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整個李家莊的天空一片湛藍。
偶爾隨春風游走的白云不斷在空中搖曳著身姿,變幻出形態(tài)各異的模樣,看起來十分自在。
院落中依舊寧靜,未有紛擾。
許久之后,屋內(nèi)突然傳來杯盤落地的聲音,不知情者,還以為是有人吵架,摔落杯盤。
“這個,不用賠吧?”
年輕男子正是燕成,只見他一伸懶腰,臉上略帶歉意的看著同樣剛剛從酒桌上爬起來的徒弟,輕聲問道。
知恩或許就是因為杯盤落地的聲音,才將他從夢中驚醒。
微一低頭,看了看桌子,再瞅了瞅地面,這才恍惚明白了師父話中之意。
“一大早的,師父這又開始取笑我了?!?p> 說著話,他故意將一只胳膊撐在了桌面上,隨即又裝作不在意的往邊上挪了挪,于是又有杯碟被他的胳膊撞落在地,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呦,我也犯錯了!許是剛剛醒來,神志還不清醒。這還真是有什么樣的師父,就有什么樣的徒弟!”
話說完,二人彼此對視片刻,卻忽然一道開口大聲笑了起來,氣氛十分融洽。
“先收拾這里吧,中午你帶我前去老人家和秀姑墳前祭拜。”燕成收住笑意,對徒弟說道。
“不知師父做完這些事后,有何打算?”知恩一邊起身收拾著桌盤,一邊問向燕成。
“明日準備動身去雪山一趟,隨后再看看要不要去東??纯础!?p> 燕成一樣起身離座,后退幾步從墻角取過苕帚小心的清掃著地面上的杯盤碎片。
“我跟師父一同前去。”知恩突然停下手里的動作,一臉篤定的說了句。
燕成直起身形,看了看知恩,這才緩緩說道:“你若愿意,自此以后你我?guī)熗奖悴环珠_了,正好我還想著早些時日帶你見見你師弟?!?p> 說到這里,燕成頓了頓,再次開口:“只不過這里有你的祖業(yè),這一去不計時日,再回來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知恩聽到燕成這般言語,心中懸著的石頭終于是落了地,一臉喜色的答言道:
“師父如此坦然,倒讓知恩安心。只不過如今,李家莊內(nèi)老爹爹和愛妻皆已故去,所剩下的無非就是這座滿是記憶和傷心的宅院了,留不留的也沒有多大的意義。”
“可這里畢竟是有許多你們的回憶!”
“回憶,無論何時都只在心里,不會因為有沒有這座院子而有所增減,倒不如賣了它,換作金銀散于鄰里四舍?!敝髡J真的說著。
“想不到你竟有如此心境,這短短三四年來,的確改變了很多!”燕成用贊賞的目光看向知恩。
“師父謬贊了!而今我也算無牽無掛,散去銀錢也正好拜托四鄰每到清明寒食,替我向老爹爹和愛妻墳前燃三縷清香,祭兩盞薄酒,也不至于讓他們在地下覺得清冷了!”
燕成聞言,微笑著點了點頭,不再說話。于是二人再次低下頭來繼續(xù)收拾著昨日痛飲的戰(zhàn)場。
午后時分,一師一徒前后來在了兩座墳冢之前。
等到擺好祭品之后,知恩跪在三步之外隱隱有啜泣之聲時隱時現(xiàn)。
燕成未曾轉(zhuǎn)頭去看,只一邊燒著紙錢,一邊向墳前祭酒。
不知不覺,往日遠赴昆侖山,破衣爛衫的自己與老人家和秀姑相遇的記憶,不斷涌向了他的心頭。
“多么善良的人吶……”燕成漸漸雙唇微啟,開始坐在了地上和兩位故去的恩人念叨著自己心中的感激和難過。
天色將晚,兩人這才一起向墳前跪倒,三拜而別。
臨走時,依舊滿心難過和不舍。
隨后幾日,李知恩果如之前所言,尋了位臨鎮(zhèn)的有錢人,將整個院子賣給了他。
所得銀兩,除了留夠自己和師父一路吃穿住行之外,其余的全都分給了街坊四鄰。
條件不好的人家,多給些;條件好一些的,少給點。
總之對于每逢清明寒食前往老爹爹和發(fā)妻墳前燃香奠酒的請求,鄰里們滿口應承,態(tài)度十分親善。
第二天一早,萬里晴空。師徒二人隨意吃了些早飯,便準備出發(fā)前往雪山。
院子外燕成縱身一躍,騎在了馬背之上,他轉(zhuǎn)頭看向依舊面對院門一動不動的知恩,兩眼微紅卻沒有開口說話。
良久后,知恩終于轉(zhuǎn)身上馬,沖著燕成歉意一笑,二人彼此點頭示意后,兩匹快馬一道往北而去。
尚未走遠,知恩心中別情已生。
他用力扯住了韁繩,最后一次轉(zhuǎn)身回望,一抹淚水自眼角悄然淌下。
少時,這個男人右手猛然拭去淚水,掉轉(zhuǎn)馬頭,馬鞭高高揚起,一道清脆的聲音過后,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莊外的那條通往遠方的土路之上。
春風和煦,綠意點點。
或許是由于地處北境,這里的綠色才不那么郁郁蔥蔥,反而讓人感覺很是愜意。
于是二人一路策馬,少有停留。
約有半月之后,兩人吃罷早飯便匆匆離開客店,繼續(xù)北上。
按他們那兩匹馬的腳程,再有三四天,應該就能到達雪山腳下。
畢竟燕成曾經(jīng)來過一次,雖然那一次讓他無比心痛!
