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以來,長安城中總能看見一行官員帶著數(shù)百人的隊(duì)伍不停地游覽著各處的名勝之地。從使團(tuán)到來以前直到現(xiàn)在,白可忠緊繃的心神從未有絲毫的放松過。太宗皇帝每隔幾日便會邀請使團(tuán)眾人前往皇宮飲宴,彼此推杯換盞之間很是愉快。不過這種場合中,能有幾個人真正的填飽肚腹?一言一行都要先看主桌之上皇帝的臉色,很是拘謹(jǐn),一點(diǎn)也自在不得。
就在這半月之中,太宗王顯在過目了太和國昭仁陛下所呈上來的禮單之后,便自己親自擬了一份回贈禮單,反復(fù)琢磨后最終敲定。另外,手寫一份國書也是必須要做的,好在昭仁皇帝識得漢字,這可正遂了太宗的心意,他正好借此機(jī)會可以展現(xiàn)一番自己的書法功底。王顯于儒學(xué)上來說算不得是個好學(xué)生,但他卻從小偏愛書法,猶如偏愛習(xí)武練劍一樣。在他看來,書法中每落一筆,就有如習(xí)武時揮出一劍,所以他的書法不但遒勁有力、而且靈動俊逸,好似他這個人一樣文武雙全。其實(shí)吧,文武雙全這都是底下之人每每奉承,久而久之他竟也這般認(rèn)為自己算是個文武雙全的君王。雖然如此,這位君王的聰明卻不得不承認(rèn),尤其是那一雙犀利的眼神,一看之下似乎要窺透人心。所以底下之人辦事,多半不敢有所敷衍,若不然他的下場必然不會好過。
終于到了使團(tuán)離去的日子,太宗一大早上朝專門為他們送行。幾番叮囑過后,這一行五百余人的使團(tuán)帶著太宗皇帝所賜的回禮自永安門出,一路往東而去。
章昭在太宗的關(guān)照下這幾日二人幾乎形影不離。如今使團(tuán)離去,身為英武王的章昭于情于理也要與之同行,將其送到東海官渡。于是再三辭別太宗之后,章昭催馬追趕使團(tuán)一路向東而去。使團(tuán)的第二號人物名叫上杉義久,是昭仁皇帝手下的文臣魁首。此人年近半百,精通漢文,故而此次隨行前來。另有一人,名叫島津秀秋,此人年方四十,腰佩三刀,一身刀術(shù)很是了得,本次隨使團(tuán)而來多是有護(hù)衛(wèi)之責(zé)。這二人除了燕成和章昭之外,也算得上昭仁皇帝的左膀右臂了,但他二人對于并肩王、英武王又都十分尊敬。一路之上朝夕相伴,互相照顧之間也早已熟絡(luò)。
東海官渡,當(dāng)所有的回禮和應(yīng)用物資全都裝船完畢之后,章昭一揮手,五百余兵士分別登上了那十艘太和官船。岸邊三人尚站在原地,互相言語之間似有不舍亦有嘆息。
“上杉,這是我思慮良久后所寫手書一封,你回去之后面見陛下,請代我轉(zhuǎn)呈?!闭抡颜f著話一伸手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來,遞向了上杉。
“如果我猜的沒錯,英武王應(yīng)該是要留在龍昌了?”上杉義久接過信去看了一眼,隨即小心的將其收于懷中,一抬眼看向章昭,眉目間似有失落。
“龍昌本就是我的國家,我與師弟二人助昭仁皇帝取得天下,只是不忍亂世之中百姓受苦,昭仁皇帝也一心體念百姓,故此我們才一起招兵買馬,直至后來取得天下。我二人原本也無心功名,如今太和國諸事已定,我也該回到屬于我的地方了,畢竟一別六年多,心里怎能不牽掛?”看著眼前不舍的上杉,章昭心中也生出絲絲離別之感,不過很快就被他隱去了。
