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四月,繁花盛開。
密密麻麻的花朵,連枝條都被壓低。
沒有風(fēng)。風(fēng)兒連一片花瓣都懶得吹動。
明媚的陽光,照耀著院落里的各種花樹。
櫻花、桃花、梨花……
姹紫嫣紅。
這里是普寧禪師的禪院——
外廊與客廳間的拉門被完全打開。
十余人端坐在外廊和地席上,一邊看著眼前的花海,一邊品嘗著寺廟僧人奉上來的清茶和點心。
普寧禪師坐在蒲團上,捧著一杯熱茶,眉宇飄飛、滿臉笑容地與眾人攀談著。
在他對面,眾人拱衛(wèi)著一名姿色絕佳的卡蘭度美女,璀璨的明眸如同發(fā)光的藍寶石,皮膚吹彈得破,朱唇粉面,勝比桃花。
迪莎·夏爾瑪。
十四歲出道便已聞名全世界的絕世美女,如今十八芳華,正是年輕人最為活潑好動的年紀(jì),但這位天之驕女,此時卻盤坐在普寧禪師的對面,靜靜地聆聽老禪師為她講解《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
陪同迪莎而來的十余名青年,除了兩名臉上涂著油彩、袒露右肩的吠陀僧人之外,其他人都是江南大學(xué)的精英學(xué)子。
其中包括了段望舒和楚芳君,風(fēng)逸飛和林怡諾,郭文青和郭靈卿,以及另外五名形象各異的男女學(xué)子。
應(yīng)卡蘭度領(lǐng)事館的要求,他們被各系主任選拔出來,專門負責(zé)迪莎在江南大學(xué)的安全。
不過段望舒和楚芳君卻是例外,他們是在學(xué)校的歡迎會上,被迪莎特意邀請加入的。
普寧禪師對《金剛經(jīng)》的講解,極為獨到,所有聆聽之人都心有所悟,頻頻點頭。
這一講便是兩個小時,最后老和尚輕敲缽盂,嗡鳴聲中,停下了講經(jīng)。
眾人雙掌合十,表示感謝。
迪莎·夏爾瑪微微一笑,緩緩道:“已經(jīng)很少有人能將智慧經(jīng)文講得如此透徹了。大師不愧佛學(xué)高人,迪莎受教了?!?p> 迪莎連同兩位吠陀僧侶,一起向普寧禪師施禮。
普寧禪師笑而還禮。
一個諂媚的聲音響起道:“迪莎小姐說的極是,佛門從卡蘭度傳到旃羅華,并延續(xù)兩千余年,自是極好的。”
眾人看去,說話之人卻是坐在段望舒身邊不遠的風(fēng)逸飛。
風(fēng)逸飛出言只為了附和迪莎·夏爾瑪,沒想到卻惹來別人的不快。
一名吠陀僧侶面色一沉,淡淡道:“可惜佛門雖好,卻還是在卡蘭度消亡了……”
風(fēng)逸飛微微愕然,這才想起佛門與吠陀多有沖突,而佛門的消亡,也正是被吠陀教所吸收淘汰。
風(fēng)逸飛尷尬閉嘴,偏偏身旁的林怡諾卻自作聰明地追問道:“佛學(xué)經(jīng)典,處處勸人向善,為何會消亡呢?難道卡蘭度的人民,不喜善良?”
蠢貨!
林怡諾這個傲嬌女頓時引起所有人的惡感。
她這么一說,無疑掀起了佛與吠陀的爭端。
果不其然。
那兩名吠陀僧侶面露慍怒,正待呵斥,身旁迪莎卻微微一笑,對著普寧禪師問道:“大師,佛門勸人向善嗎?”
來了。
眾人心中一凜,知曉一場不可避免的辯論開始了。
普寧禪師微笑搖頭,道:“佛門并不勸人向善。”
眾人一愣。
這似乎與佛門一向宣傳的教義不同啊……
佛門——怎會不勸人向善呢?
兩名吠陀僧人也露出注意的神色,但嘴角卻含著一絲自信的微笑。
對他們來說,佛門不過是吠陀教的手下敗將,當(dāng)年那場影響整個卡蘭度的大辯論,便是以佛門慘敗而告終。
如今所有的佛學(xué)經(jīng)典都已歸入吠陀,早已被研究透徹,實在想象不出佛門這遙遠的東方分支,還能有什么高明理論。
眾人也都拔高了耳朵聆聽。
“何解?”迪莎問道。
普寧禪師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p> 兩名吠陀僧侶面面相覷。
普寧禪師解釋道:“這是旃羅華的一句儒家名言,含義是:自己不喜歡的,不要強加給別人?!?p> 嘩——
眾人嘩然。
想不到一個佛學(xué)大師,竟然用儒學(xué)理論來作答。
“自己不喜歡的,不強加于人。可以理解?!钡仙遄昧艘幌?,又問:“那……‘己之所欲’呢?”