兩匹快馬一前一后,行至一片荒郊野地之時,突然燕成的黑馬兩只前蹄高高抬起,硬生生止住了奔跑的身軀。
身后知恩五花馬也急忙一把拽住韁繩,可就是這樣,還是往前躍了四五步這才停了下來,與燕成并肩坐于馬背之上。
“怎么停下來了?”剛剛停下來的知恩,一轉(zhuǎn)頭問向燕成,一臉疑惑。
因為師父方才止馬前行的方式明明是有事發(fā)生,可他看了看前方,空空如也。
“有人攔路!”燕成頭也不回,兩眼死死的盯著前方的空地,好像有人就在那里張開雙臂,攔住二人去路一般。
知恩依舊不解的再次四下里看了看,仍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的端倪。
可就在他剛要開口再次詢問燕成之時,一道灰色的身影詭異的出現(xiàn)在了二人的視野之中。
知恩自打從昆侖下山之后,雖然他依舊很少見過什么光怪陸離之事,但如今真正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他也并不覺得怪異。
心穩(wěn)了,人也就穩(wěn)了!
師徒二人一起高坐馬背,一言不發(fā)。對面那道灰色的身影,竟也是同樣沒有出聲。
三人就這么面對面的看著,只有兩匹快馬,時不時打著響鼻,用前蹄刨著地面。
“你是那個燕家的后人吧?”灰色身影一身灰袍卻也掩飾不了他那枯瘦的身形。
六尺的個頭,微微耷拉著雙肩,銀灰色發(fā)絲高綰于頭頂,被一根金燦燦的簪子橫穿而過,枯黃的臉上明顯有了許多歲月的痕跡,不過長眉之下那一雙眼睛,卻是格外的有神,如同兩道閃電,讓人不敢輕易對視。
“你是何人?”燕成雙眼微瞇,神色卻是沒有什么變化。
“老朽乃山外之人,不足道哉。”枯瘦老人一捋銀須,面色溫和之中似有狡黠之色。
“老人家既不愿意說,晚輩也不敢勉強。不過這當?shù)罃r路之舉,卻是為何?”燕成輕聲一笑,出言問道。
“特為找你而來,或者說是為了問情劍?!崩先艘琅f不急不慢,緩緩道來。
燕成聞言,頓時心中震驚。不過礙于眼前形勢,他盡可能的使自己平靜下來。
隨即暗暗吐出一口氣,出言道:“既為問情劍而來,想必前輩非是尋常江湖中人?”
“也對也不對!”老人說到此處,語氣一變,再次開口道:“不知問情劍是否在你身邊?”
“不在!”燕成毫不遲疑的答道。
“嗯,老朽也就是來碰碰運氣。方才看見你時,便已知曉答案,不過還是想要問上一問。不過問情劍的氣息,為何突然消失在了這片天地之間,你可否直言相告?”
“無可奉告!”燕成直言道,語氣絲毫沒有顧忌老人此刻的感受。
“也罷,既是沒有神劍的消息,遇上了你,總要伸一伸手,正好試一試你這位人間的天元境,到底強到了什么地步!”
