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當我想你的時候
“爸爸,爸爸,你別走!你說什么?你說什么?”
灰藍色的西裝外套游離的漸行漸遠,微笑而痛苦的表情忽隱忽現(xiàn)。岱顏珍努力掙扎的想要抓住父親的衣角,在猛烈呼喊中她抓緊拳頭,驚醒了。伴隨著急促的呼吸聲和一身冷汗,用了全身的力氣終于把眼睛睜開了。
望著天花板她突然想起了昨晚圖書室的黑影,這是個錯覺嗎?如果真的有人,顧承啟不會不知道吧,他那么精明的人……
周圍一片寂靜,明亮的陽光刺眼的照射在雪白提花的床單上,窗簾從上至下半開著,偌大的房間里只有自己的呼吸聲。
“這是哪兒?”
岱顏珍聽著自己的聲音,感覺怪怪的。
她清了清嗓子試圖叫喚張媽,但轉(zhuǎn)念一想這里似乎不是自己的家。于是她掀開被子躡手躡腳的打開了房門,整棟房子都是一樣的沉默,好像是那主人的軀殼幻化成的一樣。復古的歐式裝修風格,深綠色的墻圍不禁讓岱顏珍想起了學生時代的校舍,與校舍歡脫的氛圍不同的是這里的空氣讓人有些壓抑。
岱顏珍呆呆的站在那里,思緒又飄向遙遠的過去,一個再也回不去的時代,不僅僅是因為時間過去了,而是因為時代里的人都不是原來的模樣了,所以即使留戀也只是徒然。
“你醒了?”
岱顏珍倒吸一口氣,她猛回頭一看,只見一件白T恤站在她身后,微微立起來的頭發(fā)還沒有徹底干透,散發(fā)出淡淡的香氣。
“顧總。你怎么在這兒?”
“呵呵。”顧承啟挑了挑眉毛,飛速的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女人,她正穿著絲質(zhì)睡衣微微露出胸口,纖細的長腿細嫩如水。
“咳咳?!彼辶饲迳ぷ?。
岱顏珍馬上意識到了尷尬的氣氛,一低頭不禁覺得尷尬的氣氛更加嚴重了。她連忙轉(zhuǎn)過身雙臂緊抱。
“該死!”
顧承啟用手輕輕揉了揉鼻子慢慢移近岱顏珍。
岱顏珍突然感到后脊梁骨發(fā)涼,可是想躲又不知道如何堂而皇之。她以為是錯覺,想必名聲在外的顧總應(yīng)該不會對她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女子感什么興趣吧,昨天他為她保駕護航也是歷歷在目。
好癢,一個溫柔而深重的呼吸在岱顏珍的脖頸處回旋了一下,她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
“你干什么想?額……你想干什么?”
她一抬頭,恰好遇上了顧承啟邊線清晰的唇,她瞪大了雙眼錯愕的不知何去何從。
顧承啟原本只是被一種無聲的呼喚吸引了半刻,他陶醉在這個曼妙身姿的少女的清香中,沒成想?yún)s來了個投懷送抱。他原本想順勢而為,卻不自覺地退回了半步。
多年的相處讓他習慣了做個默默的守護者,自覺也是沒有亂了方寸,可是自從岱顏珍和那個該死的沐禮重逢后,顧承啟的內(nèi)心燃燒了一種火苗——叫嫉妒。最近的行為異乎尋常,他也覺得不合理。但還是脫口而出:
“怎么,這么著急報答救命之恩?”
