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命中有一種偏見叫做氣氛。我記得我以前上學的時候,有一個同學整個人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氣氛。我沒有跟他說過任何一句話,但是我告訴所有我的好朋友他是我全班最討厭的人。然后某一天,莫名其妙我們成了同桌,當我必須和這個人相處,我發(fā)現他的性格是如此的好,以至于現在我還對曾經對他懷有偏見這件事感到抱歉。
感知到令人害怕的氣氛是一種動物的本能,然后文明的其中一條準則就是認識到這種本能可能出現的偏見。很慶幸我很小就意識到這個道理,然后沒想到我還是總是犯錯。
阿昌闊爾王那身干練的衣服,再加上越往山里面走越發(fā)彌散的陰森氣氛,當他突然勒住韁繩翻身下馬,我開始有些害怕。
“下馬。”
“干什么?”
他給了我一個絕不可能的理由。
“你太重了,我的馬承受不起?!?p> “我明明身輕如燕?!?p> 關于我的陳述,他為了表示反駁,先是一個挑眉,這是在說:真的嗎?然后突然揉了揉那個拉我上馬的手臂,告訴我拉我上馬讓他的手臂受累。
Never say a woman is fat, thank her for the fattest time to give you life., you s**********!
漢語是一種迂回婉轉的語言,我一般生氣的時候都用其他的語言來罵人。當然面對阿昌闊爾王,我由于比較慫,只是在心里說了那些話,取而代之抓了一把周圍樹枝上的葉子扔到他身上表示我很憤怒,然后乖乖下馬。
從一個會動的生物背上爬下來,我采取了一種極為保守的策略,即使阿昌闊爾王伸手護著我,我還是極為害怕。
“等等等等……別別別別……啊啊啊,啊已經下來了?!?p> 雨后的樹林泥土還是濕的,我的鞋剛剛落地就陷到了泥里,弄臟了鞋面。
“咦?!?p> 我嫌棄地提著裙子抬了抬腳。
“矯情。”
阿昌闊爾王批評了我一句,然后蹲下要幫我抹掉鞋上的濕泥。
“哎,別別,不用不用,也沒那么矯情。”我擋住他的手,神色有些尷尬,“總會沾上的,隨它去吧?!?p> 阿昌闊爾王聽了我的話,起身牽起了他的馬。然后我們一起走在樹林里。
作為一場散步,它最美好的事情就是沒有目的地,就像我跟阿昌闊爾王一起共享的那些經歷。
他揮動馬鞭攔下張揚的樹枝,體貼里面夾著這些許怒氣,還有憂郁。
“你為什么那么快就嫁人了?”
“不知道,到了年紀吧?!?p> “不是為了躲著我?”
“我以前不喜歡你哪一點?”
“我們北邊人都粗鄙?!?p> 他停下來,看著我,眼神中有的只是對這句話的否定和不在意,絲毫沒有委屈。
“我以前很會以偏概全?!?p> 阿昌闊爾王不是一個粗鄙的人,他的束口衣服,衣領袖口都一絲不茍。
“確實。”
他毫不推辭地收下了我對自己的評價,甚至有些激動。
“呀?!?p> 你知道這就是這個時代讓人覺得十分現實的一點,我這個可愛的公主會被吐到臉上唾沫星子,為了不冷場還要自己找話。
我看了看天,發(fā)現天上的云非常厚。
“這是不是又要下雨了?”
“懷柔,看那?!?p> 他拿著馬鞭指向兩點鐘的方向,那的樹枝上停著一只鳥,脖子上一圈一圈的白色點點。
他告訴我:“珍珠鳩?!?p> 不平常的阿昌闊爾王對平常的鳥兒很感興趣,我卻感受不到他的欣喜來自哪里。
“遍地都是這種鳥?!?p> “北方少見?!?p> 他平靜地把我的不理解解釋給我聽,然后我們朝著那只鳥的方向接著向前走。
在這片樹林里追著珍珠鳩的腳步行走可不是個好主意,一不小心就容易寸步難行。
“我說的對吧,遍地都是這種鳥?!?p> 他看著我,一臉平靜,笑了笑點了點頭。
我們又接著隨意挑了個方向行走。
散步可以沒有目的地,可是終有起點和終點,雨后的樹林,路旁的小花被雨打得都低著頭。
“你帶我出來一點打算都沒有?我還以為你會擺個……花盤呢?!?p> “你都嫁人了還想著別的男人給你擺花盤?”
“知道我都嫁人了,你還亂來?!?p> “我是亂來,你怎么看著心情不錯?”
他笑著看著我,我也平靜地告訴他:
“因為從來沒有男人帶著我逃跑。”
可是阿昌闊爾王今天的所做也不是一場逃跑,他不是那個男人,我們也逃不出這座山。我們能做的,就像這個時代其他的人做的選擇一樣,不要開始妄想和開始放下。
“你新婚我還沒有給你賀禮,你想要什么?”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p> 他也想了想,自己想出了一個答案。
“我給你一個承諾?!?p> 一個承諾,以前我忘了朋友的生日,送禮物的時候就是這么糊弄的。
看著我勉強的笑,阿昌闊爾王為自己辯解:
“不要瞧不起我的禮物,這可是阿昌闊爾王的承諾?!?p> 鳥兒都為他應和,雨后樹林中阿昌闊爾王的承諾。
到此為止,一切都還很好。
到此為止一切都很好,可是后來出現了一只鳥,一只長著白色眉毛的藍鳥。
阿昌闊爾王因為那只鳥感到很驚喜,我也是第一次見過那種鳥。他朝我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后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
那鳥在他離著人家還有八丈遠的時候就飛到了另一個樹枝上,他追了過去。我害怕和馬一起留在凄涼的原地,于是也跟了上去。
我追了還沒有兩步就把人跟丟了。
“阿……”
那時我還總是忘記他叫什么名字。我正著急地四處張望著,然后聽著我的左邊傳來他喊我的聲音。
“懷柔!”
