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一量脫掉松垮的外袍和內(nèi)衫,他緩緩走近煙霧繚繞的泉水中。
這清涼天的泉,并非溫泉,而是一池寒泉。所謂的煙霧也非熱氣騰騰的蒸汽,而為至寒冰霧。但這冷泉,卻對內(nèi)修頗有進(jìn)益。當(dāng)他緩緩端坐在泉水之中,寒氣也增長起來。甚至,他身邊的泉水冒出了氣泡,升騰到池邊的流蘇樹上,葉片與花瓣上都凝結(jié)了薄薄的一層冰晶。
酆一量微微蹙眉,他展臂拿起放在池邊的一枚白玉盞,他用手指嫌棄地彈掉蓋子,只見從盞中惡黑色的藥液上面,升騰起一支狐貍尾巴形狀的黑煙。
他懶得再看,一仰頭徑直灌入喉嚨。遂而,他悶哼一聲,肩膀上的傷口開始流出暗金色的血液,而那枚深入肌肉的骨釘仿佛著了魔般,在傷口里蠢蠢欲動。
他扔掉藥盞,雙掌做了上下交合,放在丹田之處。他閉目凝神,似乎在運(yùn)息調(diào)節(jié)靈力。隨著他額上的汗滴一點(diǎn)點(diǎn)滲出來。那骨釘已經(jīng)從傷口中漸漸脫離出來。從與肌膚持平,到凸出三分有二的骨身。
酆一量咳嗽幾聲,一口混著藥液的暗金色淤血,被他大口吐出。他慌忙用手臂支撐住身體,但顯然已經(jīng)力竭。
他吐出的污血上,即刻升騰出一枚弧度優(yōu)美金色心臟形狀的煙,遲遲不肯消散。
他微微回首,看了看肩頭的骨釘,也有些無可奈何。
“不過失去四成丹澤之氣,竟讓我孱弱至此。該死……”他嘆了口氣,用未受傷的那邊手,伸手取過來剩下一支琉璃盞,里面有碧綠清香的薄荷水,上面還浮著兩片金邊薄荷葉,用來漱口去藥氣的。
他負(fù)氣般狠狠喝一口,又吐在藥盞里。剛想再喝一口,卻聽見頭頂上的流蘇樹里,傳來鳥兒驚慌失措的叫聲,與樹枝抖動的響聲。
他眸色寒涼,心里將小氿養(yǎng)的靈鴉好生罵了一頓。這種鳥貪吃肥胖,所幸羽毛艷麗歌喉優(yōu)美,才被他破例允許養(yǎng)在清涼天??磥?,這鳥沒眼色,明日便全都攆了出去。
酆一量半瞇著琥珀星瞳,口中狠狠漱著薄荷水,卻暗中手指一彈,一道犀利的冰凌朝著枝葉繁茂中那搖晃最厲害的地方就射了過去。
意外就猝不及防的發(fā)生了,隨著一聲少女的驚呼。一個嬌小的黑色身影直接從樹上跌下來,砸在他面前的水波中,濺起了好大一片水花。
他猝不及防,竟然把一口薄荷水都咽下了喉嚨,辣爽冰涼噎得他咳嗽不已。
但更始料不及的事情還在下一刻。
那落水的人,在泉水中手忙腳亂的掙扎,偶爾露出水面一張驚慌失措的臉,高呼著救命:“我……我不會游泳,救命啊……”
然后,他突然感覺自己披散的長發(fā),就被人當(dāng)成了救命稻草般薅住,他也被帶入水中。
兩人都瞬間沉入冷泉之中。但不過三個呼吸,池中暴烈出巨大的水花,多半的泉水被激蕩到了池外。
酆一量薅住明思令的脖頸,從水花中飛身而起,安然落地。甚至,他還順勢撈住了自己的外袍,裹住自己濕淋淋的身體。
他凝神盯住那落湯雞一般的少女。她此刻正費(fèi)力吐著水,渾身打著冷戰(zhàn)。但手中卻依舊捏住了一只靈鴉的脖頸。那鳥兒顯然已經(jīng)斷氣了,也不知道是因為被掐死的,還是活活被嚇?biāo)赖摹?p> 更可氣的,這丫頭腰上還綁著一只已經(jīng)斷氣的靈鴉,想來她是爬上流蘇樹去掏那靈鴉巢穴了。
