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梓南和劉敬義從外地“出差”回來后,大概過了大半月,劉敬義給介紹一單生意,還挺大,李梓南和僅剩的一個同事忙不過來,得另外請人,忙活了好一陣子。李梓南覺得他陪劉敬義去外地“出差”見效了,但他還是打算以后不再去了,畢竟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李梓南忙完后,請劉敬義吃飯,表示感謝。談笑風生中,李梓南得知劉敬義對風水感興趣,劉敬義想給他的祖父移墳,但一直沒找到風水寶地,他也沒時間回老家。李梓南不懂風水也不感興趣,但卻撒謊說略懂皮毛,還說有空陪劉敬義回一趟老家找一找風水寶地。劉敬義聽了很高興,感覺遇到了志同道合之人。
李梓南覺得投他的這個興趣愛好,總比陪他“出差”好。李梓南買了幾本風水書籍回來看,了解一些專業(yè)術(shù)語,以免露餡。蘇茜不知李梓南為何突然要看風水書籍,笑他興趣廣泛。
李梓南自己接的一個小單還沒做完,劉敬義又給他介紹一單生意,單子也很大。李梓南跟上次一樣需要另外請人一起做,但這次請的是剛離開他工作室沒多久的兩位同事。兩位同事還沒找到滿意的工作,想重回李梓南的工作室,李梓南求之不得。兩個同事對李梓南心存感激,工作更賣力了。
劉敬義常打電話問李梓南工作是否忙完,想叫李梓南陪他回一趟老家。李梓南和同事們加班加點,提前三天做完工作,然后陪劉敬義回老家。他騙蘇茜和母親說是去外地拍攝,因為蘇茜不讓他和劉敬義走太近。
劉敬義的老家離楓市有五百多公里,他沒有司機,李梓南又不會開車,全程都是他自己在開,中途就歇過一次。他開車很猛,李梓南有點害怕,一路陪他說話,怕他睡著。他們早上九點從楓市出發(fā),下午兩點多就到了劉敬義老家。他們剛到家,天就下了大雨,說巧也不巧,說不巧也巧,反正他們今天是出不了門上不了山了。劉敬義是個急性子,只能干著急。
劉敬義家的老宅跟李梓南家的老屋有點像,也是青磚砌的墻,不過他老宅可比李梓南家的老屋氣派多了,不僅面積大,還裝修精致,雕龍刻鳳,門口還放著一對石獅。李梓南看出這對石獅沒放多久,至少可以肯定不是房子剛建好那時放的。李梓南用一些風水的專業(yè)術(shù)語贊美一番劉敬義的老宅,這馬屁拍得劉敬義很舒服。
劉敬義早就把父母接到楓市住了,老宅沒人住,平時請他的堂五叔幫忙照看。晚上,劉敬義帶李梓南到他堂叔家吃飯、睡覺。李梓南認床,一換地方就不容易睡著。夜里他聽見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還刮風打雷。村莊本來就安靜,夜晚更靜,更加突顯出雨聲和雷聲。他從窗戶往外看,見閃電劃過天際,像極了天神揮鞭,既壯觀又令人膽戰(zhàn)心驚。
第二天,李梓南被劉敬義叫醒。他們吃完早飯,雨停了,還有放晴的跡象,所以他們出門不帶傘。他們在路上遇到的人都會熱情主動和劉敬義打招呼。李梓南發(fā)現(xiàn)村里的人對劉敬義都很熱情,還有幾分恭敬。
“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劉敬義問李梓南。
“你有錢唄?!崩铊髂闲呛堑卣f。
“說對了一半。我們這個村,有個人比我還有錢,但是有不少人總說他壞話?!?p> “為什么說他壞話?”
“因為他出錢給村里修路,只修了主干道,不修巷子。那些家門口路沒修的人就說他摳門,那么大個老板修個路都修不全?!?p> 李梓南驚愕:“這樣的大好人還被人說壞話?這些人真是的,這主干道不是大家都受益了嗎?”
劉敬義笑了笑:“我比他差遠了,但我比他聰明。我沒給村里做過什么貢獻,反而沒人說我壞話?!?p> “靜坐自思己過,閑談莫論人非。不管有沒有貢獻都不該說人壞話呀。”
“唉,人心復雜??!籠絡人心這是一門深奧的學問,如假你給一百個人每人發(fā)一百元,還不如把一萬元全部給一個人,或者只給幾個人。與其讓一百個人跟你說一聲謝謝,還不如讓一個人或幾個人對你俯首帖耳,成為你的死黨。這就像打仗,要集中兵力打一處,你把兵力分散了那是沒有戰(zhàn)斗力的。有些人不在乎你給他多少,只在乎你是否也給了別人。當他知道你只給他沒給別人時,他就會覺得你對他特別好,所以他也會對你特別好,把你當鐵哥們。這就是人性。當你在村里有了幾個死黨,就沒人敢說你壞話了?!?p> 李梓南聽得似懂非懂,只顧著點頭。
劉敬義繼續(xù)往下說:“都說城市套路深,其實農(nóng)村路也滑,人心更復雜。你在城市里,別人不知道你有沒有沒錢,有沒有勢力,不敢欺負你。但在農(nóng)村,各家都彼此了解,有的人欺負起人來呀,那手段可狠了,什么陰招損招都用上,恨不得把人置于死地。你老家有沒有這樣的情況?”
