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一竹和林燕結婚的時候,蘇茜挺著大肚子和李梓南一起去參加他們的婚禮。他們本來打算讓李梓南和蘇茜做伴郎伴娘,不料李梓南和蘇茜先結婚了,這速度甩了他們幾條街。
婚禮在楓市一家酒店舉行,沒有請婚慶公司,是李梓南幫忙策劃的,他的幾個同事負責執(zhí)行,李梓南安排小朵做花童?;槎Y很多彩,很有序,不認識李梓南同事的人都以為他們是專業(yè)的婚慶策劃,夸得他們都想轉行了。
郭一竹的父母被請上婚禮主席臺,他們有點緊張,好在事先跟他們打過招呼,叫他們做好準備,甚至連講話的模式都給他們做了參考。先是郭一竹的母親講話,沒講幾句就講完了,然后到他父親講話。他父親講話很實在,還有點幽默,臺下暴起一陣陣掌聲和笑聲。
李梓南和蘇茜之前看過郭一竹父母的近照,沒想到現(xiàn)在見到真人,發(fā)現(xiàn)他們老了許多,看來他們?yōu)楣恢褓I房結婚的事操了不少心。郭一竹半個月前,還想向李梓南借兩萬元辦婚禮,李梓南實在沒錢借給他了。李梓南之前借三萬給郭一竹買房,后來他也買了房,又和去蘇茜去旅游,再加上最近一年來工作室的效益不太好,他實在沒有多余的錢借人了。眼看著蘇茜就要生孩子了,他既高興又心慌。他得努力掙錢,還得精打細算過日子。
小朵像個小保鏢似的陪蘇茜坐在婚禮主席臺前觀看婚禮。
李梓南站在大廳旁邊和劉敬義聊天。
劉敬義笑瞇瞇地看著蘇茜,問李梓南:“弟妹快生了吧?”
“快了,再過半個月就到預產期了?!?p> “最近壓力大吧?”劉敬義拍了拍李梓南的肩旁,“要不要一起去老地方放松放松?”
李梓南愣了一小會兒才反應過來劉敬義說的老地方是指什么,他不語,只是笑著搖搖頭。
幾天后,李梓南的母親來到楓市,準備迎接小孫子或小孫女的降生。因為李梓南的新房子還沒添置家具,他母親也一起住在蘇茜的租房里。蘇茜現(xiàn)在不畫畫了,房間多的是。母親手腳麻利,把蘇茜照顧得無微不至,蘇茜感動得想哭。有母親照顧蘇茜,李梓南就可以安心去工作室上班了。李梓南有時也會外出拍攝,雖然都是小單子,但能掙一罐奶粉錢或者一包尿不濕錢也好過沒收入。
工作室離家有點遠,李梓南中午一般不回家吃飯。他母親沒來之前,他每天早早起床做早餐,吃完早餐就去把菜買回來,把蘇茜的午飯給做好放進冰箱,蘇茜中午加熱一下就能吃。蘇茜如果想吃些簡便的飯菜,李梓南就把菜給她洗好切好放著。其實蘇茜并不是一個嬌氣的女孩,只是李梓南樂意將她當小公主一樣呵護。很多時候,李梓南還沒回到家,蘇茜就把晚飯做好了。
自從天氣轉涼以后,李梓南每晚都端著一盆熱水給蘇茜燙腳,還給她按摩腳,說是燙腳按腳利于睡眠,說得像個養(yǎng)生專家一樣。李梓南喜歡用指關節(jié)鉆著蘇茜的腳板,讓蘇茜笑咯咯地求饒。每晚睡前,他還要給蘇茜按摩。蘇茜還沒還沒懷孕的時候,他讓蘇茜趴在床上按摩,蘇茜懷孕后,他叫蘇茜盤腿坐在床上按摩。有時蘇茜也會給他按摩,手勁很小,像一只小鳥在他后背上蹦跳,但他也覺得很舒服。
李梓南讀大學時,寒假假期,他每晚負責燒洗澡水,給父母燙腳按腳。他從參加工作到現(xiàn)在,快十年沒給父母燙腳按腳了。現(xiàn)在,他要趁著母親來照顧他媳婦之機,他也要把母親照顧好,每晚也給母親燙腳按腳。母親在兒媳婦面前夸兒子很有藝術,她只字不提兒子,只說她老伴從未給她端過洗腳水。
