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靡淺本就比屠魃大上了兩歲，又是正經(jīng)拜師學(xué)著武藝的，這一發(fā)了瘋，咬著牙、瞪著眼、瘋子一般便用上了招數(shù)，真真是運劍生風(fēng)要人命，遠(yuǎn)處有大人看見了一驚，一聲大喊“住手！”，一邊狂奔著趕過去，但距離遠(yuǎn)了，怕是趕不及。
屠魃還傻笑著，以為是快樂地一起玩耍，完全沒有意識到死亡臨近?？翱岸氵^劈向腦門的一劍，一縷頭發(fā)被削落在略微有些僵硬的笑臉上，屠魃似乎感到了一絲不對頭。跟著便又見劍光一閃，本是劈向下方的劍，又反手過來圓轉(zhuǎn)上撩，直奔咽喉而來。屠魃驚恐之下上身向后急仰，將將躲開了咽喉要害，卻被劍尖在下巴正中劃出一道深深的口子，深及白骨。
冷厲的劍鋒在下巴上刮骨而過的刺痛，屠魃突然感到那劍身帶出的“嗖”的聲音巨大無比，振聾發(fā)聵般鼓蕩在耳邊，讓他瞬間清醒。屠魃面容冷峻，心跳如擂鼓般震響，眼前景象清晰無比，只見靡淺再次運劍，向自己面目刺了過來，欲要后退，腳后被一個大石墩擋住，已經(jīng)退無可退。
屠魃幾乎能感覺到那冰冷劍尖已經(jīng)刺到了眼皮上，屠鲅第一次觸摸到了死亡的感覺，那是無比的森冷、腦海中一片耀眼的白芒、是大腦絕望的空白、是寂然無聲、是心臟驟停。一瞬間，這兇險似乎觸動了屠魃最原始最本能的反應(yīng)，腦中再無雜念，順著短劍刺來的方向向后一仰，目光緊盯著那短劍，腰間一用力，連頭帶著上身向左側(cè)一旋，退無可退，便逆勢旋進(jìn)。眼看著鋒利的劍尖、劍身、手腕一一貼著鼻尖從眼前劃過。此時糜淺勁道已用老，劍已在外，突覺肋下劇痛，卻是屠鲅猛抬膝蓋，窮盡極限之力，剛猛無匹地硬頂了一記，被頂?shù)降倪@部位正是常說的軟肋，極是脆弱，被如此剛猛一擊，糜淺疼得弓起身來，五臟六腑猶如擰在了一起，一陣劇烈的絞痛傳上大腦，臉面向下平平拍向了地面，暈死過去。
靡潛那把劍撒了手，掉在地上。屠鲅急忙將之抄在手里，雙手緊緊握住，向旁邊閃出一步，劍尖指向近在咫尺的糜淺，專心戒備，似乎生怕靡淺再攻過來。
此時才有大人飛奔過來，一把繳了屠魃手中的長劍，橫身擋在二人之間。
這一番動作說來復(fù)雜，其實只是在電光火石之間完成，毫不猶豫，便如習(xí)練了多年的招數(shù)一般。頭一次經(jīng)歷這般險死還生，屠魃不由得已是脫力，雙腿打顫，砰砰的心跳聲震蕩在耳邊，捂住心口的雙手瑟瑟發(fā)抖，冷汗從脖子后面嘩嘩淌下來。
與此同時，不遠(yuǎn)處一個身形高大、面目俊朗的壯漢，也是手捂著心口，驚出一身冷汗。那是屠鲅的干爹屠筱青，屠鲅剛才歷險的情景，他全都看在眼里，卻來不及施救。此刻見危險解除，仍是心驚膽顫，趕上前，把屠魃摟在懷里，輕聲問道：“兒子，身上還有別的傷嗎？”
屠魃搖了搖頭，沒有作答。
屠筱青急忙又檢查了頭上、臉上的傷口，見是并無大礙，方才放下心來，便要抱起屠魃回家，屠魃連忙掙扎開，去地上撿回自己的包袱。
回到家里，屠魃對著鏡中有些變形的自己查看傷口。干爹過來要給他上藥，他也不理睬，只是癡癡地盯著自己的傷口，看著頭上還有少許血流下來，看著下巴上露出白骨的傷口。用手摸摸創(chuàng)口，感受著那種疼痛。
“干爹，不用上藥了，我去軍醫(yī)堂找童爺爺上藥。我剛才是不是要被殺死了？”屠魃突然開口問道。
屠筱青全身巨震一下，不由留下了眼淚，這是屠魃第一次主動開口說話，而且還是這么完整的一句話，激動的聲音發(fā)顫：“屠魃，你開口說話了！說了完整一句話！太好了！太好了！干爹高興死了！我家屠魃原來會說話?。?！”
似乎意猶未盡，屠筱青長聲大笑大喊：“哈哈哈！??！老天爺開眼了?。 ?p> “干爹，其實我早就會說話。我就是故意裝傻的。”屠魃平靜說道。
“??？！可是為什么？”干爹疑惑問道，見屠魃不答，繼續(xù)問道：“那今天怎么愿意說話了？”
“干爹，我剛才是不是差點被殺死？我想知道什么是死了會怎樣，還有死了真的會去另外一個世界嗎？如果去了那邊還能不能再見到你們?！蓖厉善届o答道。
看鏡中屠魃期待地看著自己，想到他的問題，便接著道：“哦，是。剛才就差一點，就差一點。太遠(yuǎn)了，爸爸沒有能救你。剛才最危險的是傷到你下巴的那一劍，如果你慢一點點，割破的就是喉嚨，沒有救的傷?！蓖荔闱嗬⒕蔚亟忉屩?，走到鏡前，大手撫摸著屠魃的肩膀，又輕輕道：“對不起！孩子，爸爸沒能救到你。”
