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江南算不得冷,但偶爾一陣急風(fēng)吹過,卻也讓人們感覺不是那么的好受。
遠處山巒的背陰處,仍有先前留存的殘雪,星星點點倒也好看。
前方的小溪里,水流依舊嬉鬧歡快。
燕成捧起一把溪水徑直喝下,一股透心的涼意頓時讓得他神清氣爽,不覺間打了個冷顫,惹得一行人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日的傍晚,幾人來到了一個名叫磐龍莊的鎮(zhèn)子。
街道兩邊的建筑方方正正,粗獷之余屋頂角檐上的獸首卻雕飾的格外精致。
后來他們才知道,那屋檐上的獸首叫做嘲風(fēng),傳言是龍生九子中的老三。
喜歡登高涉險,是為殿閣走獸的領(lǐng)軍者,象征吉祥和威嚴,還具有威懾妖魔、辟邪安宅的作用。
嘲風(fēng)先是被皇宮殿閣所應(yīng)用,后來民間也慢慢有了這種習(xí)俗,雖遠不及宮殿里的徇爛奪目,卻也依舊精雕細琢,心里的希冀總歸是一樣的。
九龍客棧,眾人打點好了掌柜的和店小二,這才兩兩歸房修整。
自竹園下山以來整整一個半月了,早前的壯志豪情或者新奇之感,早已被這一路之上的顛沛,一絲絲抽干殆盡。
從剛開始上路的歡顏笑語,嬉戲追逐,到這會干脆連話也懶得說,進房間里粗略洗漱一番后恨不得直接倒在床上蒙頭大睡。
尤其是關(guān)勇,生性憨厚最是沒有半點遮掩,別人都還在抖抖衣衫,拍拍塵土,而他早已經(jīng)趴在床上,鼾聲如雷。
那條水火鎏金棍就被他直接扔在了地上,看的同屋的章昭止不住的搖頭苦笑。
是夜,用罷晚飯之后,眾人都聚在客棧的一個樸素的包房內(nèi),四看之下除了關(guān)勇之外其他人都在其中,章昭率先開口言道:
“各位師弟師妹,多日來我們一直是急匆匆的趕路,沒有好好休息過。如今已至磐龍莊,我問過店家,此地距那磐龍山也不過一百里地?!?p> “方才我與唐軒兄弟商量一番,決定在此歇息三日,三日之后,我們兵分兩路,分別進入磐龍山,不知眾位意下如何?”
“我們確是需要休息幾日了,不過為何三日后需要兵分兩路?”葉無歡柳眉微蹙,疑惑的問道。
“如今我們離磐龍山越來越近,到時候江湖中人想必越聚越多,我們一行八人,若有所動,很容易引起他人注意。”
“因此我與章昭師兄商議,我等八人分為兩隊,每隊四人,這樣不但有利于行事,也方便我們前后照應(yīng),故而如此決定?!?p> 唐軒和章昭的神態(tài)此時竟有些相似,不過熟悉的人都明白,章昭無論何時何地都是一個言行正派之人。
而唐軒則不同,對自己人溫順和睦,但對于敵人而言,他就是一個噩夢,不然江湖中怎么會有“妖刀”的名頭呢。
“原來是這樣!”葉無歡和冷月幾人明白的點了點頭。
“那咱們誰跟誰一隊呢?”青兒問道。
“是這樣,我先說出來,看大家有什么不滿意的再做調(diào)整!”
章昭話剛說完,只聽燕成言語道:
“都是自己人,哪有那么多的意見。既然大師兄和表哥各領(lǐng)一隊,那么你們的決定就是令牌,我們無條件執(zhí)行就是,不必再顧慮其他!”
“成兒所言極是,我們都是彼此最信任的人,你們二人直接決定就是了,萬一有不合適的,我們都會直言,所以就別再有所顧慮,我們都聽安排。”
江嵐接著燕成的話語說道。
“我們二人的顧慮非是其他,而是......”
