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餓不死了
劉小同倒了幾趟公交車,來到瀟瀟家門前,已經(jīng)是下午兩點多。
因是周末,瀟瀟一家三口剛要去公園,瀟瀟的女兒小明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邊。
一見劉小同,瀟瀟嚇了一跳,但見劉小同面如死灰,頭發(fā)蓬亂,兩眼發(fā)直。瀟瀟立即打發(fā)父女倆自己去公園,小明不滿地嘟囔著,牽著父親的手走了。
瀟瀟拉了劉小同進屋,坐在床前小沙發(fā)上,倒了一杯熱茶端了上來。劉小同打量著這間小屋,狹窄而簡樸,卻窗明幾凈,窗臺上鮮花盛開,看得出女主人過日子的精心。
瀟瀟邊給劉小同沏茶,邊問,怎么有工夫上我這兒來了?
劉小同便趕緊從包里把錢拿了出來,說,上次真是讓你費心了,我來把你的錢還上。
瀟瀟推回劉小同的手說,瞧你那么生分,咱們姐妹這點兒都過不著啦?
那怎么行?小同又把錢放到桌上,瀟瀟就沒有再推辭。她說,你可得注意,別伯母好了,你倒了。
劉小同的眼圈紅了,便把丟了工作的事兒說了。
哎呀,你真糊涂!瀟瀟只說了這么一句,就止住口。她明白,劉小同雖然大大咧咧,可也心細如發(fā),一句話,可能就是壓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準備怎么辦?瀟瀟冷靜地問。
還沒有主意。
你現(xiàn)在手上有多少錢?
我的錢都上我媽拿著,我沒有數(shù)兒。
瀟瀟哼了一聲,我的錢可不隨便給別人,親媽也不行!
你不給你媽錢?
我媽有退休金,才不要我的錢,我不“啃”她老人家,我媽就滿意了。
那你們兩口子,誰管錢?
各有各的存折,每月孝敬雙方老人的錢都是各自出。誰也不會干預誰的經(jīng)濟空間。
劉小同心想,瀟瀟到底是記者,“經(jīng)濟空間”這詞兒,自己聽都沒有聽過
瀟瀟突然一拍腦袋,笑著說,你餓不死了!
什么?劉小同驚異地問。
你不用靠誰施舍,就會成為一個有錢人!
難道我去搶銀行?
你可以教授鋼琴呵!我從前想介紹給你的那個學生,現(xiàn)在跟別人學琴了?,F(xiàn)在人人都想把孩子培養(yǎng)成上等人,五音不全的、不識的,都去學鋼琴。我一個姐們兒辭職去教琴,才幾年工夫呵,車房都有了。聽說,現(xiàn)在教鋼琴一個小時都是100塊錢!你每天只要教上兩個學生,月收入比上班還高多!你一個教授水平的去教鋼琴,價碼還可以再高點兒。最重要的是你在家上班,照顧家和賺錢兩不誤!我以后,還可以幫你找?guī)讉€學生。
真行?劉小同驚喜了。
不怕做不到,怕你不敢想!現(xiàn)在有多少人辭了公職下海,你有什么不行,或者還是一種機遇。你當?shù)哪莻€教授,兢兢業(yè)業(yè),培養(yǎng)出多少聲樂尖子,可你賺的錢不如一個賣菜的多!
說著,瀟瀟把錢死活又塞給劉小同。
離開瀟瀟家時,劉小同的心亮堂了很多,可一想起真真和吳大明,她又一陣煩。她一咬牙,對自己說,算了,這個家散就散了吧。她自己連個老公和孩子都看不住,還有什么臉兒當女主人?那些花團錦簇的生活,不屬于我,非得死要面子活罪干啥?不如先顧了吃飯再說!瞧瞧我腳下那雙鞋,鞋底兒馬上就要斷了,一身衣服也舊得不如小保姆,這行頭還能教什么學生?
劉小同決定,先摳出錢來給自己添件稍體面些的衣服。剛才瀟瀟又塞給自己的錢,夠買幾件衣服了。
我可不要穿媽媽箱子底兒的衣服了,那些五十六年代的衣服,帶著一股子永遠洗不去的朽味兒。我要穿新衣服,哪怕很便宜,只要新,時尚,就行!可哪兒找學生去呢,瀟瀟老早以前說的那個學琴的學生,恐怕早被別人挖走了。下海,這個詞兒那么瀟灑,可也讓人心驚膽戰(zhàn)。
街坊那個小伙子,就是企業(yè)倒閉下海了,天天在院門口賣西瓜。本來一個挺文靜的小伙子,聽說還是八級車工,評過勞模的,現(xiàn)在成天光個膀子那兒吆喝賣瓜,虧還是個書香門弟出身!他那個留學歸國的專家老子,逢人就夸兒子的西瓜賣得好!
想起這,劉小同又解脫了一些。她便真的繞了點兒道兒,去了附近的小商品市場。劉小同在服裝攤前轉了轉,果斷給自己買了一雙黑色皮革涼鞋,兩條素色裙子,兩件碎花襯衫,統(tǒng)共沒有花到一百塊錢。
五十五不用你養(yǎng)活
兩天后的一個傍晚,吳大明突然帶著真真回了姥姥家。真真的爺爺奶奶回老家了。吳大明的弟媳婦生了個胖小子,老夫妻倆急急忙忙趕回去看孫子了。
于老太見了真真分外欣喜,摟過來問長問短,左看右看。喲,親家也不不言語一聲,就那么走啦?于老太說,心里卻挺樂呵,似乎巴不得親家趕緊走。
奶奶好,還是姥姥好?于老太狡猾地問外孫女。真真小眼珠一轉,說,哪個都好!劉小同禁不住笑了,她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吳大明,那個冬冬呢?