老人雙眼快速閉合,然后再次睜開,短短的一瞬間,一道常人無法看見的電閃直奔燕成而來。
燕成端坐馬背之上,察覺老人強橫的氣機,他的心中不敢有一絲松懈。
體內(nèi)雄渾的靈力剎那之間匯聚于右臂之上,隨手猛然一揮袍袖,那一抹無形電閃突然憑空消失在了身前一丈之處。
身旁的知恩,雖未看到那道電閃,但師父與老人彼此較量之后的那道劇烈勁風,他還是很清楚的感覺到了。
不過礙于自身的實力,他還是很自覺的位于一旁,暫時沒有任何舉動。
“還真是有兩下子!”老人話一出口,隨即又是一掌,沖著馬背上的燕成猛然向前推出。
燕成面色肅穆,他當然知曉自己的實力,只是如今面對老人再一次的攻擊,他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因為隱隱間,總感覺有一絲死亡的氣息縈繞在自己周身。
燕成雙腳用力一點腳蹬,整個人凌空翻滾數(shù)圈之后,穩(wěn)穩(wěn)落在了馬前一丈之處。
隨即顧不得他想,雙掌一齊往前拍出,下一刻兩道掌印一觸之下猛然炸裂開來,帶起的氣浪連著周圍的野草一起被掀飛出去了好遠。
知恩緊緊護著座下的五花馬,即便如此,也還是連人帶馬生生退后了三四丈遠,這才算卸去了那雙掌所帶起的勁氣。
燕成的黑馬被他護在身后,受勁氣影響微微退了幾步,打著響鼻,倒是沒有受傷。
老人依舊一動不動,低垂雙手,臉上狡黠的笑意,不再掩飾。
而反觀燕成,雙手對單手,愣是退后了三步,這才穩(wěn)下身形。
不過體內(nèi)翻騰的氣血,使得他此刻并不那么好受。
強行壓下內(nèi)心翻涌的氣血,他暗暗思忖著:這位老人的實力明顯在我之上,雖然令人討厭但不知為何,好像他并無殺機!
“前輩莫非不是這世間之人?”燕成收斂氣機,面色凝重的問向?qū)γ胬先恕?p> “看來你知道劍域的秘密了!”老人再次展露笑容,雙手負于身后,緩緩說道。
“如今這世間,劍域之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不過前輩既能看穿我的境界,一定不是凡人!”
“是不是凡人倒不重要,如今問情劍的所在老朽頗為在意,不知你可愿意相告?”老人問道。
“非是不愿相告,問情劍遺失已有六七年了,晚輩確實不知其下落!”燕成故意說道。
“如此重要的神劍,你怎會丟失?不過按它氣息消失的時日算來,還真有六七年的光景了。”老人先是一怔,隨即又釋懷的自言自語道。
“師兄師姐的神牛、青蛇,還有各大門派的守護之劍,這些年來紛紛遺失,難道前輩對此毫不知情?”燕成故作疑惑的問道。
“略知一二!”老人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微微閉上眼睛,陷入沉思。
“莫非是被九幽門得了去,而后故意隱去了神劍的氣息?張懷德此人,頗有心機,有可能會是這樣。不過眼前此子,境界雖在天元境中期,但剛才試探之下,可見其功底扎實,沒有絲毫乏力跡象。”
“按理說,我該殺他為好,只是要動用全力之下,難免引起天地異像,圣塔中的老家伙們肯定會覺察到這里的變化!”
心中思量再三,老人突然睜開雙眼,面色略有陰沉。
“前輩可是還有話說?若無他事,晚輩還要繼續(xù)趕路,還望前輩能夠避讓?!毖喑煞砰_韁繩,雙手抱拳道。
“也罷,今不能全力出手,就任他離去吧。來日劍門開啟之時,再徹底了結了他!畢竟老朽生死境初期,可遠非他天元境中期可比的?!?p> 想到此處,老人徹底隱去心中那一抹即便連燕成都沒能察覺到的殺意,微一側(cè)身,讓出路來。
“多謝前輩,就此別過!”燕成客氣一句,隨后一揮馬鞭,絕塵而去,身旁知恩,緊隨其后。
“師父,他到底是何人?我總感覺他很厲害?!弊叱隽撕苓h,兩匹馬的速度這才慢了下來。
知恩實在忍不住心中疑惑,故而出言問向燕成。
“他是很強,而且實力遠在我之上!我懷疑,他本是劍域之人,私自來到了這世間。說到底,終究該是仇人的!”燕成心中想著,隨口而出。
“劍域之人?劍域不是有著他們的禁制嗎?他怎么可能會私自離開,來到人間?”知恩疑惑道。
“我也不清楚。不過之前在昆侖山下之時,聽清風霽月二人曾說起過,他們受命來到人間,其中一項任務就是探查私離劍域之人的行蹤,如今看來,莫非就是方才那位老人?”燕成自言自語的呢喃著。
“不對呀!那老人身上的氣息明顯與清風霽月二人不一樣!但是具體哪里不一樣,一時還真說不好?!?p> 想來想去,卻還是想不太明白,燕成干脆晃了晃腦袋,不再折騰自己。
兩匹快馬在野外的小道中緩慢的走了許久之后,再一次向著北方飛奔而去!
“看來,我的境界,還是要盡快的提升!”燕成心中想著!
再看二人身影,已去三四里地之外。

吏玖念
特別感謝“號懶君”連日來的推薦,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