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月玟自然被老爺叫到堂屋當著眾家眷的面狠狠批了一頓,看在她面容腫脹的份上免了打,但是罰她在祠堂里跪一宿。冉岫華抹著淚在旁邊陪著,月玟又心疼又心煩。說了好一陣話才把娘親勸回房。
窗外樹影婆娑,月光透過紙牕在祠堂的地面篩出一片碎玉。月玟跪在地上,盡管那張臉又大又丑,但是依舊看得出倔強的神采。再過三月便是十四歲了,女子的青春韶華就是短短幾年,未來的路究竟能否按照自己的期待去走更是未知。也不知道眼前的爺爺,太爺爺,太太太爺爺們看著自己現(xiàn)在的窘態(tài)是不是在彼端笑出聲來,想到這兒,月玟噗嗤笑了。
問蘭跪在旁邊兩只眼睛都快闔上了,聽見笑聲趕緊揉揉眼看去,小姐的腫脹好了許多,但是人變得有些癡傻,怎的跪在祠堂還能笑出聲來?
隨著雞鳴,月玟癱坐在地上,終于結(jié)束了。這一晚上跟太太太爺爺們的交流實在是費膝蓋,歇了好一會才勉強站起來。
吃了點兒飯食,月玟頭戴帷帽,帶著問蘭駕了馬出府去了。昨日的一跪,家丁們都不敢招惹她,反正一件錯事和百件錯事都是二小姐自己的鍋,做下人的又何必趟這渾水呢。
外面陽光和暖,除了膝蓋隱隱發(fā)麻面容脹脹的作著痛,倒也沒覺得有什么。反正皮糙肉厚的也是習慣了。
今日出府月玟是打算找云錫登門致謝的,順便照著上清益氣湯的方子抓了中藥一并送去。
月玟正在馬上優(yōu)哉游哉的晃悠,就聽得有人在茶攤前議論紛紛:“你們可知,那軒府家的二小姐,都道是姣若秋月,鐘靈毓秀,誰曾想,”那人掩著口悄聲道,“竟然是腸肥腦滿,蓬頭厲齒的怪物!”
“啊,不會吧?還能這么丑??”
“可不是嘛!那媒婆劉張氏親眼所見還能有假?連軒家主母給的大金錠子都沒要就跑出來了!”
“劉張氏那婆子什么錢都掙,要是讓她都不敢接的活兒,哼,這二小姐的樣貌絕對可怖!估計呀是許不上人家了!”
“小姐......你看看,坊間傳言中你都成了這般了,日后可怎么辦?”
“無妨無妨,管別人怎么說呢,我開心就好!哈哈哈哈?!?p> 到了午時,二人便到了玄龍山處。月玟掏出木塤對著鳥喙處輕輕吹氣。山谷中頓時蕩起悠揚的回聲。只聽空中傳來霍霍之響,一道白色身影飄然而至,落在月玟眼前的將軍柏上。
“阿月,別來無恙?!痹棋a笑容和煦,跟樹影當中漏下的光斑一樣明晃晃的動人。
“云錫!好久不見!”月玟福了福。
“今日怎么有時間來這孤山之中?”
“看我頭戴帷帽,難道你還猜不出?”
“難道......你服了天璣草?快摘下帷帽讓我看看。”云錫伸手便要撩開月色薄絹,月玟卻搶先一步拉來,露出腫脹的小臉來。
云錫嚇了一跳,隨即哭笑不得道:“甚是無鹽,可還有效?”
“有效有效!今日已消腫大半,昨日更是可怖,府中上下見我如臨鬼魅,夫人更是躲到桌下釵環(huán)俱亂!現(xiàn)在市井傳言軒府二小姐面容可憎,不堪入目呢!”月玟似有得意之色。
“看來阿月府上日后恐無媒人登門了。”云錫笑容含了半分哂笑。
“哈哈,那倒好了,我還有半壁醫(yī)書未讀,忙得很忙得很!”月玟拉下薄絹,“對了,我還特意給你帶了上次說的上清益氣的藥材,你自己直接文火煎了即可。”
云錫接過藥包:“多謝阿月掛心。時候尚早,阿月同問蘭姑娘且到寒舍小坐,我給二位烹些六安瓜片,正好給我講講昨日府上趣事如何?”
“太好了!云錫前面帶路吧~”
順著崎嶇山路緩步而行,就聽到泠泠水聲空靈清脆。只見一葉竹制小舸浮于溪上。云錫扶了二人上船,立于船頭撐棹。
月玟看著云錫遺世而獨立的風姿,忍不住開口道:“只道你是星霽老祖關(guān)門弟子,你又姓尉遲大姓,不知家中可是有官職在身?”
“家父是尉遲鋒?!?p> “令尊是傳聞中拔山舉鼎龍精虎猛的驃騎大將軍尉遲鋒?”
“正是?!?p> 月玟只覺背后寒涼,像尉遲云錫這等身份能夠與其下毒之人必定是權(quán)貴朝臣,朝廷之上的斗爭總是這樣浸著鮮血,眼前這個溫潤的謙謙君子便是可悲的犧牲品。
“沒關(guān)系,我雖醫(yī)術(shù)有限,但是調(diào)理體息卻是有所建樹,云錫如若不嫌棄,我可每月過來幫你診脈,只要你聽得做得,可保你無虞?!?p> “好,大恩不言謝,云錫承阿月好意了,日后必定遵醫(yī)調(diào)理。云錫身無長物,唯會一些煉養(yǎng)陰陽,性命雙修之術(shù),可以傾囊相授,有道是大道至虛至靜,人心應(yīng)當清虛寧靜。日后對于你的修為都是大有裨益?!?p> “好!那我們就說定了,我為你診脈調(diào)養(yǎng),你教我那什么......陰陽雙修,好不好?”
“好,一言為定?!?p> 到了廬中,只見那景致如福地洞天,仙山瓊閣一般,清簡而不陋,精致而不華。
“清溪深不測,隱處唯孤云。云錫,你這地方甚好,我以后要是如你所言無媒人上門,我倒是很想來這地方與你為鄰!”
月玟帷帽上的薄紗隨風飄動,絲若柔夷,盡管那紗簾之內(nèi)是一張腫脹丑陋的臉,但是她周身的光華卻有靜珠不動凝兩眉,鉛華銷盡見天真的純真之態(tài)。云錫當時想,如果真的能,如果......他想到了師傅的囑托,拉回動搖的心旌,伸出手讓月玟診脈。
“緩之不能隨手知,代是氣衰兇且甚,悲慮積中成郁結(jié),五孔交攻為痞災(zāi)。幸有補陽一脈入心,現(xiàn)下尚可?!痹络渚従彽?,“陰勝寒積,氣血瘀滯,虛勞氣衰,心肺不足,乃是毒后余癥,雖已解毒,然毒侵心肺,云錫,你這個功法練得甚好,心內(nèi)有一脈乃非天生,幸的護持。”
月玟收回手,提筆落字:“云錫,我剛才給你的方子你且喝著,那個百益無害,再給你一個,是你現(xiàn)下需要喝的,黃芪,黨參,白術(shù),當歸,茯苓,遠志,棗仁,木香,龍眼肉,甘草......”月玟一邊小聲念著,一邊在紙上寫下,洋洋灑灑一大頁,“這個是這個月的方子,你且喝著,早晚一劑,下個月我再來復(fù)診,聽到?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