我循著聲音跑過去,那個地方是一個伸出來的山崖,阿昌闊爾王險些掉下去,正兩手死命地扒在懸崖上。
“快拉我上去。”
我跑過去,拉住他的一只胳膊,但是根本沒有把他拉起來的力氣。
“你小心這個地方濕滑?!?p> 他正提醒著我,那個濕滑的山崖就卡巴一聲自己斷了,我跟他一起跌了下去。
我記得自己昏迷了一會兒,腦子里一直重復著被鳥掌控的人生沒有好結果被鳥掌控的人生沒有好結果這句個人名言,然后聽著另一個聒噪的聲音一直喊懷柔、懷柔、懷柔,我一下子醒了過來。
阿昌闊爾王正半跪在我身旁,我坐了起來,看著阿昌闊爾王的臟臉,還有他身上的泥巴,回憶起來這個人好像還在我們一起摔下來的時候伸手擋了砸向我的斷崖。
“懷柔?”
我的神情好像有些恍惚,我看向阿昌闊爾王身后,他身后不遠處有一片桉樹林。前幾天晚上,顧聞暄還給我講過皇家獵場的桉樹林很危險的事情,他說每年打獵都沒人會去這片地方。
“懷柔?”
我問他為什么,他說因為那個地方……
“懷柔?”
“都怪你!你閑的沒事非要看鳥!”我使勁推了阿昌闊爾王一把。
他被我推倒,看著我,覺得我有些莫名其妙。然后他有些踉蹌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這時候我才看到他的衣服破了好幾處地方。
“別人早拉住我了,你個不中用的女人。”
阿昌闊爾王的語氣里沒有多少責備,其實就是隨口的抱怨??墒钱敃r我情緒有些失控,對于他無心的抱怨大聲吼道:“哼,你個北……”我突然愣住,對我內心下意識的想法感到恥辱,我看著他傷心的眼神,低下了頭,“旁人看著你掉下山早就在一旁樂開花了,誰稀罕救你?!?p> “誰稀罕你救了,救也沒救得了,還砸我一身傷?!?p> 如果當時沒有用那個壞名字侮辱他就好了,我們也不會吵起來。
“你身上的傷是我砸的嗎,是地砸的!”
我跟個潑婦一樣抬頭瞪著他,他忍不住叉腰深呼吸著控制情緒。
人生不是非要爭個高低,即使犯錯也不肯承認??墒俏抑酪欢汛蟮览?,還是在跟阿昌闊爾王置氣。
最后還是他選擇寬恕我的錯誤,伸手拉我起來:“起來。這地方我沒來過,你知道怎么回去嗎?”
“我也沒來過?!?p> “那我們就只能走走看了?!?p> 從一面山的北面到它的南面,還是在山崖陡峭的情況,根本沒有那么容易。爬山,阿昌闊爾王一身傷,我的體力約等于阿昌闊爾王一身傷。于是我們選擇繞著山走,終于繞過去懸崖,我們走在樹林里卻怎么也走不出去。后來我才知道,那座山像個三角形,皇家獵場在這個大三角一條邊的山腳下,而我們一直在另一條邊繞圈。
不知不覺,太陽要落山了,阿昌闊爾王停下來,看看我再看看周圍,只好做了一個放棄回去的決定。
“太陽要下山了,我們得回去剛才路過的山洞。”
我們走回去了半路上遇到的山洞。阿昌闊爾王一共有兩個火折子,在雨后的樹林,我們浪費了一個用來查看山洞的情況,另一個用來點火堆。
山洞里僅有一點點干的爛樹枝,阿昌闊爾王生的火似有似無,我?guī)退黄鸾o火苗帶來拔苗助長的微風,吹滅了最后一點希望。
明亮的火星熄滅的一瞬,我們倆都愣住了,我抬頭看他一眼,他嘴角的臟活似有似無。
“你!”
他生氣地抄起一個石頭,我趕緊抱住我的頭。
“怕什么,我又不會打你?!?p> 我怎么知道你會不會,畢竟,“你舉起石頭了?!?p> 他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我生氣啊!”
他有生氣的立場,可還是扔掉了石頭,說了聲:
“對不起?!?p> 夜晚還是降臨了,周圍的山上也沒有什么動靜,我們真的有可能在這里過夜,阿昌闊爾王開始擔心起來。他從地上撿了個樹枝,在我們兩人之間劃了一道線。
隔著那條線,他伸手拿下了我頭上的一片樹葉。
“我們得盡量保持整潔,不然會很麻煩。”
他整理著自己已經破爛不堪的衣服,看了沉默的我一眼:“你倒是不抱怨了?!?p> “嗯。”
無論什么,就當命里該有吧。再身處在一個封建理論體系里,我也不能真的就那么活啊。
氣溫下降,我抱著雙膝,忍不住把頭縮在懷里。
“懷柔,不能睡……會很麻煩,你就聽我的?!?p> 為了讓他放心,我抬起了頭。
我看向山洞外,天上有個被山洞遮擋了一半的月亮。
阿昌闊爾王在線的另一邊坐下,我以為剩下的我們兩個之間就只是沉默和月亮。
過了一會兒,他說:“今天的事情,對不起。”
“沒關系?!?p> 不少人看過太陽升起,有誰盼過月亮。嫁到顧府的樂陽公主常常做那樣的事,她熟悉了月亮,月亮卻依舊像個陌生人一樣來來往往。
我看向阿昌闊爾王:“你,”
我想問阿昌闊爾王為什么喜歡樂陽公主,但是還是算了。
“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