就不會那么大了。”
“你說是嗎?流亡者?”高玥看著她的眼睛,不緊不慢的吐出了這幾個字。
林抒詞的眼神忽然變得凌厲至極,她凝視住高玥:“你是誰?”
高玥依舊是微笑,有如春風(fēng)拂面一般:“你不用緊張,我并無惡意,只是很單純的,想讓你替我算一卦,因為我想做一個決定,但是我拿不定這個主意是否妥善,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可以,我并不擅長這些,可能會有所出入,但我可以保證,有百分之八十的準(zhǔn)確性?!?p> 能知道她身份的人,一定不是什么簡單之輩。
林抒詞飛快答應(yīng)下來,轉(zhuǎn)身從身后的展臺上拿出因為許久不用而蒙上了一層薄灰的占卜羅盤,這雖然是一種古老的巫術(shù),但是即使在未來,也依然有大量人類孜孜不倦的探索著,她也偶然涉及了一些皮毛。
“那就開始吧?!?p> “麻煩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