唐軒剛要再說,燕成直接摟著他的肩膀,借著揉肩的名義使勁的搖晃著他的身體言語道:
“你好啰嗦呀,大家都很累了!快點分派兩隊人員,我好去睡覺?!?p> “好好好,我求饒!”對于這一幕,大家都是莞爾一笑。
“一隊由章昭帶領(lǐng),隊員分別是燕成、冷月、葉無歡;二隊由我?guī)ьI(lǐng),隊員分別是關(guān)勇、江嵐和青兒姑娘,就是這樣!”唐軒說完微微一笑。
“好,我聽明白,如果沒有別的事,小弟先行告退。”
燕成言語間一絲壞笑,對著冷月使了個眼神,然后在章昭和唐軒的注視下就準備溜出包房。
青兒本來想說些什么,在聽完燕成的快言快語之后,她便微一聳肩,不做聲了。
“且慢!還有一事!”
章昭言語一出,燕成眼看著到了門口,卻不得不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對著眾人微微一笑道:
“我只是有些困倦!既然還有事,那就等會再走。”
說完此話,任誰都聽的出來他這敷衍的借口,燕成也不尷尬,做了個鬼臉,然后斜靠在門邊,聽著章昭接下來的叮囑。
“我處有八顆金陽丹,是羅老前輩臨行時私下送給我,讓我找個時機逐一分給你們,現(xiàn)在正合適,每人一顆,關(guān)師弟那顆暫且放我這里,回頭我再給他?!?p> 說完,章昭從一旁椅子上拿過一個包袱,包袱打開,里邊正好有八個檀木方盒,江嵐和青兒一起發(fā)給眾人。
燕成剛拿到檀木盒子,一閃身形頓時消失在眾人的視野里了。
“章師兄,三日之后我們先行,早上出發(fā);你跟成兒幾人下午出發(fā),你看如何?”唐軒跟章昭說道。
“好,就依兄弟所言,不過到時多加注意,謹慎行事。至于這幾天,就好好休息吧!”
拍了拍唐軒的肩膀,章昭和其他人也陸陸續(xù)續(xù)回房休息了。
唐軒沖著依舊站在桌前的江嵐微微一笑,點頭示意后也一步邁出,剛要走出房門,卻聽背后女子喊了一聲:“等等!”
唐軒腳步停滯,轉(zhuǎn)過身來,只見得燭光下的女子,眉目間似乎有一絲慌張。
她看了一眼盯著她的唐軒,瞬間眼神慌亂,可畢竟是江嵐,只一瞬間,立刻平復(fù)。
“江嵐姑娘喚我還有別的事嗎?”唐軒面正辭嚴的問道。
“也沒...沒別的事,我們一起走走吧。”
江嵐雙頰微紅,不過在燭光照耀之下,也沒那么顯眼了。
唐軒多聰明的人,他心里之前就明白江嵐的情意,不過一路奔波也顧不得提及,但此刻,仿佛一切都順理成章,也到了該面對的時刻。
“好,江嵐姑娘先請!”做出一個請的手勢,江嵐也不再遲疑,拿起桌上的金陽丹直接朝門外走去。
只不過在兩人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都彼此偷偷地看了一眼,目光一觸之下立即分開,似乎無論做什么在此刻都顯得格外別扭。
時間約莫是剛過戌時,磐龍莊街道上有一個如意酒家。
店鋪不大,卻比其他地方看起來更加整潔干凈許多,只是這冬日的夜晚,人們大多都已早早地睡去,少有出來散步閑談之人,因此店鋪的生意確是比較慘淡。
再看店內(nèi),東西兩邊平行的陳列著兩排桌椅,每排四套,一共八張桌子。
此時東西兩邊各有一桌客人在飲酒閑談,其余都是空空港如也。
而東邊這桌客人非是旁人,一男一女相對而坐,正是燕成與冷月二人。
“這些時日來不停的趕路,累壞了吧!”
燕成溫柔的對著這位女子言語道,說話間右手輕輕抬起,捋了捋女子額前因冬風(fēng)吹拂而稍微有些偏頗的一綹青絲,一雙眼眸滿藏愛意,似溫柔更似心疼。
“我還好,只要你我二人在一起,天涯海角我都不累。”
女子的美眸此刻也是微微泛紅,朱唇微啟,想要繼續(xù)說些什么,最后還是沒有在言語,只見那如玉的臉龐之上此時卻泛起了幸福和滿足的笑意。
西邊桌上的客人是三位中年漢子,不知是因為夜的寂靜還是燕成兩人說話的聲音過大,那三人先是一陣毫無顧忌的大笑,之后其中一人說道:
“大冷的冬天,在這嘰嘰喳喳盡說些不解渴的話,還不如早早的去店房找個屋子顛鸞倒鳳來得實在,最起碼不會覺得冷,你們說是也不是!”