自己不喜歡的,不要強加給別人;
那自己喜歡的呢?
是否就可以強加給別人?
眾人皆露出深思之色。
“當(dāng)然不可以?!北娙酥校瓮嫒崧暣鸬溃骸叭魏我患?,不管自己喜不喜歡,都不能強加給別人。這不僅僅是缺乏尊重,更是侵犯人權(quán)?!?p> 一眾卡蘭度僧侶盡皆點頭。幾名學(xué)子也紛紛贊同。
“那善呢?”普寧禪師問道。
“無關(guān)善惡。”段望舒答道:“皆是如此?!?p> “若有人作惡,你也不予制止?”普寧禪師又問。
段望舒一愣,陷入沉思。
如果真的有人行兇作惡,當(dāng)然要制止。
但如果這般回答,那自己之前所說——不能以自己的意志強加于人……豈不自打耳光?
這時,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郭文青突然問道:“所以佛門……才推崇割肉喂鷹,削肉飼虎?這未免太放縱惡人了吧?”
迪莎也不禁好奇追問:“那中土佛門……怎么做?”
南無阿彌陀佛。
普寧禪師口宣佛號,微微一笑,道:“佛門,勸己向善?!?p> 眾人恍然。
只見普寧禪師須眉飄飄,笑瞇瞇地解釋道:“善惡皆由心生。佛門勸己向善,便是向自己的心發(fā)誓愿——要以善行示人。若有人作惡,當(dāng)以己善,化解彼惡。若能令惡人頓悟,當(dāng)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是惡人的功德,也是自己的功德。”
“若惡人不放下屠刀呢?”一名面色冷淡的青年冷冷問道:“殺一人,而救萬民。是惡,是善?”
“殺人,是惡;救人,是善?!逼諏幎U師答道:“石頭便是石頭,和尚便是和尚……如此而已?!?p> 做任何一件事,皆有兩面結(jié)果,善惡有報,不可互相抵消。
那冷面青年點頭領(lǐng)悟。
普寧禪師繼續(xù)道:“何者為佛?覺悟的人,便是佛。故,佛門不勸人,而勸己。把自己行善得到的果報,告之他人,目的是讓人自行覺悟,而非強行灌輸。自己做不到,卻要求別人去做,目的必然不純,必墜惡道?!?p> 眾人聽得懵懵懂懂,感覺明白了什么,卻又模模糊糊,差一層窗戶紙。
“比如……”普寧禪師又倒了一杯茶水,淡淡道:“江面有船傾覆,船上有自己,婦人、兒童、老人、男子……只有一個救生圈,在你手中,你當(dāng)如何?”
“救老者……”有人答道,“我國以孝道為根本,當(dāng)救老者。”
“救兒童。未來的希望……”
“救女子!”林怡諾答道:“不就女人的就是渣男!”
……
風(fēng)逸飛嘴角蠕動半天,也沒能說出“救自己”的話來。
這時候顯露自私本性,肯定得不到佳人青睞。
迪莎目視普寧禪師,輕聲問道:“大師覺得……該救何人?”
“南無阿彌陀佛。當(dāng)救自己……”
普寧禪師的話,讓現(xiàn)場一片肅靜。
就連風(fēng)逸飛這等自私自利的人聽了,都是滿臉震驚。
看著所有人臉上大大的問號,普寧禪師輕輕敲了面前缽盂,發(fā)出一聲清鳴,“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己一命,也是勝造七級浮屠。己安,方可救人。才是功德。而為救人而殺己,當(dāng)是罪業(yè)。殺人有罪。殺己,便不是殺人了嗎?”
“這不是教人自私自利么?”郭靈卿疑惑道。
普寧禪師笑著說:“自私自利,無對無錯。損人利己,才是不當(dāng)。指責(zé)他人容易,約束自己極難。佛門禪宗講究頓悟,自悟,便是讓人先約束自己,再以己度人,讓更多的人自悟。世上多少煩惱,都是只見他人卑劣,不見自己齷蹉。逢人便勸人善良的……未見得是什么好人。”
郭靈卿大徹大悟,忍不住翹起大拇指。
林怡諾問:“佛門既然如此高尚,為何還要建那么多寺廟,要那么多香火……”
——還不是為了錢財?