“英武王去意已決,我等也不敢再多挽留,只希望日后,您還能回來太和國,上都如今也有您的王府在等著您回去!”上杉言語不多,卻夠聰明。章昭看破不說破,卻在心里佩服此人的心機(jī)。
“如今昭仁皇帝文有上杉,武有島津,陛下本人也是文韜武略樣樣精通,而且陛下始終有一顆體念蒼生疾苦的善心,所以太和國在你們的帶領(lǐng)下,一定會國富民強(qiáng)!”章昭故作輕松的寬慰兩人道。
“既如此,請多保重!”上杉一語說轉(zhuǎn),轉(zhuǎn)身登船而去。一邊上的島津秀秋,因?yàn)椴欢疂h言,故此一直未曾說話。只不過在二人你言我語之中他也感受到了章昭就此別過的決心,所以在上杉轉(zhuǎn)身走后,他也一抱拳就此離去。
船隊(duì)緩緩離開渡口,往東駛?cè)ァU抡颜驹诎哆?,朝著領(lǐng)頭船只甲板上的二人揮手道別。二人見狀,也是同樣揮手致意,直至行遠(yuǎn)方才罷休。
“如此厲害之人留在龍昌終究是個禍患,應(yīng)當(dāng)早日除去才好!”甲板之上島津秀秋望著一望無際的海面,面無表情的用倭語對身邊一直愣愣出神的上杉義久說道。
“誰說不是呢!可眼下兩國剛剛盟約,我們又如何將他鏟除?一入龍昌有如神龍入海,我們不是他的對手,還是等以后有了機(jī)會再做定奪!”上杉義久回應(yīng)島津后,二人至此一同陷入沉默當(dāng)中。
“眼中有殺氣!”章昭見船只遠(yuǎn)去,心內(nèi)不禁一聲感慨,便也不再停留。一匹駿馬載著一黑衣男子,自龍昌官渡出發(fā),一路往西南疾馳而去。
朝思暮想九華山,師父、師叔,章昭回來了!
九華山七星閣,如今由靈姬坐鎮(zhèn)的七星閣少了許多江湖氣息、隨之而衍生出來的是那一團(tuán)和氣。原本在江湖之中處于超然地位的七星閣,到了現(xiàn)在偏偏成了這一群兒女們?nèi)账家瓜氲募覉@。
“雪兒,飯菜做好了,你去喊他們來用飯?!币慌勇曇糇云咝情w后廚屋內(nèi)響起。
“哎呦,師姐,為什么又是我去喊他們?木訥師兄和秋水師姐、夏琳師姐都在,為什么每次都喊我去?”一女子坐在殿外石階之上,一臉不悅的回頭朝殿內(nèi)抱怨道。
“好、好,我去總行了吧!”一淡綠色衣衫的獨(dú)臂女子解下圍裙后自廚屋走了出來,等她來到了石階女子后方時忍不住的彈了她后腦一下,嘴里輕聲笑著道:“多大的人了,怎么還是個小懶蟲!”
女子故作怒意的轉(zhuǎn)頭回應(yīng)道:“夏琳師姐,你是不知道,每次我去叫他們用飯,叫了半天都沒人動,一個個的就知道練劍,也不下山去闖江湖,劍練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哦,你是因?yàn)檫@個呀!以后你去只管招呼一聲,他們要還是一動不動,你就回來,我們一起吃。等他們再過來,就吃剩飯去吧!”夏琳靜靜的寬慰著撅著小嘴的江雪,言語輕柔道。
“他們再不來,我們就把所有的飯菜都吃光,讓他們連剩飯也沒得吃!哼......”江雪一臉生氣模樣,俏美之中又帶著一點(diǎn)可愛。
“那這一次我去叫他們吧!”夏琳話剛說完,坐在石階上的江雪立刻站起身來,憋了半天到最后還是說了句:“算了,還是我去喊他們吧!”話剛說完,夏琳只見江雪身影一晃,頓時消失在了原地。