話剛說完,三人又是一陣陣狂笑,時不時朝著冷月這邊偷瞄幾眼,估計他們此刻心里都在感慨著:
這樣既美麗又溫柔的女子,自己何時才能擁有?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老子才不管什么江山錦繡、江湖豪氣,天天抱著她暖被窩,死也知足了。
因為三個陌生男子時不時眼神的挑逗,冷月的臉頰之上泛起了紅暈。
這樣略帶嬌羞的模樣,更是令得三個男子沉醉不已,有一人竟然對著這邊吹起了口哨。
燕成依舊面帶笑意的看著冷月,不過他知道,美麗的風(fēng)景需要靜下心來慢慢欣賞,但旁邊的幾只蒼蠅再三攪鬧,不去拍死他們,怎會換來一片靜謐。
燕成背對著三人,桌下右手一抖,一根竹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徑直射向三人。
結(jié)果誰也沒有傷到,只看見一只陶瓷的酒壺,被竹筷插了個眼,然后釘在了后邊的墻上。
“呦,脾氣挺大呀!三人中一人作勢站起身形,朝著燕成的方向就要走過來問罪,卻被對面男子一把攔住。
“算了算了,多大點事,坐下再喝點?!蹦凶右贿厔褚贿吔o他倒酒。
“算你們走運,今天大爺心情好,不然定叫你小子躺在這里。至于美嬌娘,當然是陪著我一起共度良宵了,哈哈哈!”
笑聲還未停歇,一聲凄厲的慘叫卻瞬間從那名嘴里不干不凈的男子口中傳來。
其余兩人立即上前察看,只見一根竹筷不偏不倚,正好釘在了他的小腿之上。
竹筷穿過腿骨,一半在里一半在外,鮮血哩哩啦啦順著筷子就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好兄弟,幫我殺了他,快去!”男子硬是忍著腿上傳來的劇痛,對著身邊二人吼道,那二人也顧不得其他,抽出寶刀奔著燕成二人迎面撲殺而來。
“既然要尋死,小爺就成全你們?!?p> 只見燕成伸手取來兩只竹筷,手腕一抖,竹筷瞬間飛出,射向迎面襲來的兩人,那二人見狀各自向左右閃躲。
片刻之后,感覺沒有異常,以為燕成在誠心戲耍他們,于是更加暴怒,剛剛落下的屠刀再次高高舉起,可還不等他們挪動身形,二人的腳上都猛地傳來一陣劇痛。
低頭看去,只見兩人分別一只腳都被竹筷子深深定在了地面,霎時間又是兩聲慘烈的嚎叫,在小店里響起。
突然,門簾一挑,從外邊進來兩人,一男一女。
那男子見到如此情形,嘴角微微上揚,他沒有說話,只顧走到西桌坐著那人旁邊蹲下身來,突然一伸手,那人腿上的筷子便被他拔了出來。
又是一陣慘叫,那人捂著小腿,差點沒躺在地上。
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似安慰,接著他又走向站著的二人,也不說話,俯身探出雙手,稍一用力,兩根竹筷也被他牢牢握在手中,然后扔在地上。
他也不去看那二人,徑直向著燕成這桌走來,那三人此時還幻想著有人替他們出頭,卻見男子走到桌前,自行坐了下來,隨后揮手招呼了同行來的女子,四人同坐一桌。
“你小子,一出來就惹事,真叫人不放心!”男子坐定后自行倒了杯酒,隨后對燕成嬉笑的說道。
“總有亂哄哄、不知深淺的蒼蠅,惹的人心煩意亂,也怪不得我!”燕成重新拿了一雙筷子,也自行倒了杯酒,與后來的二人一飲而盡。
再看后方三人,緊咬著牙關(guān),一來是疼,二來是恨,其中坐在西桌的那人對著燕成幾人憤恨地說道:
“你們幾個,我記住了。今日之仇算是結(jié)下了,日后定叫你們百倍償還,我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九幽門人!”