吳大明臉兒一紅,說,她也回學校了。
女婿來不來,于老太倒不怎么上心,可外孫女的歸來,讓她有了精神頭兒。真真一回來,于老太就“上崗”了。從小一把一把帶大的外孫女,于老太才不舍得放手呢!
于老太安頓好真真,趕緊叫劉小同下樓買菜,晚餐要做真真喜歡吃的炸醬面。特意叮囑劉小同買上等的五花肉,還有嫩嫩的小黃瓜,還有豆芽菜和胡蘿卜。炸醬面,是于老太的拿手好活兒。
吃了晚餐,吳大明又擔當起洗碗的任務。收拾完廚房,回到客廳,見老太太正在輔導真真練琴。瞧丈母娘對真真那份兒認真,吳大明不由內(nèi)心感動。什么奶奶,什么冬冬,到時頭來,養(yǎng)真真這個嬌嬌女,還是丈母娘靠得??!憑這一點,他就應該忍耐。吳大明想著,便也輕車熟路地去臥室收拾了自己的東西。他回到客廳時,王老太教完了琴,又陪著真真看動畫,劉小同呆坐著想心事。見了吳大明,劉小同便說,大明,得和你商量個事。她指指臥室,意思是單獨談。吳大明一征,心“突突”跳起來。一股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他想,可能是關于冬冬的事兒。于是腦瓜兒飛轉,想如何搪塞,本來他和冬冬也只是有那么點兒意思,沒有什么實質(zhì)的東西。
他們來到臥室,劉小同說的,卻是丟了公職的事。吳大明聽了,心頭一陣發(fā)麻。他想,當初找劉小同,圖的是她自強不息的精神,這樣的女人最省事兒,可怎么偏她如今淪落到一無所有,得靠自己養(yǎng)活的份兒上?可他又想,古今中外,養(yǎng)活妻子不是丈夫的義務嗎?他咬了咬牙,腦瓜又飛轉起來,想著以后每月交給劉小同多少錢才算合理。
劉小同見吳大明面有難色,心下沉了沉,冷冷地說,我已經(jīng)想好了,教琴也能活人!再說,我媽雖然退休了,賺的可不比你少!
讓丈母娘養(yǎng)活老婆?笑話!教琴也恐怕不太可靠。吳大明沉默了一下,說,要不,把那邊的房出租?
你舍得?劉小同心頭一亮。
吳大明又沉默了,他當然不舍得。那房子若是出租,他的堡壘便丟了??伤麄兪欠蚱?,雖情分那么淡了,可劉小同是真真的親媽,單為這一點,吳大明就必須放棄堡壘。
他想起冬冬眼波中的溫情,誰都沒有明白地說過什么,也不用說,誰都知道有劉小同和真真的存在,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的。
那天,吳大明的媽臨走前,不指名不道姓的數(shù)落了劉小同一通,說她不盡媳婦的本份,冬冬臨走時卻對他說,小同是多好的人!
劉小同看出吳大明心里的掙扎,便說,不用租房,省得你心痛死!
其實劉小同何嘗舍得把那么好的房子出租,一出租,除了銀行上多了個數(shù)字,那個無限美好的房子,就不再屬于他們了。至于冬冬,劉小同早看出來,她和吳大明之間沒有什么戲,吳大明就是有賊心,也沒有賊膽兒。
事情說完,劉小同也不再答理吳大明,自顧自拿出新買的幾件衣服,在穿衣鏡前試起來,穿上那條深藍色人造棉碎花長裙,那雙半高跟涼鞋,鏡子前的劉小同似乎變了個人兒,苗條而秀麗,還有了幾分書香之氣。
吳大明眼里放出了光彩,不由說,原來你也能變成這樣!怎么舍得買衣服啦?
吳大明并沒有看出來。那幾件新衣服都是地攤貨,價錢不到大商場同類衣服的十分之一。
這話劉小同聽了十分受用,嘴里卻說,不用你管,你也沒給我買過衣服!
說著就趿了拖鞋去洗澡,想順便再用新買的染發(fā)劑和面膜收拾一下頭發(fā)和皮膚。重打鼓另開張,總得讓自己像個樣子。
劉小同忙乎半天,才收拾完了自己。又對鏡一照,哇,時光倒流,年輕十歲!
靠在床上看書的吳大明坐起來,看著劉小同,眨了眨眼,說,天下沒有丑女人,只有不在意自己的女人!
你說我丑?找冬冬去呵!劉小同又瞪起了眼睛。
哪兒跟哪兒呵?吳大明說,賭氣倒在床上。心想,這輩子,就敗在這個婆娘手下了,最怕的就是這種高智商又天馬行空的女人,讓人又怕又離不開。惡婆娘不時打一頓就完了,溫柔的呢,男人又會拿她不當一回事。真是冬冬跟了自己,也未必能過得怎么樣,人說女人越溫柔,婚后越會變成母老虎。倒是本色的女人,水可能還淺一點兒。
等我上了崗,你想著給我找學生就得!劉小同又過來一句。
找學生,你以為我能拉下臉拉生意?吳大明說。
不拉下臉,就等著受窮吧!再我說憑本事教課,有什么見不得人?你也不睜眼看看世界,現(xiàn)在就是拉板車的,也想讓孩子脫胎換骨,變成淑女紳士呢,學鋼琴就是上等人的入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