思考良久，緩緩地繼續(xù)說道：“死亡，就是再也見不到干爹干媽了，你屠魁哥哥、屠魅姐姐也見不到了。人死了，就再也不會呼吸，永遠(yuǎn)閉上眼睛，看不到，聽不到，沒有了感覺，也沒有了思想?！?p> “那人死了，會去哪里？“屠魃繼續(xù)問。
屠筱青認(rèn)真地想了想，搖搖頭道：“爸爸覺得，人死了，就沒有了，不會去哪里，會化作泥土。不過還有很多其他說法，有的說，人死了，靈魂會去另一個叫做陰間的世界。有的說，積德行善者死后會去天堂，作惡者會下到地域。佛家有六道輪回的說法，是說你這一世的業(yè)報，決定了你下一世會去的道，有畜生道、人道、餓鬼道、地獄道什么的。“
不知是害怕，還是想遮擋住淚水，屠魃雙手捂住臉，低下頭。良久，問道：“干爹，你和干媽一定不會死吧？對不對？“
屠筱青想了一下，雙手扳住屠魃肩膀，將他拉近面對自己，凝視著孩子充滿期待的眼神，和緩而又鄭重地說道：“兒子，所有人都會死，爸爸媽媽也一樣。總有一天，我們會離開你。”
放手抬頭，看著干爹的眼睛，屠魃委屈地留下眼淚，淚水劃過面龐，流到下巴的傷口上，傷口鉆心的疼。血和淚水混合在一起，滴答滴答地落在小屠魃的衣襟上。
“干爹，我不想讓你們死，我也不想死，咱們一直在一起?！蓖厉扇滩蛔∮至飨乱煌魺釡I，伸手抓住干爹的衣領(lǐng)，輕輕地來回滑動，看到干爹也留下了眼淚，伸手過去，幫他把眼淚抹去，卻見他淚水反而更加洶涌地留下。
屠筱青看著孩子，心里有些痛，連忙伸手輕拍屠魃的臉龐，安慰道：“好了，屠魃別怕。別怕。幸好，咱們屠魃自己有本事，剛才打昏靡淺的那一下子，間不容發(fā)，絕地反擊，轉(zhuǎn)敗為勝，真是漂亮！屠魃，這個世界上，誰有本事都不如自己有本事，只有自己能救自己，等著別人救，靠不住?！?p> 小屠魃低下頭，呆呆地發(fā)愣。干爹的大手干燥、溫暖，給人一種特別有力、安穩(wěn)的感覺和下巴上傳來的疼痛交織在一起。從那以后，屠魃一生中每當(dāng)思念著干爹的時候，下巴就會下意識的微微疼起來，而那種疼在他的感受中，不但不是痛苦，反而是一種連接著干爹氣息的幸福，是一種平撫心靈的安慰。
看兒子流著眼淚，屠筱青便想找個話題轉(zhuǎn)移一下，便輕聲道：“我的小屠魃，要愛惜自己的身體，珍惜自己的生命，生命只有一次。身體好，命就長，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更久一些。功夫強，就不容易被別人殺死，也可以在一起更久一些。將來你也會有孩子，你身體好活得長，你的孩子也就能和咱們在一起更久一些?！?p> 屠筱青不再多說，默默地看著干兒子整理包袱，下意識地摸著頜下的大胡子，濃眉下的大眼睛瞇了起來，今天屠魃的表現(xiàn)，實在是讓他驚訝，腦海中不由得又一次浮現(xiàn)出屠拔克敵制勝的那一幕。喃喃地念叨著：“一直以為養(yǎng)了個傻兒子，天生是給人當(dāng)肉靶子的，沒想到啊！不知道底細(xì)的，必定以為我兒子是學(xué)過武的。竟然還拿劍指著對方做防備，真有腦子！”
見屠魃起身向外面走去，屠筱青問道：“去找童爺爺？”
屠魃：“嗯?！闭f著便又往外走。
屠筱青忙道：“等一下。”
屠魃站住，看著爸爸。
“兒子，生命只有一次，所以要珍惜生命，愛惜身體啊?！蓖荔闱鄿厝岬卣f道。
“哦？所以呢？那要怎么辦？”屠魃認(rèn)真地問，隨即醒悟過來：“哦，等傷好了才打，這幾天不去打架了?！?p> 屠筱青笑了，又問道：“那你不去打，會干什么？”
“嗯~~，我想。”小屠魃答道。
屠筱青一愣，道：“想？想什么？想怎么打？”
“嗯，不，要想個好辦法，活得久的辦法?！蓖厉纱?。
“嗯？”
屠魃道：“您說的?；畹镁?，一家人在一起就更久，我要想個好辦法，能活得長久的辦法?！?p> “這個？嗯，嗯，有點難。嗯！不過是該好好想想?！?p> “干爹，對不起，我裝啞巴，您別生氣好嗎？就是覺得不說話更好玩兒，可以知道好多秘密?！蓖厉扇粲兴嫉卣f著。
“屠魃，你只要做個好人，不害人，裝傻也不要緊的，干爹不怪你?！蓖荔闱鄿厝嵋恍Υ鸬?。
“要想活得久，除了愛惜身體，還有什么別的好辦法沒有？”屠魃問。
“嗯，這個嘛……”屠筱青遲疑片刻說道：“有這么一句話，叫做，嗯，不作死，就不會死。”
“哦。什么意思？”屠魃甚是困惑。
“這個嘛，以后慢慢你就會懂了。”屠筱青說罷，伸手摸摸屠魃的頭頂也走了，去營里當(dāng)值了可不能遲到，有軍法管著的。一路上美滋滋、笑瞇瞇的，輕聲嘀咕著：“我這干兒子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