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幾天后，梅子珒帶我們熟悉了整個梅家。整個梅府，除了辛勤勞動維持宅子日常運作的人，剩下的吃閑飯的就是梅將軍，他兒子梅子珒，還有我和木懷哲。
承運親王未死且到了荊州的消息已經(jīng)私下傳開了，以梅家為首，許多家族密謀著開一次有關(guān)如何對抗北邊人的會議。
暗潮涌動的那天早上，木懷哲吃完了早飯準備出門，在飯桌上，我準備求他帶我一起去那個會議。
“我……”
我還沒開口，他就阻斷了我的想法。
“你想跟著，但是其他人肯定都不帶著自己的夫人去，我也沒法帶你去?！?p> 他說的有道理，太有道理，所以我一時語塞，盯著他不想放棄卻又想不出什么托詞。
他看著我，拿手指撩撥了兩下我額前的碎發(fā)。
“看著都風(fēng)塵仆仆的，你要不要我回來的時候買些打扮的東西給你？”
既然我去不了，退而求其次，我跟他協(xié)商著：
“你會把你們商談的內(nèi)容講給我聽嗎？”
“當(dāng)然?！?p> 他回答的十分干脆，可是先于肯定的話語，他眨了一次眼，像是無風(fēng)吹動的心虛。
于是當(dāng)他出門，跟著等在門外的梅子珒一起去密謀大事，我在房間里無事可做可緊張地坐立難安。
就這樣過去了幾個時辰，中間還吃了一頓潦草的午飯，我坐在房間里，把一個杯子里的水倒到另一個杯子里，終于聽到了有人走過來的聲音，我趕緊把杯子都放到原來的位子，花紋和花紋都朝向同一個方向。
我起身看著房間外，走來的那個人是穿著束口衣服的闊茲王爺。
他拿著一包點心，說是剛剛“拜訪”過梅府，順便過來看看我。
尷尬又合乎禮儀地噓寒問暖了一番，闊茲王爺突然講起了木氏朝廷的舊聞。說什么衛(wèi)讓德將軍的母親曾是前朝聞名的大美人，他小時候還見過一面，即便那時她人已經(jīng)老了，可依舊風(fēng)韻猶存，讓人難以忘懷。說什么看我倒是有幾分她的神韻。
他突然講著樂陽外祖母的往事，濃厚的大胡子隨著說話的動作被氣息吹起，畫面好不喜慶?？墒侨艘坏┯X得自己身處險境，看誰都跟看鬼一樣，我難免不會多想他是不是話里有話。
這樣的顧慮也許明顯地都寫在了臉上，闊茲王爺撓了撓頭，甚至開始跟我抱歉。
“我是不是唐突了，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夸你漂亮。”
現(xiàn)如今來看，他的確沒有什么別的意思，甚至還熱情地打開了帶來的點心包裹招待我。
“嘗嘗，這里特有的蜜果子。”
可我當(dāng)時心里想的都是他會不會下了毒，慌亂又不敢慌亂，伸手又托辭收回，自亂手腳。
“呃我……方才……吃過午飯，等……懷哲回來再說吧?！?p> 也許再有一刻鐘，我就會讓闊茲王爺想通這不是他的唐突帶來的尷尬而是對他的惡意揣測產(chǎn)生的害怕。
萬幸這時候木懷哲回來了。
“懷哲！”
先于我，闊茲王爺比我還要高興。
“快一起嘗嘗新買的蜜果子?！?p> 木懷哲走過來，把他帶來的包裹放到桌上，拿了個蜜果子。他看了看我，我看著他，可是沒有伸手的打算，于是他就把手里的點心掰了一半給我。
我接過，跟著他一起把點心放到嘴里。
闊茲王爺抬頭看看木懷哲，再看看我，一臉期待地請求評價。
我慢慢地嚼著，木懷哲吞咽了口中的東西，認可的點了點頭：“好吃。”