“松……松手……要斷氣了!”明思令懸空的雙腳努力掙扎著,她翻著白眼,用沒拿靈鴉的手,亂拍著他的手臂。
她話音未落,他驀然松手。她便毫無預(yù)警跌坐在白玉石地面上,摔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屁蹲兒。手中的靈鴉被扔出去,綁在腰上的那只直接被壓斷脖子,死相更難看。
“你,為何在清涼天?”他星眸微瞇,臉色陰沉。冷白的臉頰上,還在滑落著水珠。
“我……我,出來遛遛,迷路了。”她理虧道,順便抹了抹頭發(fā)上的水滴。
她一邊揉著摔疼的地方,視線被他光潔的腳掌所吸引。
原來,他只來得及披上袍子,可褲和靴卻不曾穿著。所以隱約露出了線條優(yōu)美的小腿和腳踝。說實話,挺好看的,這家伙身材真養(yǎng)眼。不過,這被水洇濕的外袍,也實在遮擋不了太多,甚至還有些欲說還休的迷離。
明思令臉頰微紅,她費(fèi)力地爬起身來,卻趕緊扭了頭,囁喏著:“喂,你……你,是不是先把褲子穿上?”
“哼,我看你是故意來投懷送抱。”他怒極反笑,踢開那只死得糟心難看的靈鴉,朝著她緩緩而來。
他前進(jìn),她只能后退。當(dāng)后背抵在堅硬的流蘇樹干上,他歪著頭,皺著眉,躬著身,將她逼近到無路可退的境地。
他居高臨下,雙臂抵住樹干,她就在他若即若離的環(huán)抱中。
“偷看我,很有趣?”他的聲音又冷又挑釁。
“我,真不是故意偷看你。”她咽了咽口水,只好把綁在腰上的靈鴉抵在他胸前:“對不起,我抓了你園子里的幾只肥鳥。想……烤了吃。你讓小氿送來的點(diǎn)心,實在太難吃了。我只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p> “哦?”他更加躬身,在她耳畔低語:“沒想到,明堂圣女……還會爬樹。既然看到我在沐浴,為何還要躲在上面?”
“哼哼,本姑娘就是擔(dān)心,被你發(fā)現(xiàn),誣賴我偷看。哎……早知道,就不抓這鳥了。”她嘆了口氣,悔不當(dāng)初。
“嗯,還看到什么?”他耐心追問。
她臉紅更熾,低著頭猶豫片刻,低聲道:“你的傷,是因為救我,才被胡嬌春傷到吧?嚴(yán)重嗎……這水如此寒涼,你身上有傷還是少碰為妙。還有,我背囊里有明堂特制的金瘡藥,用不用……用不用?”
“不用!”他為她突如其來的真誠,反而有些驚詫,無言以對。
“反正這靈鴉聒噪,少幾只倒清凈。送你了……”他直起身子,恢復(fù)了冷薄神情:“你不習(xí)慣酆都的食物,明日命小氿去何了城為你采買凡人喜歡的食材吧?!?p> “哦,謝謝……”她舒了口氣,身體也放松下來。
“走吧?!彼D(zhuǎn)身先行一步。
“哦,再見。”她手腳伶俐,抓起地上的兩只靈鴉,就要躡手躡腳溜掉,哂笑著:“烤好了,我也給你送一只?!?p> “跟我走!”他在她身后蹙眉,手掌一揚(yáng),用一道冰藍(lán)霹靂直接阻擋住她去路。
“?。俊泵魉剂顕樍艘惶?,攥著靈鴉脖頸的手也同時用力,兩只肥鳥被捏得眼球都凸出來,鳥舌耷拉著。
酆一量搖搖頭,譏諷道:“傳言你乃鳳凰真女,卻對靈禽如此刻薄。鳳凰一族,大約氣數(shù)已盡。你可以不跟我走,但一會被烤在火堆上的,一定不是這倒霉的鳥兒,而是那頭蠢笨的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