臘月二十三晚上,李梓南三人吃過晚飯后,蘇茜感到有點頭痛胸悶。李梓南和母親立刻打車帶蘇茜去醫(yī)院。之前,母親為了消除蘇茜的產前恐懼癥,曾跟蘇茜說她生李梓南兄弟倆都是自己在家生,只叫來村里的一個接生婆。然而,她現(xiàn)在看到兒媳婦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還是有點緊張,去住院需要的衣物用品她早就提前準備好了。
經過醫(yī)生檢查,蘇茜還沒臨產,不過也快到了,當晚已見紅,叫蘇茜住院。蘇茜住院不到一天就出現(xiàn)了產前陣痛,被轉進待產室。蘇茜每一次陣痛,額頭都沁出細細的汗珠。李梓南握著蘇茜的手,母親給蘇茜擦額頭上的汗,又說起自己以前在家生娃的事來安慰蘇茜。蘇茜的陣痛越來越頻繁,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被推進產房。李梓南像一只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母親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很淡定,又把她當年生娃的事跟李梓南說,安慰李梓南。
兩個小時過去了,蘇茜還沒生。
母親開始坐不住了,自捶掌心,自言自語:“我當年好像沒有這么久啊?!?p> 李梓南的手機又響了,還是家里的父親打來,這是父親今天打來的第十個電話。
“生了沒?”父親還是這句開場白,像說口頭禪一樣。
“還沒呢!你就別再打電話了,等生了我再告訴你好不好!”李梓南突然意識到自己態(tài)度不好,緩和口氣說:“爸,沒事的,要是順產不了還可以剖腹產,現(xiàn)在醫(yī)學可厲害了,你就放心吧。”
母親接過李梓南的手機:“他爸,你在家點上香,跟祖宗說一聲。”
“我早就點上了?!?p> 母親想了想,又說:“土地廟,也去點上。”
“好好好,我馬上去!”
李梓南把臉貼在產房門上,像射擊瞄準一樣閉一只眼,對著門縫窺探,但什么也沒看到,只隱約聽到蘇茜的呻吟聲。他脫掉外套,用外套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一把扔在椅子上,來回走動。母親也來回走動,母子倆像一對掉隊迷路的母子山羊。
又過了大半個小時,產房門口開了,一個護士探出腦袋:“生了,一個男孩,母子平安!”
李梓南大喜,感覺心里有一塊石頭往下沉。他和母親想進入產房看蘇茜和兒子,被護士攔住。
“產婦現(xiàn)在已轉到病房,但是很虛弱,還沒醒,暫時不能探望。小孩需要在新生兒觀察室觀察一段時間?!?p> 李梓南的心像一塊還沒沉到湖底的石頭突然被人撈起,他的臉像多變的天氣突然轉陰。
“在幾號病房?”李梓南問。
“暫時不能探望?!?p> “我在外面看?!崩铊髂虾暗?。
“203?!?p> 李梓南跑到蘇茜的病房門前,透過門上的玻璃,看見蘇茜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兩名醫(yī)生在給她做檢查。他的腦袋靠在門上,兩行眼淚滑了下來。
母親也跑到病房門前,擠著他,往里望,雙手緊緊地拽著衣角。
李梓南又跑到新生兒觀察室外面,隔著厚厚的玻璃窗看著兒子躺在保溫箱里,戴著氧氣罩,一動不動,身上纏滿各種線。
李梓南緩緩蹲下身子,雙手抱著腦袋。
母親也跟了過來,腦袋撞在玻璃上,氣喘吁吁,盯著她的孫子。她驚愕與焦灼的臉龐像個發(fā)霉發(fā)黑的核桃,眼里渾濁的淚花在顫動,像牛腳印里的雨水被風吹動。
李梓南的手機響了一小會兒,他才發(fā)現(xiàn)。他拿出手機,沒看來電顯示,直接接聽。
“生了沒?”又是父親的聲音。
“生了?!?p> “男娃女娃?”