李梓南想了想,笑道:“好像有?!?p> “這人啊,善良的人像菩薩,不善的人連動物都不如。動物之間的打斗只是為了搶食搶地盤,真沒人類的這些花花腸子?!?p> 李梓南點點頭。
“就我那五叔,我真不想說他。我家老宅門前那對石獅,是我?guī)啄昵敖形椅迨鍘兔φ胰俗龅摹?粗袷{,其實是鋼筋水泥做的,這是后來施工的人跟我說的。剛開始我還不信,后來我用磁鐵一試,里面果然有鋼筋。那師傅說這東西一萬塊都不到,可我五叔當時卻跟我說這對石獅是用青石雕刻的,管我要了十萬塊。我爺爺跟他爸可是親兄弟啊,多近的血緣關系啊,可他還這樣算計我。他媽的!我一直裝糊涂,不愿為了這點小事傷感情?!眲⒕戳x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說了,咱倆是兄弟我才跟你說這些?!?p> 李梓南不由想起他在網(wǎng)絡上看到的一句笑話:不一起嫖過娼不是鐵哥們。他啞然失笑。
“是不是感覺我五叔太可笑?”劉敬義笑著問。
李梓南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倆邊走邊聊邊欣賞山路兩邊的風景,這里的山?jīng)]李梓南家鄉(xiāng)的山那么高,但是秀麗,有石山也有土山,石山像手指豎起一樣聳立,土山像個綠色的饅頭。山里的空氣很好,雨后更不用說了,沁人心脾。
“石山如刀刃,沒什么好風水,我們爬土山吧?!眲⒕戳x說。
“好的?!?p> 他們正要上山,突然又下起了雨,雨很大,還刮風。他們往果園旁邊的一個小茅屋跑去。茅屋旁邊停著一輛微型手扶拖拉機,銹跡斑斑,像一只曬干的螳螂。茅屋里住著一位大爺,和劉敬義同一個村,大概六十歲,皮膚黝黑,身材瘦小,他每天住在這里守果園。茅屋看著很爛,但很結(jié)實,不漏一滴雨。
劉敬義用家鄉(xiāng)話和大爺寒暄,給大爺遞煙。李梓南聽不懂,看大爺?shù)谋砬楹褪謩荩烙嬍菃杽⒕戳x大雨天來山里作甚。李梓南用普通話問候大爺,大爺也聽不懂。大爺拎起一個蛇皮袋放到桌子上,打開袋子,里面是小半袋橘子,叫他們吃。接著他又提起一壺剛燒開的水給他們泡茶。
“劉總,你家鄉(xiāng)的天氣真奇怪,說下雨就下雨,說停就停,停了又下,沒完沒了,就像尿急尿頻尿不盡?!?p> “哈哈哈哈哈,梓南,你真幽默,這形容真貼切!哈哈哈哈……”
大爺不知道劉敬義在笑什么,張著嘴看著劉敬義笑。
劉敬義給大爺翻譯,大爺都笑嗆了,咕咕地咳起來,一口濃痰像飛彈一樣往外吐,打在一棵樹的樹干上,雨水都沖不掉。
雨下了半個小時就停了,于是李梓南和劉敬義開始爬山。
別看劉敬義長得胖,爬山不輸李梓南,還不喘氣。他們邊爬山邊看地勢,爬到半山腰的時候,劉敬義感到肚子疼,是要拉肚子的那種疼。
“不行,我要拉屎?!?p> 劉敬義稍微躲了躲,拉下褲子蹲下。
“你有紙吧?”李梓南問。
“沒有。”劉敬義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
“我下山去問問大爺吧?!?p> “別費勁,你幫我摘幾片大點的葉子吧,粗糙點的?!?p> “好,我去那邊看看?!?p> 李梓南摘了一把楓葉,給劉敬義送去。突然間,他看見劉敬義身后有山體滑坡。
“山體滑坡,快跑!”李梓南大喊,向劉敬義跑去,想去拉他一把。
劉敬義嚇了一跳,提起褲子往山下跑。
“往我這邊跑,別往下跑!”
劉敬義像賽車漂移一樣拐了個彎,向李梓南這邊跑。他躲過了主體滑坡,卻被一些零散的泥石往山下沖十幾米。
“劉總!”