“再多說一句,叫你們死在這里!”燕成轉(zhuǎn)過身來,兩眼殺意四起。
“快滾!”燕成邊上的男子此刻也是冷冷的朝著三人呵斥道。
雖有怨氣,但此刻還是保命要緊,三人互相眼神示意之后,各自攙扶著一瘸一拐的走出小店,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只留下了身后一滴滴鮮紅的血跡。
“師姐,你們怎么也出來了?”燕成好似什么也沒發(fā)生一般,用戲謔的眼神盯著江嵐直直的看著。
江嵐與冷月同坐一側(cè),面對燕成的質(zhì)問,她表面只微微一笑,可是在桌下,一腳踢在了燕成的小腿之上。
故作疼痛的燕成呲牙咧嘴,嘴里說著討?zhàn)?,可那壞壞的眼神卻絲毫沒有改變。
這時候的店家與小二哥慢慢的從柜子后邊站起身來,店家是為年約六十的老者,他看了看燕成幾人,又看了看地上的血跡,一時間面露難色。
畢竟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他當然知道,有的時候一句冒昧的話就足以讓自己早早的歸了黃泉,可要不說,本身就沒什么生意的店,哪經(jīng)得起如此一來二去的折騰。
燕成多聰明,一眼就看穿了老者的心思,只見他挺起身板,對老者說道:
“老人家,你不用擔(dān)心,一會我們臨走,一定多給銀錢,絕對夠您修補墻面和地上的幾個窟窿,您放心吧?!?p> 老者聽完此話,心里的石頭才算落了地,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他立刻叫店小二端來一盆清水,先將地上的血跡仔細地清理干凈。
“老人家,再幫我們加盤牛肉和炒冬筍,您放心,我哥哥有的是錢,一會您盡管問他要,保管只多不少!”
燕成一臉壞笑的看了看江嵐,又轉(zhuǎn)頭看看邊上的男子,沒錯,男子正是唐軒。
唐軒面帶笑意的搖了搖頭,稍有與江嵐姑娘獨處卻被燕成不管不顧開著玩笑的尷尬,不過他都盡量不表現(xiàn)出來。
“你說是不是呀,表哥?我?guī)熃悴坏珵槿酥彼€長的好看,而且武術(shù)造詣也高,這樣完美的女子可不是說要就能要來的。”
“不論以后師父他們彩禮什么的怎么說,今天就先從我這開始,這頓飯錢和賠老人家的錢你出,痛痛快快的,以后師父那邊,我?guī)湍銈冋f情!你看如何?”
“去你的吧!”
江嵐面子上有些抹不開,畢竟身為女子,她直接伸手去拍燕成的腦袋,可那小子多狡猾,稍稍一歪頭,就輕易躲了過去。
冷月也在桌下用腳踢了燕成,示意他玩笑的差不多就行了,或許同為女子的緣故,最是知道一開始的羞澀與艱難。
“好,一會這錢,我出?!碧栖幗柚苿?,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毫不掩飾的笑,還有一點點幸福的神情吧。
“成兒,方才三人自稱是九幽門人,我看你的雙眼已滿是殺意,最后卻為何任由他們離去?”江嵐面色帶有些許嚴肅的詢問燕成道。
“我與九幽門自然是不死不休,饒過他們,我自認為還沒有那么大度?!?p> “今晚之所以這般任由他們離去,只是因為我們此行的目標并不在此,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節(jié)外生枝難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p> “再有,我觀三人,最多只能算是九幽門的外放弟子,去沒去過魔山都還不一定。蒼天有好生之德,我總不能一看到與九幽門相關(guān)的人或事,就大開殺戒吧?!?p> 燕成話到此處,又端起一杯酒,獨自飲下,在座之人對此又心疼又高興。
“你長大了!”
江嵐舉起酒杯,對著燕成接著說:“來,這一杯,師姐敬你!”
唐軒與冷月也一起端起酒杯,四人目光真摯的互相看了看,便再次一飲而下。
唐軒輕輕的拍了拍燕成的肩膀,沒有再多說什么。
外邊的北風(fēng)此刻更加肆無忌憚的咆哮著,仿佛有滿腹的話語,對著世間眾人拼命的嘶吼著。
此次一路往北而行,越往前行,路也是越難走了。

吏玖念
有一歡喜事,每日追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