岱顏珍扭捏地轉(zhuǎn)動身體背對顧承啟:
“看我,沒有穿鞋就跑出來,這個,昨天的事情謝謝你,剛才不是故意的,那個,我回去換衣服,一會兒……”
“一會兒書房見吧,會有人把你的衣服準備好的。”
顧承啟故作鎮(zhèn)靜的轉(zhuǎn)身離開了。
回到臥室的岱顏珍陷入了另一場混亂里,安靜了一會兒又回想起剛剛的一幕,“怎么回事,明明是那個人湊過來了,我吃虧我還道歉,我真是抽的什么瘋。”
岱顏珍將熨燙好的套裝穿好,擦了把臉,看見梳妝臺上早已備好的護膚品就拿起來簡單抹一些在臉上,邊擦邊平復已經(jīng)稍稍恢復的情緒。
“這個顧承啟果然不是省油的燈,雖然一直未見他招惹什么女孩子,可這女性用品一應(yīng)俱全,想必也是情場高手吧?!?p> 想到這里,她似乎又感到他厚重的呼吸在脖子上打轉(zhuǎn),她用力的拍打了一下肩膀,試圖拍散心中的錯位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岱顏珍對顧承啟多了些好奇,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搖了搖頭試圖抹去某些記憶。
在書房等待的顧承啟似乎有些不耐煩了,反復用干毛巾擦拭了幾遍剛洗過的頭發(fā),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鐘了。
這個女人的到來打亂了他的生活規(guī)律,每天這個時候他應(yīng)該是伏案辦公的,紛紛踏至的決策文件應(yīng)該又積攢如山了。他用纖細的手指輕輕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上下唇一抿又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
下雪了,窗外的雪稀稀落落、洋洋灑灑,與午后的陽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雪花落到樹枝上便被一個個掛起來,然后越積越厚。
“這個冬天還真是漫長?!?p> 顧承啟從攝像頭傳來的畫面看到顧家大門外有一個男子的身影在逡巡,這個人并未與本家沾親帶故,當他正在狐疑是否為岱氏跟蹤而來的狗腿子,樓上的岱顏珍卻也看見了同樣的風景,顧承啟沒來得及回神,只聽見樓梯上留下了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聲。
“沐禮,你怎么來了?”
那男子竟然就是沐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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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應(yīng)該我問你啊,顏顏,你怎么會到這里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p> “哎,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啊,等我辦完事的吧,我再和你慢慢說?!?p> “等你辦完事情,什么事情?你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說的,你已經(jīng)又消失了一個多月了,這么久不見你又出現(xiàn)在顧家,這么多疑問是不是該解釋一下?”
“大爺您能幫忙開一下門嗎?”岱顏珍央求門口的看守者。
看守者被這一聲“大爺”叫得臉直泛紅。
“少奶奶,您這我可擔當不起,況且我今年才四十歲?!?p> “啊……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啊。你怎么知道我是誰?”
“……因為少爺從來沒帶過別的女人回來的,您一定就是少奶奶嘍!”
岱顏珍看著有些理直氣壯的中年“老大爺”,被這一句話回的啞口無言,好像自己又做了什么越軌的事情……
岱顏珍回頭看了一眼樓上,因為這一句話的提醒明白了現(xiàn)在的立場,可是又不能就這樣攆走滿心疑慮的沐禮。那次分別后,沐禮失望的表情仍然縈繞在腦海間。
顧家門衛(wèi)也回頭看了一眼樓上,他可能比岱顏珍更明白此時自己的處境,左右為難,誰也不能得罪,便朝著窗戶開著的方向鞠個躬,然后猶猶豫豫的將偌大的門打開。打開門的力量比想打開門的力量輕松得多了,動一動手中的遙控器聽到“咔噠”一聲,門自開了。
在看見沐禮的一霎,岱顏珍一直堅守的故作堅強頃刻間崩盤了。不過她只是縱容著眼淚啪嗒啪嗒落了下來,與雪花融在了一起。沐禮二話沒說大踏步邁向岱顏珍的方向。
