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這茶到底好喝還是不好喝？

　　　　在一間大到空曠的長方形和室，四周屏風畫著展翅欲飛的白色神鳥，黑色棟梁上懸掛著黃色的絲絳。

　　坐在上首的是一位穿淺藍色和服的貴夫人。

　　如果說，知道結城美姬是貞明皇后結城節(jié)子的后人，然后感覺兩人外表相像的話，眼前這位貴夫人，只需要看她的外表，就知道她一定和結城節(jié)子存在血緣關系。

　　在貴夫人身后，是一副巨大的結城家族族徽——結城藤。

　　“美姬，這次去國外的行程，不是要一個月嗎？怎么今天就回來了？”

　　正襟危坐的結城美姬回答：“聽說母親今天要舉辦茶會，特意趕回來?！?p>　　結城母親嘴角含笑，一言不發(fā)地打量起自己女兒。

　　結城美姬故作疑惑，低下頭打量一下的裝扮：“怎么了，母親？”

　　結城母親笑了笑：“那孩子姓渡邊？”

　　“姓結城也可以，當然要母親同意才行。”結城美姬也不害羞。

　　“那孩子是家里的獨子，我看照片長得非常好，成績也優(yōu)秀，他父母不一定愿意他改姓入贅我們家呢。”結城母親語氣溫和，一大段長話娓娓道來，不疾不徐。

　　結城美姬也不反駁，說：“待會兒他來了，母親您問問他自己愿不愿意?！?p>　　結城母親笑起來：“是男人就要面子，管教要適當?！?p>　　說完這話她也不再多提，問起結城美姬在國外的經(jīng)歷，又說起今天茶會的客人有哪些，用的茶具是哪個古代名士用過的，茶葉又是哪里產(chǎn)的。

　　結城美姬淡淡地聽著。

　　她對茶會不感興趣，對那些受人追捧的茶具更是用都不會去用。

　　她不喜歡別人碰她的東西，也不喜歡用別人用過的。

　　此時她使用的茶具就是全新的，只不過為了配合環(huán)境，特意選的復古風格。

　　兩人聊了一會兒，結城美姬朝十米外的門看去。

　　結城母親注意到女兒舉止，放下茶杯：“怎么了？”

　　結城美姬沒有回答母親的話，沖守在門口的靜流吩咐道：“去看他淹死了沒有，沒有就幫他一把?！?p>　　“是?！?p>　　結城母親笑著看靜流退下，取笑道：“看來還沒馴服呢?！?p>　　“時間還很長，這樣比較有趣?！?p>　　結城母親無奈地搖搖頭：“別出事就好。”

　　過了沒一會兒，靜流引著不情不愿的渡邊澈來了。

　　結城母親舉目望去。

　　此時的渡邊澈已經(jīng)換上一身紋付羽織袴和服，白色內(nèi)襯只露出衣領，外面的黑色羽織飄然如長袍。

　　他帶著剛睡醒時的傭懶，俊秀的臉上有些不情不愿，整個人流露出獨屬于美少年的風采。

　　結城美姬觀察著自己母親的神情，見她眼神中掠過一絲滿意，嘴角得意地笑了笑。

　　但當她扭過臉，看向渡邊澈時，已經(jīng)換上一副陰沉的表情。

　　睡得好好的渡邊澈，是被靜流用一句“小姐讓我問你：‘淹死了沒’”驚醒的，等人幫他換上和服，他還沒緩過神。

　　眼前的和室大到他都不知道坐哪。

　　無可奈何，渡邊澈干脆挨著結城美姬坐下，學著她一樣正襟危坐。

　　結城美姬瞅了他一眼，伸手介紹道：“這是我母親。”

　　“初次見面，我是渡邊澈，是美姬的男朋友。”渡邊澈低頭行禮。

　　“渡邊君，你好?！苯Y城母親溫和地應道。

　　結城美姬突然站了起來：“母親，您和他聊，我去換衣服?！?p>　　“嗯?！?p>　　等結城美姬走后，結城母親看著不自在的渡邊澈，笑著說：“美姬給你添麻煩了?！?p>　　“不不，沒有的事，美姬很好?！?p>　　“那孩子的脾氣我知道，你一定受了不少苦?！苯Y城母親用看孩子的慈祥眼神看著渡邊澈。

　　“美姬她只是有些嬌慣，本性很好，我很喜歡她這一點呢?！?p>　　結城母親開心地笑起來：“那就好，以后讓你多費心了。她要是亂發(fā)脾氣，你可以隨時來找我，我?guī)湍憬逃査??！?p>　　“我這邊才是?！?p>　　真是一位好母親，看來是結城美姬喜怒無常是她本身的問題，不是結城家家教的原因。