“上哪說理去?整天也不愛動,一身輕功卻仍然如此了得!哎......”夏琳喃喃自語幾句,一轉(zhuǎn)回身再次走進(jìn)大殿。
七星閣大殿,原本是歐廣元和徒弟還有徒孫他們一起議事的地方,所以屋內(nèi)的布置擺設(shè)都顯得很肅靜。但如今,此處早已被這些個女子們換了個模樣。四處恰到好處的點(diǎn)綴著應(yīng)時的鮮花,以前暗色的桌椅凳子以及其他擺設(shè),也全都換了一遍,整個殿內(nèi)看起來就像是家一樣充滿溫馨,因此也就自然而然的變成了眾人用餐的地方。
好不容易接連而來的諸位師兄弟們都到齊了,江雪也懶得理他們,當(dāng)然也包括任正。她自顧自的坐在一邊用雙手扶著臉頰,像是在想些什么。夏琳幾人將所有飯菜逐一擺上桌來,眾人等靈姬師叔落座動筷之后這才一個個端起飯碗開始用餐。
“這道熏肉炒青筍可是小師弟最愛吃的了,一定是世界做的吧?!标P(guān)勇筷子伸到一半,突然想起小師弟來,于是在心中好一陣感慨,一下子驚動了周圍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寂當(dāng)中。
“不只是成兒,大師兄也很愛吃的。不過每次成兒搶先下筷子,大師兄也都讓著他了?!苯┌察o了一會,終于忍不住打破這份沉靜,然而此話一出,眾人更顯得靜默了。
“喂,我說、你們吃飯也不等一等我!”一道聲音突兀的在殿門外響起,眾人聞言頓時大驚,那道無比熟悉的聲音他們可是好久都沒有聽到過了!雖然在唐軒回來之后,詳細(xì)的給大家說了他和章師兄一起在倭國三年尋找星石之事,后來小師弟也莫名其妙的來到了他們身邊,幫著眾人獨(dú)自將第三塊星石找了回來,這才使得他們能夠早日返回龍昌,與家人團(tuán)聚。可如今,這突然響起的聲音就出現(xiàn)在身邊時,師弟師妹們眼中清淚瞬間奪目而出。
“大師兄!”
“大師兄!”
“章師兄!”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一時間殿內(nèi)所有人同時都站了起來,不約而同的喊出聲音,也包括靈姬在內(nèi),一直小聲呢喃著回來就好。
“大師兄!”關(guān)勇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動,大手一揮直接將身后座椅碰倒在地也無暇顧及,三步并作兩步直奔門口之人。章昭見狀急忙閉住一口氣,全力做好被他熊抱的準(zhǔn)備。要不然,肯定被眼前這家伙一下子撲倒在地上了。后邊可就是長階,若是順著滾下去,那可真就慘不忍睹了。
熊抱終于到了,只見關(guān)勇一把抱起大師兄以后就各種的原地轉(zhuǎn)圈,直到章昭開口求饒之后,他這才極不情愿的將其放了下來。隨后二人一前一后走入殿內(nèi)。
“哇,滿滿一桌子飯菜,好豐盛。你們每天都是這樣嗎?真是奢侈!”章昭來到桌前,瞥見了桌上的菜肴不禁出聲感慨道。隨即他似是意識到了還沒有和主位之上的靈姬師叔見禮,于是趕忙收起了原本想要玩味一番的神情,鄭重其事的向靈姬行禮問安。
“章昭回來了,快坐下一起吃飯!”靈姬動容的伸手示意他坐下,千言萬語先不提,坐下吃飯!
家的幸福有時候就是這么簡單,一桌人圍繞著,并不一定要高談闊論、你言我語的嬉鬧,恰恰是這種都能感受到他一路風(fēng)塵的辛苦和不易,任誰也不問東問西,只一起靜靜地吃頓飯,緩一緩他早已疲累的身心!這就足夠了!