“你……我就猜你會喜歡?！遍熎澩鯛斊鹕砀吲d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們小兩口慢慢聊，我先回家了?！?p> 我們倆一起看著闊茲王爺滿意又爽快的回家，木懷哲伸手給我倒了一杯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們倆心照不宣地喝起了清口的茶。
荊州的蜜果子，甜得齁嗓子。
木懷哲放下茶杯，包起了那個蜜果子包裹，“這包點心留著我慢慢吃吧?！比缓笏忠贿叴蜷_了他的包裹一邊坐下，那個包裹里面是一塊暗紅色的布料。
“看看，我記得你穿這個顏色的衣服襯得臉色好看。”
我的臉色如今不好看嗎？大概。我嚴肅地盯著他，想要知道他去商談了些什么。他大概明白了我的意思，言簡意賅地說著：“招兵買馬，養(yǎng)精蓄銳。”
這個答案就商量了好幾個時辰？“就……這樣？要是阿……北邊人打過來呢？”
“北邊人會先打青州或者豫州?！?p> “你怎么……”
“這兩個地方，一個有糧一個富饒。荊州地險又兵狠，一個易守難攻的地方，阿昌闊爾王不會自討苦吃。”
料事如木懷哲，阿昌闊爾王很快對青北動手了。
如果青州被打下來，荊州和豫州一西一東就各自被包圍了，于是荊州的這些人又開了一次會議，他們決定先繞道崔良去青南，把青南的伯遠侯拉到自己的陣營里。而這個拉攏盟友的重任，不知怎么落到了木懷哲身上。
我實在不明白為什么荊州的這些人會同意這個決定，萬一他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木氏朝廷的復(fù)辟不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嗎？對于我的擔(dān)心，木懷哲安撫我的話便就是“只是走十日”。
木懷哲走了十日，期間沒有任何新的好的或壞的消息傳到荊州，我對他的安危得知全憑夢里的揣測。
終于他回來的那天，還是梅府的人在午飯后收拾碗筷的時候告訴了我一聲，我才在白日清醒的時候松了一口氣。
聽說他一回府就去找了梅子珒，我飯后無聊就順著梅府好心人的指路一路找了過去。
我完全想不通他為什么一回來就要去梅子珒住處的偏房里，也沒預(yù)料到敲了敲門，他說了句進來，我推門右轉(zhuǎn)看到的人身上脫得只剩了一件衣裳。
“哦，我不知道……”
我趕緊轉(zhuǎn)過了身，這人什么毛病，在自家表弟的浴室里洗澡。
我跟他解釋說：“我過來問你青南的情況，等……你方便的時候?！?p> 我打算出去，但是他叫住了我。
“先別走，你轉(zhuǎn)過頭來，如果你想知道我為什么被俘，就轉(zhuǎn)過頭來。”
為什么他突然提起了這件事，我還以為他要把這件心里有鬼的事埋到自個兒的墳里。
我轉(zhuǎn)過身，看著他的臉色，我下意識覺得青南的情況大事不妙。
他拉開了里衣的衣領(lǐng)，把左邊的胸口露出來，我把頭低下去，聽著他說：“這一箭離心臟很近，我在軍營里當(dāng)場就昏迷了。阿昌闊爾王把我?guī)Щ亓藸I里沒有殺我是想著招降我?！?p> 我抬起頭，看著他胸上的傷口，眼前突然閃過了顧聞暄被一箭穿心的模樣。
“我不告訴你，因為沒有男兒想要喜歡之人看著他落魄丟臉的樣子?！?p> “我跟荊州一直都有來往，因為這里是我的母家。舅父寫信問我要不要在雍州結(jié)個親家拉攏勢力，我就告訴他我在私宅里有個女人……因為雍州沒有可用的勢力。”
