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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道星宇

第二十一章 弒佛祖

神道星宇 燼畫.QD 5553 2020-06-28 12:29:36

  我與小師弟踏入南天門,緩緩向離恨天升去。一路上,眾仙分立云頭,冷眼相對。像極了游行。

  回到離恨天后,小師弟在星宇殿的門外停下了腳步。他臺階下的那片草地上臥了下來,神情很是低落。這段時間里,我一直私下在思考,同時明面上又刻意回避了有關(guān)饕餮宿命的話題。今天被眾仙如此正式的提起,小師弟的心中肯定不好受吧?屋里就是小師弟的人身了,不知他將以什么樣的心態(tài)與看待自己原來的身體呢?

  看著他難過的神情,我的心中涌過一絲澀苦。我上前去撫摸著他頸上新長出的毛發(fā),安慰道:“世間已經(jīng)很久沒有饕餮了,有關(guān)于饕餮的傳聞,也應該有不少的謬誤。而且,你并不只是饕餮的不是嗎?你可是一個人呢?你只是在饕餮的身體里多住了會兒而已。你就將這些當成是一場夢吧!我去找些方法,讓你回到你自己的身上去。等你成了人,誰還能說你的不是呢?”

  小師弟扯了扯嘴角,頭卻垂得更低了。這是一個他不想再面對的話題,或許他需要一些獨處的,或者說不再有他人的話語打擾的時間。在這段時間里,去重溫今天發(fā)生的一些畫面,去釋放在人前壓抑著不好表現(xiàn)或還來不及表現(xiàn)的情緒,去明確令自己困惑的問題,并努力去理解整個事件。

  但是,雖然他需要獨處,但若是身邊有一具溫熱的身體、一個靜默的靈魂的話,會好受些吧?我在他身旁坐了下來,望著那片星空發(fā)起了呆。

  從死域里出來了之后的這些日子,我過得提心掉膽的。眾人那應該會有的反對之聲,不斷在我這頭腦中模擬上演。今天,該聽到的都聽到了??烧娴铰牭饺藗冋f出這些話來之后,我反而有些釋然了。像是大劫已過,是死是活已成定局一般。放松之后,是深深的疲憊。此刻我最想做的,就是望著那星空,什么也不要想。

  “可是天尊回來了?”院中有人問道。

  怎么院中有人呢?星宇殿里也設了完整的家宅陣法,離開之后便自行封閉殿宇,不再讓任何人進才是???怎么陣法一點異樣也沒有,院里卻進去人了呢?

  我站起身來,推開了星宇殿的大門,大門兩邊是游廊的位置,現(xiàn)在看來是兩列長亭。在兩列長亭的中間與遠方,是一片汪洋的大海。夜色濃重,海風撲面,我向前走了兩步,踏到水面上的第一塊石臺上的時候,大海重新化為湖泊,湖中有一小亭,亭中坐了點點金光繚繞的年輕和尚。

  他貨斜披一件金黃色袈裟,有著超脫世俗的美貌,與錯落有致的肌肉紋理。我停在石臺上,看水中魚兒自在漫游。我知道他可以突破“折空”的規(guī)則看到本該是汪洋中的我,也正如他可以突破陣法禁制來到湖中小亭一樣。

  “我道是誰,原來是佛祖來了?!狈叛凼篱g,可以無視一切陣法禁制的,怕也只有佛祖了吧?

  佛祖盤膝靜坐亭中,看著我笑道:“玉帝他果然沒留住你?!?p>  我想起佛祖助玉帝降服天下逆臣的樁樁事跡,心中像是被澆了一碗寒泉之水,絲絲寒意浸入溫熱的心房,胸腔一陣抽動。我問他:“佛祖是玉帝請來的嗎?”

  “正是。”

  “佛祖以認為我錯了?”

  “何為對?何為錯?”

  “不違本心?!?p>  “如何才能不違本心?”

  “靜心、溫和,去除種種情緒對抗,無情無緒,收斂心性?!?p>  他望向我身后,小師弟的位置,問我:“可以無情嗎?”

  接著,在我驚愕的目光中,看到他緩緩撤去了旁邊的障眼法。地上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他靜靜地趴在地上,拇指朝內(nèi),掌心向上,腳尖點在地上,分開成“八”字形。我認出那是小師弟的人身,可是為什么,那本該朝下或偏向兩邊的臉,卻正正地朝著亭子的頂。面色青得像是小師弟的饕餮了。

  我的喉頭像是被人捏住,眼眶一陣滾燙,面前的視野瞬間模糊。我的身體涌起一股軟綿綿的痛苦。我狠狠地咬牙想要將痛苦咬死;我緊握雙拳想要將痛苦捏死;我微微彎下腰,繃緊了全身的肌肉,想要將痛苦從我體內(nèi)悶死。

  “你扭斷了他了脖子?”我的聲音像是在油鍋里淬過,如此嘶啞難聽,像是野獸的咆哮,“你殺了他?”

