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是中秋了,方刈作為家主需要回老宅主持家宴,我們于午飯后稍事休息,出發(fā)驅(qū)車進山。
又是這樣的天氣,又是這樣的秋天。
上次與他回老宅,也是在這個時候。
我闔上眼睛,靠在車門和座椅之間,命運里不可思議的重復——半晴日下,甚至連山風的味道都與上年一樣。
我想我大概是緊張、害怕的,我知道緊張、害怕沒有什么用處,既然不管發(fā)生什么都是我的命運,那就——不要管會發(fā)生什么了。
待到達時,站在大宅門口迎接我們的,是一位我不認識的男子。
他與方刈身高相仿,五官端正,臉型輪廓和方刈特別像,只是少了方刈身上的風流之氣。男子氣質(zhì)儒雅,卻和普通儒生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他的氣場里好像還多了點什么堅韌而緊實的東西,黑沉的、收縮著的。
方刈向我介紹,這是他排行第三的堂弟,方槿亨。
原來他就是方槿亨??!
方槿亨朝我點頭,露出一個得體有度的微笑,“你好,葉小姐?!?p> ……怪客氣的,你說你稱呼我作“葉小姐”,我該怎么稱呼你???“方先生”?“方三公子”?
“你好?!蔽矣X得叫“方先生”實在很尷尬,窘迫之間,只說出一句基本的問候。
方槿亨雙眼直視著我,他的眼神狡黠而睿智,像只敏銳的波斯貓。我能感覺得到他對我并沒有敵意,只是這像是故意在惡作劇一般的眼神……
他是故意叫我“葉小姐”,想把我架上臺階看著好玩吧?!
“三公子叫得我這么客氣,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蔽揖褪且恢幌矚g掙扎的螻蟻,連臉面都顧不上,反正就是要在他們的手中掙扎一番;我望向方刈,把問題拋給他:“不知道平日碰面時,怎么稱呼三公子才好啊?”
方刈笑了笑,“都是同輩,互稱名字就好?!?p> “喔——”我故作恍然,腦袋往方刈那邊微微一歪,含笑叫了方槿亨一聲:“槿亨。”
“怪不得大哥要找我報復林家的小子?!狈介群嘟K于從我身上移開了探究的目光,他干笑一聲,帶我們進門,“大哥的嵐院已經(jīng)讓仆人打掃干凈,一會兒我讓廚房將擬好的家宴菜單送去,大哥看看是否需要增減些什么?!?p> “你看過沒問題就行了,都是自家人,中秋吃的無非那么幾樣?!狈截渍f。
“主要是不知道葉憐喜歡吃什么?!狈介群嘤职言挸兜搅宋疑砩?。
我先前沒問過方刈是否需要我與他一同出席家宴,此刻更是不宜開口,只聽方刈回答:“我出于安全考慮才帶小憐回來,她不熟悉那種場合,家宴就不必考慮她了?!?p> 雖然有些失落,但我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氣。讓我這只小螳螂跟一群貴公子嬌小姐們吃飯,和公開處刑有何區(qū)別?
“如此,那到時我讓廚房將家宴的菜肴也送一份到嵐院,大哥看如何?”
“好?!?p> 聽他們聊著聊著,嵐院已經(jīng)到了,方刈讓我先去休息,他和方槿亨有話要說。
我有些想偷聽,只是有些。
但我做不到,所以,算了。
偷聽了,似乎也不能怎么樣。
就像方家刻意把“龍”種入我的身體,就像方刈抹掉了我人生前二十年的記憶,就像我一個不留神喜歡上林夕遙。
就像這些,我曾經(jīng)統(tǒng)統(tǒng)都不知道。
只要手眼通天,“偷聽”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偽命題。
不如做些開心的事情吧。
我回到方刈的臥室,拉開紫檀木衣柜,一股龍涎沉香的味道撲面而來,里面果然有許多準備給我的衣服,真好。有一部分是上年來時就有的,還有更多是簇新的,都排掛得整齊,我最喜歡漂亮裙子了,真好。
咦,有我最喜歡的吊帶裙,胸口波浪形狀的設計,是今年最新的流行款式,酒紅色的,拿出來試試吧。
這個樣式的裙子不能穿內(nèi)衣,但因為胸口處內(nèi)外兩層之間有很大的空隙,好像不穿也行,先試試吧……
雖然是無甚彈力的側拉鏈真絲緞面料長裙,卻莫名其妙的合身啊,衣服上也沒有領標logo之類的,難道是方刈之前聽我說喜歡這款,特意找人做的……
我翻了翻衣柜,果不其然,類似的裙子還有好多條,每件的設計都有些許不同。銀藍色的在吊帶處扣了兩朵雛菊形狀的鉆石小花、墨綠色的背后是深開叉綁帶設計、黑色的裙擺有窄窄兩層,動時開衩處便會露出里層裙擺的蕾絲鑲邊……
虧他找人做了這么多款,我逐一試了,果然還是這件酒紅的最好看。嫵媚的長裙與睜大的無辜雙眼,松垮的鉤花羊毛薄衫,就差一雙細細的淺銀色高跟鞋……
我正想到外間的鞋柜找找看,一出房門就撞上了方刈。
“哼,小憐打扮成這樣,去哪里?。俊彼舷麓蛄课?,似笑非笑,“急匆匆的,莫非怕我回來,壞你的好事?”