本來屢次隱瞞的事情突然買一贈一的跟我解釋，我認為他別有居心。更可怕的是，我自己有一個瘋狂的想法，我突然覺得應(yīng)該把這個也中了一箭的人當(dāng)作活下來的顧聞暄對待。
“……我先出去了。”
我走了出去，關(guān)上了房門，一轉(zhuǎn)身卻又遇見了梅子珒。
估計是我臉色不好，他問我：“怎么了？”
我跟他解釋說：“他……木……懷哲在洗澡?！?p> 梅子珒一臉疑問：“那你干嘛要出來？”
我隨口扯謊說：“我……他……要添熱水，讓我?guī)退枂枴！?p> 他聽了之后對木懷哲批評道：“一個大男人還怕冷?！?p> 我回應(yīng)著說：“是吧，簡直……不講道理?！?p> 即使?fàn)奚祟櫬勱咽菫榱四緫颜艿男悦?，但一碼事是一碼事，怎么能混為一談。
我搖了搖頭離開了。
我那天太過慌張，后來才想起來地上散落著沾血的衣裳，木懷哲的身上也有流著血的新傷。
伯遠侯被刺殺的消息過了幾天才傳到荊州，木懷哲對此的解釋是伯遠侯要投靠阿昌闊爾王，所以他只能先下手為強。
青南突然群龍無首了，木懷哲認為阿昌闊爾王會派自己的人去占領(lǐng)青南，如今這個地方是誰先到便能占山為王。
一個晚上，木懷哲去梅將軍的書房里待了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的結(jié)果是梅將軍領(lǐng)著一支隊伍去了青南，殺了阿昌闊爾王路上派去的人，拿下了那塊地方。
木懷哲跟阿昌闊爾王爭權(quán)奪利的第一步棋，雖然下的結(jié)果還算好，但是過程的曲折讓我做了好幾夜荊州城破阿昌闊爾王領(lǐng)兵踏破城關(guān)的噩夢。每日聞著木懷哲傷口上藥留下的藥草味，我還染上了一個害怕他出事的壞毛病。我總是不厭其煩地確認他每日的行蹤，樣子可笑又急切。到了后來，木懷哲甚至有時在早飯桌上主動提出他一日的計劃。
“我今日要去練兵場跟子珒演練?！?p> “我……”
“你要一起去嗎？”
想都沒想，我點了個頭。
“走。”
梅家的練兵場布滿了各種武器，梅子珒正在中間圈起的空場地里等著他。站在入口處，木懷哲朝我伸出了手，眼神暗示我。
“什么？”
我不懂他的暗示，便問他。
“我們并肩走的樣子可像戰(zhàn)友。”
話里夾雜了荊州方言的語調(diào)，我莫名笑出了聲，把手遞給了他。
這人的手也跟顧聞暄一樣，掌心有著騎馬磨出的繭子，虎口有著射箭磨出的繭子，也有著習(xí)武之人的溫?zé)帷?p> 我們走去空場地，他跟梅子珒一起演練招式，我就站在一旁看著。
他們切磋著近身的招式，一招一式之間，梅子珒突然一掌打在木懷哲的左胸上，把他打出了一聲咳嗽。
我下意識想跑過去看他的情況，動了半步又覺得還是算了。
我看著那兩個人，梅子珒在木懷哲耳邊小聲說著：“嫂嫂在這，演練不盡興?！?p> 木懷哲小聲跟他抱怨：“她非要跟著我，我也沒辦法?！?p> 都小聲說話了倒是別讓我聽見，被提點了一番，我識趣地走開了，結(jié)果在一個角落里遇到了兩個毛手毛腳的小兵。
我正被兩人圍著不知怎么逃走，聽到了身后木懷哲嚴肅冷漠的聲音。
“你們干什么！”
要不是木懷哲跟過來，也不知會出什么事。
有了這一茬事，我本就有的杞人憂天的毛病更是成倍地豐發(fā)。我要不是自己待在房里，等著晚上跟木懷哲確認他的計劃進度，要么是出門且一定要緊跟著他。這樣一日一日的行跡，我又冒出了一個可怕的想法：就好像我嫁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