夷州島高山郡的菜館內(nèi),店小二經(jīng)過多日來的磨練,也算適應(yīng)了這份勉強(qiáng)糊口的工作。雖然一日三餐并不怎么豐盛,甚至有的時候還會吃一些客人剩下的飯菜,但總歸是可以填飽肚子了。
這一日正當(dāng)中午飯時,正是菜館最忙的時候。店小二與那個瘦伙計(jì)兩人忙前忙后,簡直沒有一點(diǎn)休息的空隙。掌柜的此時也一直現(xiàn)在柜臺左右,迎來送往著一波又一波吃飯的客人。餐館不是很大,卻分上下兩層,之前一直都是瘦伙計(jì)一人樓上樓下的忙碌,一到飯時壓根忙不過來,這也就是在此處吃了一頓飽飯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僥幸留下的一點(diǎn)銀錢在這里竟然使不了的燕成燕大公子,被迫留在此處成為店小二的原因。
如今兩個伙計(jì),瘦伙計(jì)在二樓招呼,燕成自然就在一樓。盛夏的天氣可真是見了鬼了,尤其是這高山郡,又悶又熱。正在來來回回穿梭于每桌客人之間的燕成忙得汗流浹背之時,一聲嘩啦啦的響聲突然自二樓傳來,緊接著就是一陣陣的大聲辱罵之聲。掌柜的聽到之后立刻就往樓上跑了上去,燕成本也想一起上去看看,可是樓下還有好幾桌客人等著上菜,于是他只好壓下心中的悸動,埋頭繼續(xù)著自己手里的活計(jì)。
過了一小會,那個罵罵咧咧的聲音才算止住了,可是轉(zhuǎn)眼之間又聽到了摔打杯盤的聲音,旋即再次傳來幾聲脆響,只聽見掌柜的慘叫兩聲之后整個人順著樓梯就滾了下來。
“不好!”燕成嘀咕一聲,他連忙放下手中的盤子,跑到樓梯口處將掌柜的小心攙扶起來。
“掌柜的,您怎么樣?”燕成小心的詢問著老掌柜,過了一會,老掌柜的這才明白過來,言語顫抖著對燕成說道:“打砸了東西不賠錢,竟還敢出手打人,真是太囂張了!”燕成一聽到他這么一說,心里就明白了幾分。
“掌柜的,您先坐下休息,我上去看看。”燕成說完,解下腰間圍裙就欲沖上二樓,卻被掌柜的一把拉住了。
“他們這些人都是虎狼,你上去可要多加小心在意?!毖喑陕勓裕戳丝蠢险乒耜P(guān)切的神色,不由得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先是將老掌柜小心的扶到柜臺里坐下,隨后一轉(zhuǎn)身直奔二樓而去。
一上二樓,眼前見四個中年漢子坐在一張杯盤都還未收拾干凈的空桌之上,緊挨著臨桌早已被掀翻在地,整個菜盤碗筷被摔了一地,亂糟糟的。燕成一扭頭,看到了正在墻角蜷縮著哽咽的瘦伙計(jì)李良,他走上前去,看了看李良臉上依舊紅腫的巴掌印和嘴角不斷流出的血跡,一股怒意漸漸在心里滋生。
“你先呆在這,我來替你出頭!”燕成輕輕拍了拍李良的肩膀以示安慰,之后他站起身來直接向四位大漢走了過去。
“喂,小二哥和老掌柜是你們打的嗎?”燕成也不理會幾人眼神中逐漸露出來的兇光,筆直的站在他們面前,表情凝重。
“你個破衣爛衫的乞丐,是想找死嗎?”其中一人罵罵咧咧站起身來就想給燕成一個沖天炮。可是令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議的一幕清楚的發(fā)生在他們眼前,只見那人拳頭揮出的瞬間,眼前衣著破舊的小二哥猛的一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然后一使勁頓時幾聲脆響便從手腕處傳來,雖然聲音不大,可是眾人卻聽得異常清晰。
隨之而來的一聲慘叫,那漢子緊緊握住右手手腕,不停的在地上打滾,嘴里也不停的哀嚎著。是個人見此情況,都明白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于是坐下的三人同時站起身來朝著燕成就撲了過來。
“小心!”躲在一角的李良見狀,急忙大喊出聲提醒燕成。燕成沒有理他,看著眼前飛快沖自己面門砸來的拳頭,他一狠心兩只手同時抬起,于正面而來的兩只鐵拳重重的撞在了一起。眼看第三只鐵拳沖著自己的胸口就要砸來,燕成飛起一腳,那人頓時捂著肚子倒地不起,而另外那兩人,一起捂著已經(jīng)斷了的胳膊,一臉痛苦之色。
“碰到我,也算你們倒霉。知趣點(diǎn)留下銀錢趕緊滾蛋,否則你們的另一只胳膊我可不敢保證它們能完好無損!”燕成雙目如電,狠狠的警告道。
捂著胳膊那家伙雖然有一百個不服,不過今日里也算他們倒霉,于是他從懷中掏出了一百兩銀子扔在桌上,二人攙扶起地上兩人,四人就這么強(qiáng)忍著疼痛一起往樓下走去。
“好小子,你給我等著!”隨著惡狠狠的丟下一句話之后,那四人的身形消失在了菜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