“男娃?!?p> 父親樂得呵呵直笑,沒再說話,也不掛電話,似乎想讓李梓南聽他笑個夠。李梓南除了聽到父親的笑聲,還聽到哥嫂和小侄女苗苗的歡呼聲。
母親接過李梓南的手機,對著手機說:“你只顧著樂,就不會問點別的?”
“哦,小蘇怎么樣?還好吧?”
“還好,你放心吧。”
“那我叫大楞他媳婦去碾糯稻準備包粽子了?”
“別急,晚點我再告訴你。先這樣吧?!?p> 李梓南老家有個習俗,村里有人生了娃,家里人要包粽子煮熟,每戶發(fā)一個,報喜。當李梓南聽母親對父親說別急時,李梓南感覺不妙,但又不敢問母親。
母子倆在玻璃窗前呆了很久,都沒說話。李梓南感覺自己處在一個無聲的世界,既無助又難過。
“你在這守著,我回家做飯,給小蘇送飯來,還有你的飯?!蹦赣H說。
李梓南看見母親臉上有微笑,像母親做年夜飯時臉上露出的那種微笑。一股慰藉和溫暖頓時涌上李梓南心頭,他仿佛看見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飯桌旁多了一個人,那就是他的兒子。
李梓南送母親到醫(yī)院門口,給母親叫了一輛的士。母親普通話說得不好,夾雜著很重的方言,沒有獨自打過的士。李梓南教她如何打的,還給她寫了一張字條,萬一的哥聽不懂就拿字條給人家看。
其實母親頭腦很靈活,除了普通說不好,辦任何事都不賴。母親平時跟蘇茜交流,怕蘇茜聽不懂,她就邊說話邊打手語,聲情并茂,很獨特很生動。人家光看她打手語都能明白她意思。李梓南的父親也一樣,也是個人才。
李梓南在蘇茜病房門前和新生兒觀察室窗前,兩點一線來回走動,像印刷機的噴頭來回移動。
母親離開醫(yī)院已有兩個多小時,現(xiàn)在眼看天就要黑了,她還沒來。肉菜家里都有,不用去買。家離醫(yī)院也不遠,打的士就十幾分鐘車程,可母親怎么還沒來呢?李梓南有點擔心,他得回去看看。他跟護士打個招呼便離開。
李梓南剛跑出醫(yī)院大門就看見母親從馬路對面的的士上下來,雙手各拎著一個飯盒,顛著腳步向醫(yī)院跑來。
“媽,怎么那么久?”
李梓南迎上去,從母親手里接過飯盒。他看見母親的左食指纏著厚厚的紗布,紗布染著血。他心里一驚。
“媽你手怎么了?”
“切菜不小心切著了?!?p> 這刀像是切在李梓南心上,他身體顫了一下。
“傷得怎樣?”
