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心小姐的那件衣服……”
“那是什么?一個癟了的竹子風箏?”
“護心小姐為什么把那玩意套在了身上?那該不會是護心小姐的舞衣吧?”
這個時候大家已經(jīng)顧不上接下來是誰要上去唱頌歌了,他們在忙著取笑護心。
護心,在之前第一個看到她的人笑出聲后,便有了點點的畏縮和不知所措,雙手手指絞在一起,開始躲閃眾人的目光。六歲的她已經(jīng)清楚,這樣的笑聲,完全和贊美無關(guān)。
使人感到冷,感到害怕,甚于無月無星光的漆黑黑夜。
眾人的笑聲從無到有,從有到盛。
這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護心是懷著一種什么樣的心情參加這個頌歌會的?只能確定,她肯定不是來引人發(fā)笑的。
原本還是開開心心的,因為自己終于能夠穿著自己親手制作的舞衣的護心,此刻感覺自己的心外,裹上了一層破碎的冰層。
緊緊低垂的雙眼中泛起了回旋的淚花。
這件衣服,護心同樣付出了很多的心血。她還沒學(xué)女工,對那些布料不是很會處理,只能找一些自己擅長的東西來做。她喜歡編竹子的小物件,于是便想給自己編一件竹舞衣出來。
精心挑選了粗細長短不同的各種竹枝,尋找那些最綠最細潤的竹葉,收集各種漂亮的印花花布,在編制時,為了不讓琴媽等管家發(fā)現(xiàn),只能在半夜起床伴著微微的月光來一點點地編制,手指在不知被那些細如銀針的竹枝刺破了多少回。
可護心從未因辛苦而想過放棄,反而激發(fā)出一股越戰(zhàn)越勇的氣勢。竹枝編成了綠色的裙,竹葉被巧妙地擺成兩朵肩花,那些花布按照她最理想的方式,穿梭點綴進竹編的上衣。
在最終完成的那一刻,護心很激動,忍不住地想著馬上邀請大家來欣賞一番,她喜歡別人的夸獎,尤其是在她自己都想夸獎自己的時候。不過護心最終還是決定在頌歌會上給大家一個眼前一亮的驚喜。
驚喜,在到來的這一刻,護心再不奢望,只求放過和無視。
是啊,那件舞衣并不漂亮。剛剛又因為要抱弟弟,而不得不把自己胸前的一部分竹葉拆掉了,這也是為什么護心會晚來的原因。
拆掉那些竹葉,再重新組裝起來,還要使整件衣服看起來并不過分別扭。在如此短的時間里能夠做到這些,對護心來說已經(jīng)是很難得了。即便把自己最心愛的舞衣破壞掉它最完美的狀態(tài),護心也沒想過放下抱在懷中的弟弟。
或許只有自己才會對自己付出了努力的東西保留愛與不舍吧。
只有……自己嗎?
真的有那么難看嗎?護心不相信,自己那么辛苦,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怎么會被眾人嘲笑?為什么?護心一直旋在眼里的淚花終于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大家看到護心真的傷心起來,這才覺得笑得有些過分,停下了笑聲,左顧右盼地像是從沒發(fā)生過什么。慢慢地眾人只想用下一場的頌歌趕走這個不太令人快樂的氣氛。
但是,這能趕走護心心里的不快樂嗎?
護心一直是城中的小姐,在城主和城主夫人在的時候,大家都是很尊重護心的,也許大家是真的喜愛她。即使現(xiàn)在,這一次,大家也沒有什么歹意,只是覺得往常那個優(yōu)雅完美的小姐,現(xiàn)在突然穿上了這么一件“與眾不同”的衣服,又受到上頌歌會這個放松自由的氣氛感染,不自覺地便看著護心的樣子笑了出來。
可是,護心的心真的痛了,她將弟弟抱得緊緊的,不再理會眾人,無神地遠離了人群,走向一處角落。
護心跪坐在地上,將弟弟放在自己的雙膝之上,發(fā)著呆。今天晚上的風,真的好冷好冷。
月兒在一旁看到了這一切,而這一切,卻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知道護心為了這件舞衣付出的一點都不比自己少。她也同樣知道,護心的付出只是徒勞。月兒知道只有真正的美,她的舞衣,才能獲得別人的尊重贊同。
沒有人去安慰護心,大家似乎都對自己剛剛的行為感到了羞愧,所以也沒有人覺得自己有資格去安慰護心。
但還有一個人,一個剛剛沒笑的人,一直沒笑也一直沒發(fā)出過任何聲音的人,自始至終都在陪伴著護心。
護心因為終于能夠展示自己的舞衣,被快樂心情填滿了全部,使得她沒有注意到,之前總是愛吱吱呀呀的弟弟,這段時間卻是出奇的安靜。
打破安靜的第一聲話語,讓護心剛剛?cè)套〉难蹨I,再一次地潰決。
“美……?!?p> 這個字從鳳心的口中說出,音調(diào)跑偏了不知道多少個度,但護心還是聽出來了。因為從她回到家中拿出舞衣時,口中就一直在重復(fù)著這個字。
她從沒停止過詢問弟弟:“心兒,我的舞衣美不美?”“弟弟,你看,這個竹葉的裙子美不美?”“弟弟,我穿上是不是很美?”“心兒,你快說姐姐很美,哈哈。”“心兒,你的眼睛也好美?!薄?p> 即使護心知道,鳳心現(xiàn)在還不會說話。
沒人想到,鳳心開口學(xué)會的第一句話不是“爸爸”“媽媽”,而是“美”。而這由鳳心口中說出的第一句話,在此刻的護心聽來,就是這世間最動聽的頌歌。
只不過現(xiàn)在開心起來的護心不知道,這句“美”,鳳心今后一生再未對任何人說過。
即便是未來碰到的那個女人,很長一段時間,他只覺得那個女人,比吃人的母夜叉還要丑上十分。
現(xiàn)在,不論是人們的笑聲,還是臺上的歌聲對護心來說都已無關(guān)緊要了,因為她已聽到了世間最動聽的頌歌。
護心笑了。
護心從來都是這樣,沒有什么事情會讓她一直傷心下去,她總能讓自己變得快樂起來。或許在護心的眼里,世界對她從來都沒有什么惡意……或許。
護心不清楚弟弟的確切生辰,她只是將弟弟被抱回家的那一天,兩人相見的那一晚當成了是弟弟的生辰。這樣算來,弟弟應(yīng)該是五個月大。
“心兒這么早就已經(jīng)會說話了,真的是好厲害?!弊o心正和弟弟單方面地交談中,在得知弟弟已經(jīng)能開口說話后,護心的話就變得更多了,“娘說我一歲半的時候才會喊娘,總嫌我笨呢,心兒今后一定會很聰明?!贝藭r的護心不知道,幾年之后,這種預(yù)想,是那么的諷刺。
就在這時,一位身材頗為美健,儀態(tài)又很優(yōu)雅的年輕男子走近了來,躬身向護心道:“護心小姐,是什么讓您這么高興?”
護心抬頭:“呀,是涯風哥哥。涯風哥哥,剛剛心兒說話了,心兒會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