　　之后渡邊澈說了些鄉(xiāng)下的趣事，還把測驗說了一遍。

　　結城母親時不時出口詳細問兩個問題，兩人相談甚歡。

　　不一會兒，有傭人進來，說某位今天茶會的客人來了。

　　接著，便陸陸續(xù)續(xù)有穿和服的貴婦踏進和室，有的還帶著女眷，這些人也全部穿著貴重的和服。

　　結城母親打完招呼后，把渡邊澈鄭重其事地介紹給眾人，渡邊澈只好一個一個施禮。

　　其中甚至有清野凜的母親，兩人的外貌很像，是一位眉心總是帶著些許煩惱的美人。

　　等人差不多來齊時，換好衣服的結城美姬像壓軸的公主一樣登場。

　　她也換了一身和服。

　　拖在地上的大紅色和服顯出美麗的色澤，腰間扎橙紅刺繡腰帶，袖口用黑線繡著結城藤，裙裾處有柑橘花盛開怒放。

　　就算如此華麗的和服也絲毫不能喧賓奪主，反而更加襯托出結城美姬的美。

　　她將頭發(fā)盤在腦后、扎了個簪子，一張嬌嫩明艷的小臉目視前方。

　　在這和室中，全是穿了華麗和服的人，渡邊澈已經(jīng)看花了眼，都快分不清誰是誰。

　　但結城美姬一進來，剛才還鮮艷至極的色彩，仿佛一下子只剩下她那一種。

　　雖然平時她也是眾人的焦點，說話完全是命令的口吻，但這樣鮮明地展現(xiàn)出優(yōu)雅高貴的一面，還是第一次。

　　結城美姬走到渡邊澈身邊，緩緩坐下。

　　兩人靠得近了，渡邊澈才發(fā)現(xiàn)她的胸前繪有小朵菊花。

　　正打量著，結城母親低聲和結城美姬說了什么，然后結城美姬沖他露出滿意的笑容，把他嚇了一跳。

　　那惡魔一般的笑容，似乎在說他死期到了。

　　就在渡邊澈在想自己哪里又做錯了什么的時候，茶會開始了。

　　傭人魚貫而入，端來點心，還有茶具箱。

　　結城母親笑著說：“美姬，你來點茶?！?p>　　“是?！苯Y城美姬應了一聲，站起身走到位于和室中央的爐火旁，用茶水鍋開始煮茶。

　　渡邊澈出于好奇，認真地打量著。

　　點茶的動作不急不緩，水罐、小茶勺、柄勺等等茶具使用完也重新擺放的井然有序，顯然她已經(jīng)把每一步都了然于胸，且早已熟練。

　　渡邊澈雖然看不明白，但從她胸部到膝部的姿勢，也能領略到高雅的氣度。

　　外面早已經(jīng)天黑，和室點著不算明亮的燈，結城美姬從頭發(fā)到艷麗的和服，再到小手，全都反射著柔光。

　　在她周邊，仿佛有朵朵鮮花綻開，又有蝴蝶在翩翩起舞。

　　渡邊澈很難把此時的結城美姬，和那個笑著下令殺人的少女聯(lián)系起來。

　　茶沏好之后，渡邊澈喝了。

　　他不懂這些，感覺還沒大麥茶好喝。

　　“渡邊君，美姬泡的茶怎么樣？”結城母親問。

　　“嗯......像初夏一樣?！币驗楝F(xiàn)在是六月初，正好是初夏。

　　這場茶會要是放在春天舉行，在渡邊澈嘴里它就是嫩葉的清香。

　　總之，應景。

　　渡邊澈偷瞄了眼對面正在喝茶的清野凜母親，擔心她也有拆穿謊言的能力。

　　“渡邊君也修習過茶道？”結城母親繼續(xù)問。

　　“不，但感覺很好喝?！?p>　　結城母親溫和地點點頭，又招呼起其他人。

　　等第二個人開始點茶時，渡邊澈已經(jīng)受不了了。

　　他對結城美姬的小耳朵說：“腳麻了，能不能換個姿勢？”

　　正坐太折磨人了，跟罰跪似的。

　　渡邊澈能堅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鍛煉的成果，加意志力堅強，還有擔心惹結城美姬不滿意的原因。

　　現(xiàn)在他只想趕緊盤腿坐著，要么站起來走兩步。

　　結城美姬和他近距離對視，看著渡邊澈痛苦的臉，笑起來。

　　她站起身，示意渡邊澈跟上。

　　渡邊澈松了一口氣，手撐榻榻米，緩緩站起來，跟著她離開和室，來到廊道上。

　　他跺跺腳：“累死我了，茶會什么時候才結束？”

　　結城美姬一言不發(fā)緩步走著。

　　渡邊澈只好跟在后面，還必須小心不踩到她拖地上的和服。

　　“我母親和你說了什么？”結城美姬突然開口。

　　“??？啊，這個啊，說你喜歡亂發(fā)脾氣，拜托我照顧你。我就說我就喜歡你的小性子?！?p>　　“還有呢？”

　　“還說，如果被你欺負了，可以隨時來找她，她會幫我教訓你。當然，我是不會做這種事的?！?p>　　“你和我母親說了什么？”結城美姬看似問了一個重復的問題。

　　“在鄉(xiāng)下挖土豆，釣魚，然后河里泡西瓜?！?p>　　“還有？”

　　“測驗我......”