“不礙事,上藥了?!?p> 李梓南帶著母親去急診科處理傷口。醫(yī)生解開母親手指上的紗布,李梓南看見傷口很深,都見骨頭了,還在滲血。李梓南心疼得要命,后悔不該讓母親回去做飯,應該是他回去才對,當時他沒想到這點。
醫(yī)生說傷口有點大,需要縫合幾針。
天全黑了,蘇茜還沒醒,醫(yī)生還不允許家屬進入病房探望。醫(yī)院的走廊對著風口,很冷,沒有窗戶,好像是故意這樣設計方便通風。李梓南和母親在走廊上吃飯,飯菜都冷了,醫(yī)院沒有微波爐。蘇茜的飯菜放在保溫飯盒里,沒冷。這個保溫飯盒的保溫效果很好,也很貴,李梓南只買一個,當時他以為買一個就夠用了。
李梓南和母親還沒吃完飯,蘇茜就行了。
蘇茜看見親人來了,她哭了,像是剛從鬼門關回來,害怕、委屈。
李梓南幫蘇茜擦干眼淚,親了一下她額頭,抱著她坐起來,喂她吃飯。
蘇茜喝了幾口雞湯,吃了幾口飯就不吃了。
“你見到兒子了嗎?”蘇茜問。
“見到了。你放心,再觀察一段時間就可以了?!?p> “嗯,一定沒問題的。”蘇茜笑了笑,竟反過來安慰李梓南,“不然怎么叫李佑呢?!?p> “媽,你的手怎么了?”蘇茜看見母親手上纏著紗布。
“切菜時不小心切到的。”母親笑呵呵地用右手擋住受傷的手指,“不要緊,小傷,醫(yī)生給包扎過了。”
“你怎么能叫媽回去做飯呢?”蘇茜嗔怪李梓南。
“我當時沒想那么多?!?p> “媽的手受傷了,最近不能沾水了,洗衣做飯就都交給你了?!?p> “沒問題,你就放心吧?!?p> 母親聽兒媳婦這么說,她心里暖烘烘的。
“小蘇,再喝點雞湯吧,多吃點才恢復得快。”
“好,我再喝點湯,飯也再吃點。媽這么辛苦給我做飯,我要多吃,快快恢復起來?!?p> 母親給蘇茜盛了半碗雞湯。燉湯的雞是母親從老家?guī)淼?,她一人就帶了三只雞,還有十幾斤土雞蛋和燉湯用的藥材。
晚上,李梓南送母親回家休息,然后他再返回醫(yī)院陪蘇茜。
第二天早上,安大爺和大娘帶著小朵來醫(yī)院看望蘇茜母子。
第三天,李梓南的父親聽說他的孫子還在觀察室里待著,他著急了,當天就趕到楓市看望他的孫子和兒媳婦。老父親像是帶來了好運,第四天他的孫子好轉了很多,醫(yī)生說再觀察一天就可以了。
臘月二十九,李梓南帶著妻子兒子出院回家了。今年李梓南和妻兒不能回老家過年了,父母也得留在楓市和他們一起過年了。李梓南索性打電話給他哥,叫他哥嫂、苗苗都來楓市過年。苗苗聽到這個消息,高興得晚上睡不著覺。
除夕一大早,苗苗和她爸媽就去鎮(zhèn)上坐車。沒到中午,他們就到了楓市,像搬家一樣帶來一百斤大米,幾十斤新榨的香噴噴的花生油,還有老家的年糕和爆米花,就連家里剩的幾只雞也全都帶來了。
李梓南很驚喜,這樣全家團圓過大年竟然跟他幾天前在醫(yī)院時所期待的一樣。未來可期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李梓南家里面積雖大,但房間不多,一家人做飯吃飯沒問題,但住不下。李梓南索性去買了幾張床和被子,擺到新房里,晚上讓他父母和他哥一家到新房去住。這么多人住酒店實在太破費,何況不是住一兩天。新房離李梓南家也就兩公里左右,用他爸的話說,一根煙的路程而已。
小朵聽說苗苗來楓市過年,她大年初一一大早就催著她爺爺奶奶帶她來李梓南家拜年。李梓南家里可熱鬧了,竟然比去年他們在老家過年還熱鬧。
大年初五,李梓南的父親和哥嫂就回老家了,苗苗留下來陪著她奶奶一起照顧她的小嬸子和小弟弟。讓苗苗留下來這是蘇茜的主意,苗苗可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