“你別過來!”岱顏珍強忍著讓自己不要失控,情緒已經(jīng)在危險的邊緣游離了,她快速后退了幾步。
“是不是我哪里做錯了?對不起,是我不好,你別哭了好嗎?有什么委屈就告訴我,相信我好嗎?這一個月來我見不到你只能四處打聽,要不是高秘書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身在何處呢?!?p> 岱顏珍自顧自的哭了起來,哭個痛快。
“哎,你一哭我就心亂了,我是擔心你,要是真惹你難過你就打我出出氣好不好?”哭聲仍然未見停,反而愈演愈烈。
沐禮不知所措地原地待命。
雖然帶著眼鏡,但敏銳的眼睛發(fā)現(xiàn)顏顏已經(jīng)瘦了一圈,這種說不出的憔悴讓人心疼,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發(fā)生。相處多年來還從未看見她這么傷心難過,看來并不是因為剛剛的三兩句話的緣故??墒窍胂脶奉佌浞磸偷牟桓娑鴦e,還有她已經(jīng)為人婦的事實,即使岱顏珍讓他走近她,他也沒有了這份勇氣。
眼淚終于平息了,沐禮想要抬手去擦一擦她的眼淚,但只是想想而已。
“不許哭了,再哭就凍上了。”
“噗嗤?!?p> 岱顏珍勉強破涕為笑。
就是這樣,沐禮總能輕而易舉化解她內(nèi)心的千千結(jié),雖然近些日子經(jīng)歷了千帆磨難,可眼前這個男人就像冬日里的一縷春風,讓你覺得乍寒還暖。
“沐禮,我,這幾年發(fā)生了很多事情。回國后更是一團亂,我,不知道該怎么和你說清楚,我……”
“是伯父過世的事情嗎?這件事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你因為這件事傷心?!?p> 岱顏珍被沐禮突然的平靜語調(diào)驚了片刻,但沒有多想。
“嗯,是意外,車禍。然后家里都亂了,三叔也來爭權(quán),然后我根本沒有喘息的機會,我也亂了,真的很亂。”
沐禮的手握成了拳頭,動作很輕。
“顏顏,對不起,我一無所知,我應(yīng)該一直在你身邊的?!?p> “這不能怪你,一切來的太突然,我也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你,是因為我覺得我應(yīng)該自己做些什么?!?p> “可是你和顧承啟是怎么回事?你不應(yīng)該給我個解釋嗎?”原本是痛徹心扉的話,可是因為前幾句話,這句話卻變得輕松一些了。
岱顏珍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因為和顧承啟的約定中就有一條,不能再和沐禮見面,也不能告訴他真相,否則契約就終止。尷尬氣氛帶來的寒涼往往超過了冷空氣,讓人突然間忘記了“苦寒”,也有可能是冬天的緣故。
樓上的顧承啟看著院子中的一男一女不禁心生反感,這種反感可以解釋為“醋意”,他回過神兒來覺得自己真是多余,但卻在分鐘之間來到了“卿卿我我”的現(xiàn)場。
沒顧上選擇一個完美的開場白,顧承啟出現(xiàn)在了岱顏珍的身邊,一個用力將岱顏珍向后拽了一下。
岱顏珍看見這個男人從天而降,不知道心中該喜該憂,不過這個時候出現(xiàn)確實可以讓自己逃避一下子,像是一個臨時避難所。
“你們倆在這敘舊敘夠了沒有?”顧承啟冷冷的說道。
岱顏珍用手捋了一下凌亂的頭發(fā),覺得又可氣又好笑,這個男人真是當別人的男人當上癮了,很不符合他一向沉穩(wěn)的人設(shè)。
“沐禮……”岱顏珍欲言又止。
沐禮這個名字對于顧承啟來說并不陌生,他早在認識岱顏珍的時候就知道有這個人的存在,之后的日子雖然沒有正面交流,但一出現(xiàn)準保都是“讓人嗤之以鼻”的畫面。顧承啟在大腦中敲動引擎開始搜索起他的名字來。之前的項目沐禮也是設(shè)計人之一,關(guān)鍵的數(shù)據(jù)都在他的手里,如今看著全然不知的模樣,可見也不是什么單純的情種吧。顧承啟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眼前這個斯文人,讓人毛骨悚然。
沐禮感受到了這股寒流,這種敵意似乎讓空氣凍結(jié)了,雪花成群結(jié)隊的落在半空中,停止了一會兒,然后又同時紛紛落下。
“有些事并不是每個人力所能及。”顧承啟直視沐禮,讓寒意更加真切的傳遞出來。
“是否力所能及也不是你說了算?!便宥Y冷靜的還擊。說完便將岱顏珍摟進懷里打算轉(zhuǎn)身離開。
“哦,對了,謝謝你這兩天的照顧,我們就不多叨擾了。”沐禮沒有回頭的扔下了一句。
顧承啟穿著拖鞋和單薄的T恤站在院子中間,眼看二人要離開顧家大門便三兩步走到岱顏珍身邊拉著她的胳膊低沉地說道:
“你的求救這么快就結(jié)束了?明天你打算怎么辦?”