林怡諾話語雖然令人討厭,但卻問出了不少人的心聲。
普寧禪師答道:“和尚化緣,修廟,是為了世人覺悟、積累功德。爾等去寺廟所拜諸佛菩薩,其實拜的就是自己……皈依某菩薩,某位佛陀,就是學(xué)習(xí)這位菩薩佛陀的言行,期望獲得同樣的成就、同樣的果報。你施舍,是你的功德;他貪財,是他的罪業(yè)……”
“如果有一日,諸位施主覺悟了,做到了。諸位便是佛,便是菩薩?!?p> 眾人又再次大驚。
“我們也可以成佛?”風(fēng)逸飛問道。
“可以?!?p> 段望舒瞇著眼睛,再次確認道:“人……可以成佛,豈不是……亦可成神?”
“當(dāng)然?!逼諏幎U師不輕不重地答道。
眾人再次發(fā)出難以掩飾的驚呼,現(xiàn)場登時亂成一團……
楚芳君此時方才輕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怪不得我旃羅華的釋道儒三門,皆為他國教派所不容。宣揚人可成神,無疑挑戰(zhàn)了其他教派的底線?!?p> 在諸多教派眼中,人就是神的仆人、羔羊,絕不可成為與神同等的存在。
段望舒聞聽后,嘆息道:“道門成仙,儒門成圣,佛門成佛……確是足夠令其他教派驚慌的了。也難怪全世界都斥責(zé)我旃羅華人沒有信仰,并暗中為敵。這從旃羅華最根本的意識形態(tài)上,便注定無法與他們共存?!?p> 楚芳君冷嗤出聲,淡淡道:“旃羅華并非沒有信仰,只不過我們清楚——努力得不到的東西,跪拜也別想得到。佛門未在中土滅亡,不是佛門影響了中土,而是中土影響了佛門!”
說得好。
楚芳君的言論,被聽聞之人皆心中暗贊。
普寧禪師笑眼瞇瞇,壽眉飄舞。
郭文青深深看了一眼這位秀外慧中的女子,郭靈卿更托著下巴,看向楚芳君的眼里全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迪莎·夏爾瑪并未回頭,但嘴角噙笑,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欣喜的表情。
普寧禪師最后微微長嘆,慨然道:“從嚴(yán)格意義上來說——旃羅華的釋道儒三教,本身先是修行,而后才是信仰。”
“弟子受教了?!北娙她R齊一禮,心悅誠服。
迪莎誠懇贊賞,嫣然笑道:“中土佛學(xué),果有大智慧。若是當(dāng)年卡蘭度的佛門弟子能有大師的見識,又豈會敗于商羯羅呢?”
普寧禪師笑道:“施主謬贊了??ㄌm度佛門脫離百姓,不守清規(guī)戒律,宣揚進貢財富便可換取功德,生活腐化奢靡,敗亡已是注定?!?p> “確是如此?!钡仙嵵匾欢Y,嫣然道:“今日聆聽大師講經(jīng),收獲頗多。多有叨擾,我們這便……”
話音未落,庭院中那株巨大的羅漢松,突然蕩起一絲神秘的波紋。
“什么人?鬼鬼祟祟……”段望舒倏然冷哼出聲。
與此同時,那兩名吠陀教僧侶同時撲了上去,一人伸手,一人伸腳,隔著數(shù)米遠的距離,那一手一腳卻“唰”的一聲,伸長三米有余,直奔羅漢松之后。
【瑜伽術(shù)】???達爾錫?
不對!
是——
“橡膠·手槍!”郭靈卿左手一拍右肩膀,神神叨叨的說了一句。
眾女一臉懵然,群男噴笑出聲。郭文青連忙低頭,暗自大翻白眼。
段望舒默不作聲,暗地里卻是食指一點,【一陽指】射出一道灼熱勁風(fēng),緊隨二僧背后,向前襲去。
羅漢松處波紋蕩漾,一個人影從樹后突然閃了出來,面對突然襲來的一拳一腳,輕咦一聲,接著雙拳搗出,猛地與襲來的拳腳對轟到一處。
蓬——
一聲巨響。
那兩名身在半空的吠陀高僧悶哼一聲,前撲的身軀猛地倒卷而回……
嗤!
二僧剛退,潛藏于他們背后的“一陽指勁”,便已到了對方眼前,位置正是來人的胸口心窩。
那人避無可避,猛運罡氣,虛空中金光一閃,隱隱浮現(xiàn)一尊金鐘氣罩,籠蓋全身。
當(dāng)——
指勁擊中氣罩,頓時如擊中洪鐘大呂一般,傳來一聲鐘響。
指勁崩碎四散。
來人倉促防御,上身微晃,并退了半步有余。
嘩——
現(xiàn)場頓時一片嘩然。
好厲害!
這一番應(yīng)對,相當(dāng)于同時面對吠陀二僧和段望舒的聯(lián)手一擊,結(jié)果來人卻是輕松接下,沒有一絲一毫的大礙。
【金鐘罩】???
段望舒頓時雙目放光,眼色驚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