“什么?。 蔽冶凰@話氣得跺腳,“方刈你吃檸檬了?”
“那你不許這樣出去?!彼f著就抱過來,扒下一側肩上那松垮的鉤花薄衫,低頭咬了我。
“我沒有要出去啊,方刈你真的是吃了檸檬。而且這些衣服都是你囑咐準備的吧,既然不能穿出去,就別買啊?!?p> 他忽然把我推開,抿著嘴一言不發(fā)地盯著我。
我被他看得發(fā)毛,“干嘛?!”
“好看,不許出去?!?p> “你把我剛才的話當耳邊風?”我抬手打他,方刈也不還手,任我錘了他好幾拳,忽然伸手一撈,按住了我的腰。
“葉憐長得好漂亮啊,”他直接將我抱進臥室,摟住我與他一起坐到那架檀木拔步床的床沿,湊過來與我說:“我后悔了,我就不該把你教得這么聰明,就把你……”
“方刈!”我驚慌失措地打斷他那嚇人的話,他居然還叫我本名,怎么了啊?我做錯什么了嗎?是我剛才那樣叫方槿亨,他生氣了?
“嗯?”
他的眸色越來越沉,我在腦子里飛速盤算方刈到底是真有什么想法,抑或只是一時貪戀女色。
“你,你到底怎么了啊,怎么從回來就怪怪的?!蔽彝罂s了縮,蹙了眉毛,“我做錯什么了嗎?”
“沒有啊?!狈截缀鋈蛔绷松碜樱室恍?,眸子里的沉淪暗色倏然散去,“逗一逗我家葉大美人而已?!?p> “你!”
“你冷?”他挑起羊毛薄衫的衣襟,手指一勾便把衣服扯下我的肩膀,“不冷就別穿了,露著好看?!?p> 這都是什么話啊!剛才還說不讓我出去呢,這人到底想怎么樣?
“要是冷……那就,我來暖暖……”
?。。?!
絲棉的夏被柔軟又涼快,我和他窩在床上互相捏捏耳朵蹭蹭頭發(fā),明明蠢得要死,還玩得不亦樂乎。
林渺來敲門,說方槿亨過來了。
“他怎么又過來了啊?!蔽夜首鞑粷M,嬌聲嬌氣地坐到他身上,“不許去!”
“嗯,好,讓他等著?!狈截椎χ尤贿€真沒有動彈的意思,我只是想耍耍性子,賴了小半分鐘,便開始幫他由下往上一顆一顆地扣著襯衣扣。
他讓我和他一起到廳里去,可是他——他剛剛在我脖子和鎖骨吮了兩片鮮紅的印子,還不許我換衣服!
方刈果然是吃了檸檬吧。
來到客廳,方槿亨拿著一臺平板電腦正在翻看什么,聽我們到了,立刻打了招呼。
“葉憐果然來了,正好?!狈介群嗾泻粑覀冏^去,他的目光從我身上掃過,眸色之中毫無波瀾,只將平板電腦展與方刈一起看上面的資料。
“這事和葉憐關系太大,你不瞞她也好?!狈介群嗾f,“蕭家確實有《連山》秘術,不過并不在主家手中。”
方刈皺了眉,“此話怎講?!?p> “說來真是巧合,就像葉家送了嫡孫女來方家,保有《連山》的人——也送了一個孫輩女孩給蕭家?!狈介群嗷瑒悠聊淮蜷_了另一份文件,“這個人你認識嗎?”
方刈搖頭。
“那沈家你總知道吧?一直當著避世江湖修士、隱居山里短短百年卻出了幾位大能的沈家,《連山》秘傳,很可能就在他們手里?!狈介群喟哑桨宸诺搅瞬鑾咨?,“這個女孩叫楚念,也和葉憐一樣,二十來歲。她是沈家的孩子,現(xiàn)在住在蕭家的主宅里,她在蕭家具體做什么尚無消息,不過據(jù)我調(diào)查,她還有一個名字,叫‘沈春令’?!?p> “沈春令……這不是沈家的字輩?!?p> “確實不是。但正因為不是才可疑,沈家的規(guī)矩你清楚,如果沒有隨族中前輩修行,是不能姓‘沈’的,更別提得到本名以外的沈姓名字。所以我大膽地推測,這個楚念,就是得到了沈家的一部分秘傳,然后當做某種交換,被送給了蕭家?!?p> 方刈笑了,“你還真是夠大膽的?!哆B山》和沈家的關系,證據(jù)在哪?”
“蕭家聲稱《連山》流落戰(zhàn)亂,可偌大的家族尚存,傳承數(shù)千年的秘術又怎能輕易毀于外族入侵和朝代更迭之亂,這是其一。《連山》能窺天下之勢,蕭家以此佇立數(shù)千年,難道連國運都算不出來?這是其二。我根據(jù)這樣的線索,找了些關系,查出蕭家當年曾經(jīng)分派族中天賦異稟者攜《連山》隱世,保留最后的力量,這些人最后消失的地方,正巧距沈家隱居之地幾百公里,這是其三?!哆B山》窺山川而變天下之勢,‘龍’賦予力量而引領時代,這兩者正好相類。你仔細瞧瞧這個楚念,是不是和你的葉憐小妹妹很像啊,我說的是——這股氣質(zhì)?!?p> 方刈滑動屏幕看了幾張照片,我也湊了過去想看一眼他們口中與我命運相仿的女孩。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