岱顏珍剛剛從恍惚中清醒過來,看見沐禮她的防線就崩塌了,好不容易裝出的成熟與沉著也一瞬間消失,她此刻真的想就這樣待在他的身邊,可是太多的事情要去面對,她清楚的知道這件事只有顧承啟有這個能力幫助他,就算他不是真心幫忙或者說可能是罪魁禍首,但畢竟離他越近才越接近事情的真相。
“沐禮,你先回去。”
“你說什么?你還要留在這里嗎?”
“聽我的,我還有些事需要解決,回頭我會好好和你解釋的?!?p> “你真的決定這樣做嗎?我可以幫你想辦法解決的?!?p> “這件事非同小可,我并不是懷疑你的能力,而是有些事情不是在預料范圍內(nèi)的。如果你相信我,你就先回去吧。”
看著岱顏珍凝重的表情,沐禮用手輕輕撫摸了下她的頭,捋順了下被風吹亂的頭發(fā),勉強的微微一笑然后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peng!”
大門再一次牢牢緊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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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顏珍失魂落魄的走進了房間,全景的落地窗戶將陽光完整無缺的引入兩層舉架高的大廳中,后面男人的身影也映射到前面的地磚上。這個屋子真白,好像被雪覆蓋了一樣,刺眼的很。
“我沒有食言吧?!贬奉佌涿蛄嗣蜃齑健?p> “嗯,差一點?!鳖櫝袉⒖粗奉佌涿蛑淖齑?。
一陣安靜后顧承啟走到了岱顏珍的身邊,又一次近在咫尺的呼吸聲來了:“我們是不是該溫習一下協(xié)議內(nèi)容呢?!?p> 岱顏珍轉(zhuǎn)過身去又走了幾步,“不用你提醒,我都知道的!”
防備的眼神和配套的動作讓顧承啟很無耐。
“你別想歪了,我可沒有別的意思哦?!?p> “我?我哪有想歪,我也沒有什么意思。”
“哦?那你緊張什么?”
“你不知道人和人之間要有安全距離嗎?”
“呵呵,你知道的還挺多?!?p> “那,那我們還是談?wù)剹l件吧?!?p> “好啊,你想談什么條件?”
顧承啟狡黠的笑著。
“我其實并沒有什么頭緒。不過看著你們?nèi)宕蔚囊娒?,你說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有附加協(xié)議了?”
“什么附加協(xié)議?”
岱顏珍警覺的發(fā)現(xiàn),顧承啟微笑的表情里隱藏著其它的東西,可能這種東西叫做決絕。
“不許再和他見面。”
“……”
“他來找你也不可以,只能視而不見。此外我也會避免他與你再次見面。”
“好,我答應(yīng)你!”
“這么痛快,你想好了嗎?我說的是,如果讓我發(fā)現(xiàn)……”
“好!”
沒等顧承啟說完,岱顏珍便打斷了他:
“我答應(yīng)你,我說過的話就算話,但也請你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p> “什么?”
“你也不要找他,不要為難他,這些事情都和他無關(guān),他……”
“好了,我知道了!”
顧承啟扭頭三兩步邁上臺階,沒有再說一句話就奔向書房了,剩下一臉錯愕的岱顏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