李梓南追下去。
劉敬義上半身被埋,下半身沒被埋,乍看像一顆啞彈插在泥土里。李梓南快速把劉敬義刨出來,發(fā)現(xiàn)他已暈過去,腦袋淌著血。
“劉總!劉總醒醒!劉總……”
李梓南叫不醒他,萬分焦急,手機也沒信號,只好背他下山。他沒李梓南高,但他至少比李梓南重三十斤。在平地背這樣的人都艱難,更何況下山。李梓南感覺自己的脊柱快斷了,整個人快被壓垮了,但人命關天,不能耽誤啊。他既得爭分奪秒,又得小心翼翼,免得劉敬義沒被泥石砸死卻被他摔死。但他還是摔了,還不止一次,摔得渾身是泥。
李梓南背著劉敬義到山腳下,累得站不起來,也喊不出聲,爬著去茅屋叫看果園的大爺,可把大爺嚇壞了。他稍作喘息后,和大爺一起把劉敬義抬上手扶拖拉機,大爺拉著他和劉敬義趕回村里。
劉敬義五叔的兒子開著劉敬義的車,載著劉敬義和李梓南,還有他爸趕到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衛(wèi)生院搶救不了劉敬義,醫(yī)生給他包扎止血輸液,然后用救護車轉(zhuǎn)到縣醫(yī)院。劉敬義被推進搶救室后,一位醫(yī)生來通知家屬去交費。李梓南見五叔父子倆不吭聲,他只好去交費,幾乎用光了他身上帶的錢,包括他銀行卡里的錢。他知道后面肯定還要交費,可他身上沒錢了,劉敬義五叔父子倆指望不上,他不想叫蘇茜給他轉(zhuǎn)錢,只好打電話向同事借了兩萬元,以無卡存款的方式存入他銀行卡里。
這時,又一位醫(yī)生來通知家屬,說病人需要輸血,醫(yī)院血庫現(xiàn)在沒血,叫家屬去做血液配型。五叔父子倆依然不吭聲,李梓南只好自己去了,幸虧他的血和劉敬義的血配型成功,給劉敬義輸了400ml血液。事后,李梓南在想,如果他的血配不上,劉敬義五叔父子倆會不會去配型呢?細思極恐。
經(jīng)過四個小時的搶救,劉敬義終于脫離了生命危險,轉(zhuǎn)入病房。他多處軟組織挫傷,五根肋骨和左手臂骨折,頭骨破裂,所幸沒有腦出血。
晚上,李梓南獨自留在醫(yī)院守著劉敬義。當晚,劉敬義的父母和妻子從幾百公里外的楓市趕到醫(yī)院。他們得知是李梓南墊了錢,還獻了血,很是感激,忙把錢還給李梓南。劉敬義的父親對他堂弟父子倆恨得咬牙切齒,好像是他們父子倆打傷了他的兒子。
第二天下午,昏迷了二十幾個小時的劉敬義醒了。他握著李梓南的手,淚流滿面。
“好兄弟,感謝你救命之恩!”他艱難地說。
“劉總,快別怎么說!好好養(yǎng)傷。”
劉敬義出了這樣的事,李梓南很自責,但又不能跟人說。他覺得若不是他葉公好龍,自稱對風水感興趣,劉敬義就不會叫他一同回老家找什么風水寶地,就不會出這樣的事。好在他救了劉敬義一命,還給劉敬義輸了血,這讓他心里好受一些。后來他細想,這事雖跟他有關系,但也不能怪他,即使他不跟劉敬義回老家看風水,劉敬義也會自己回,或者叫別人一起回。至于劉敬義哪天回,跟誰一起回,會不會遇到雨天,會不會拉肚子,會不會遇到山體滑坡,會不會被埋,這就要看天意了。只要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不能出了事就怪人家。這不,劉敬義一點都沒怪他,還對他心存感激。但是劉敬義如果知道他不懂風水,會不會怪他呢?這就不好說了。
總之,他決定以后再也不跟劉敬義討論風水之事了,寧可讓劉敬義誤以為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也不能讓劉敬義識破他不懂風水。他估計劉敬義也不懂風水,不然能不識破他?或許劉敬義早就識破他了,只是不說,想讓他陪著走走?應該沒識破,如果劉敬義只想要人陪,何不找一個真正懂風水的人?劉敬義要找一個真正懂風水的人并不難啊。嗯,沒錯,他斷定劉敬義也不懂風水。他可放心了。
第三天,李梓南打算先回楓市了,這也是劉敬義的意思。他在病房跟劉敬義道別的時候,劉敬義五叔父子倆來了。劉敬義的父母和妻子很不待見他倆,他五叔倆憋了李子楠一眼,這一瞥讓李梓南心里一驚。李梓南心想,估計他五叔知道是他跟劉敬義家人說了前天他墊錢和輸血的事。知道就知道唄,他只是實話實說,至于那晚他獨自在醫(yī)院守劉敬義,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他問心無愧。
晚上,李梓南回到家里。母親和蘇茜見他明顯瘦了,很是心疼,婆媳倆張羅著做了一桌好菜。李梓南心想,如果他被山體滑坡埋死了,他這一家老小怎么辦?人生啊,還是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珍惜眼前人最重要,其他都是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