　　結城美姬停下腳步，轉過身，冷笑著說：“你是必須我生氣才會說實話，是不是？”

　　“......”

　　好嘛，原來被通風報信了！

　　“我承認，我坦白，”渡邊澈舉起手，“我是說你比較嬌慣，但......”

　　渡邊澈說不下去了，因為此時結城美姬的臉色非常非常難看。

　　如果她穿的不是和服，渡邊澈相信，她早就一腳踹過來了。

　　“我讓人送你回去?！闭f完這句話，結城美姬轉身重新走向和室。

　　還以為又要被懲罰的渡邊澈，呆在了原地，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居然，沒事？

　　但他立馬回神。

　　管他呢，能走就好。

　　他快步朝結城美姬的臥室走去，準備把衣服換回來。

　　等他到了臥室，有傭人告訴他，衣服已經(jīng)處理掉了。

　　“處理掉了？”

　　“是?！眰蛉它c頭，“小姐剛才洗澡的時候吩咐的。”

　　洗澡？對了，她剛才回來是換和服的。

　　“麻煩你了?！?p>　　“少爺不用客氣?！?p>　　渡邊澈陰沉著臉，朝茶室走去。

　　他不回去了！

　　另外一邊，結城美姬回到茶室后，臉色不愉。

　　結城母親注意到后，問：“怎么？和渡邊君吵架了？”

　　“母親，”結城美姬抬起頭，“他罵我的話，您怎么沒有告訴我？”

　　“這孩子也太老實了，什么話都告訴你?！苯Y城母親少女般呵呵笑道。

　　結城美姬冷笑一聲：“他老實？”

　　“他人呢？你不會趕他走了吧？”

　　“他說腿麻了，受不了，我就讓人先送他回去?！?p>　　“腿麻？太失禮了。下次你把他叫來，我?guī)湍愫煤糜柧毸?，正坐都坐不久，怎?.....嗯？”

　　“怎么了，母親？”

　　“你不說他受不了嗎？”結城母親看著重新走進來的渡邊澈。

　　和第一次略帶懶散的樣子不同，此時一臉堅毅，仿佛這和室是刀上火海。

　　結城母親目光帶上一絲滿意。

　　出生下鄉(xiāng)，一開始受不了正坐和其他規(guī)矩是正常的事，但選擇退縮，怎么能做結城家的女婿？

　　渡邊澈能回去的情況下，卻選擇回來，讓她感覺這個少年還是不用專門去調(diào)教的。

　　能自己學會，當然是最好。

　　結城美姬看著回來的渡邊澈，心里有些疑惑。

　　等渡邊澈挨著她坐下，她問：“怎么不回去了？”

　　“沒衣服?！?p>　　結城美姬一愣，突然想起自己洗澡的時候，隨口讓人丟掉的衣服，一下子笑起來。

　　在渡邊澈眼里，這是充滿惡作劇的笑容。

　　他用鼻子使勁嘆了一口氣。

　　“生氣了？”結城美姬笑吟吟地問。

　　“......”

　　“來，我的渡邊君，喝茶。”結城美姬舉起自己的杯子遞給他。

　　渡邊澈拿過一口干了。

　　“怎么樣？”

　　“難喝?！?p>　　“嗯哼?！鄙鲜椎慕Y城母親輕咳一聲，用‘自己孩子犯了錯’的表情，對清野凜母親歉意地點點頭。

　　嗯？

　　渡邊澈難以置信地看了眼對坐示意沒事的清野凜母親，又扭頭看向結城美姬。

　　穿鮮艷和服的結城美姬，笑得沒了力氣似的靠在渡邊澈身上。

　　她輕聲調(diào)笑著說：“渡邊君，太失禮了，怎么可以這么說清野同學的母親泡的茶呢?！?p>　　“我......”

　　結城美姬手點在渡邊澈鼻尖：“小心清野同學生氣哦，她和她母親關系很好?！?p>　　“......我沒有?！?p>　　茶會結束后，已經(jīng)有傭人給渡邊澈買來新的衣服。

　　“對了，”提前換好衣服的結城美姬，指著他換下來的和服，“這個你也帶回去。這可是本小姐特意給你訂做的，給我像送你的襪子一樣好好保管?！?p>　　“那我剛才豈不是可以直接穿這個回家？”

　　“是啊。”

　　“你為什么不早說！”

　　“你在命令我？”

　　“沒。我的意思是，我們之間，要好好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