  像是聽到了我的聲音,還被困在饕餮體內(nèi)的小師弟跑了進來。他同樣看到了佛陀,也看到了他身旁的被扭斷了脖子的自己的身體。

  我聽到一聲憤怒的嘶吼!小師弟的饕餮身俯低了身體,身上閃過一道道光芒。

  這是饕餮調(diào)動自己天賦神通的跡象。那恐怖的威能讓我意識到,如果當初托塔李天王與他纏斗時,他便用出這些攻擊手段,怕是我與玉帝只能看到滿地尸骸了。

  小師弟騰空躍起時,在石臺上留下了深深的掌印。他躍過小小的湖,一掌向佛陀拍去。

  我的心頭閃過一絲不妙的預感。魔族功法最易提高實力,千百年來,修煉魔功的生靈里面,并不是沒有再出現(xiàn)過實力堪比大能的人物??墒撬麄儫o一例外地,都死在了佛陀的獵殺之下。

  佛陀看著拍向自己的一掌,身上淡淡的金光擴散開來,神圣而莊嚴。他的面上看不出絲毫慌亂,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兇名赫赫的饕餮,而是一湖春水前輕輕拂來的垂柳。他抬了一下手,迎上了饕餮拍下來的掌。沒有想象中的轟然巨響,也沒有激起星宇殿的守護陣法。他只是輕飄飄地接下,然后抓著饕餮的胳膊一扭,骨裂的聲音在我耳邊炸響。

  佛陀與老祖一樣,修的都是一個空性。老祖修的是“虛無”,可以將自身融入浩渺三界,萬物為其體,而萬物不可傷其身。佛陀修的是“法空”,一切有為法,于他只是夢幻泡影,再驚天的威力都會在化面前如冰雪般消融。

  所有的生靈,在佛陀面前都如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而他仍舊是天地間尊貴的神靈。嬰兒的一掌,怎可以傷得了神明呢?

  佛陀將折斷了的饕餮臂松開,抬手握向了迎面趴下的饕餮面。那張看起來和小師弟像極了的臉,一點點地、無處借力、無法躲避地向佛陀的手掌落入。是宿命嗎?是由強大的生靈刻意創(chuàng)造的宿命?

  “不!住手!你給我住手!!!”

  我像個瘋子般向他們沖去,從懷中摸出了打造出來之后便一直沒有用過的雙刀。在師傅送我這射日神弓與金剛鐲之前,師傅也并不是沒有送過我什么武器。他送給我的,就是這兩把樸素的小刀。

  師傅還曾讓我取過名字,我因不喜這近戰(zhàn)才用得到的武器,就隨著房子的名字喚了它“星宇刀”。星宇刀,通體湛藍,有光班在其上流動閃爍,倒正配這“星宇”之名。

  沒想到,在這危急的時刻,我取出的,不是可射天日、一箭創(chuàng)造死域的射日神弓,也不是套過猴頭、可降服天地萬物的金剛鐲,而是這把雙刀。

  我沖到亭中時,佛陀之手剛剛觸到小師弟的面上。強大的怒意讓我揮刀向佛陀的手砍了下去。

  佛陀的眼中閃過一抹訝色,在刀落下之前收回了手。

  我一刀落空,臂彎里卻正好接住小師弟的身子。我沒有失去他?我心里涌出近似于失而復得的狂喜。我將他摟在懷中,緊緊地抱著,貪婪著聞著他身上羊奶般的香氣。

  “死、了?!睉阎械男煹苡靡赶轮劭粗约罕慌嗖鳖i的身體,語氣中有著濃重的絕望與頹唐。

  聽著絕望的話語,看著小師弟饕餮身上斷掉的手臂,與人身上被扭斷的脖頸,我的心內(nèi)像是突然凝出了一塊鐵石,冷硬而決絕。

  我將小師弟輕輕放下,對他說:“沒事的,總會有辦法的?!?p>  應該會有辦法的吧?丟了身體的魂魄玉帝都可以……

  不!不說玉帝。

  那也一定有辦法的。

  我轉(zhuǎn)身看著笑面佛陀,道:“你說得沒錯。我無法對小師弟的事保持冷靜。但那又如何?他沒有害過別的生命,他不該受罰?”

  “那我如果說,是他前世的罪呢?”

  “那,那就活著償還。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會陪他一起,去償還罪孽?!?p>  “我如果說,我一定要執(zhí)行獵殺令呢?”

  我看著神色安定的佛陀,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疏離感。六千年來,除師傅以外,佛陀便是與我關(guān)系最近的人??墒俏覅s從沒有想過,會有一天他會因為要執(zhí)行玉帝的命令而與我站到對立面。

  佛陀向來是天界的最終執(zhí)法者。這個身份是因他而出現(xiàn)。他擔任這個身份以來,也從沒有讓眾神失望過。但是那又如何?我舉起雙刀,護在手臂之前,對他道:“那就先過我這一關(guān)?!?p>  他謙和地一笑,“或許你不知道。在我的道能面前,一切的武器也如泥土一般脆弱。”

  “凡事皆有例外,不試試怎么知道呢?”我沖上前去,舞出炫麗的刀光。

  我所悟之道名為“太極”,是世間一切物性規(guī)則之道。只不過,與其他五人不同,我雖執(zhí)掌了太極之道,卻并非生而完善,并不能可以直接調(diào)用一切物性規(guī)則。我需要一點點地去摸索,見花悟花語,見鳥識鳥音。

  而對于我自己身體的強弱之道,是我最初掌握的規(guī)則之一。

  天藍色的刀花綻放時,佛陀的面上仍是那不緊不慢的微笑,周身的那一片金光再次大亮,向我籠罩過來。佛陀的手上滅殺了眾多大能,不知我會不會成為其中一個呢?

  我進入金光之中,佛陀揮手去擋刀光。可是我仍有能力快速移動,我憑著高速盡量躲開那一只深不可測的掌。佛陀見我速度仍然很快,金光大放,變得刺目起來。我拼著全力舞著刀花向他全身緊要處劃割去,刀刀都是奪命的架式。

  我劃過了他的雙眼,割開了他的氣管,切開了我能碰到的所有動脈和筋骨關(guān)節(jié)處,最后一刀刺到了他的心臟上,閃身退出。

  看著他噴射而出的金色血液,心中的那一份猜想才得到了印證:佛陀可以消去一切法,卻消不了道的威能。我以自己掌握的法則之力支撐肉身,并調(diào)用了刀的內(nèi)部規(guī)則,一舉一動都是道的氣息。他可以克制天下人,卻唯獨克制不了我。

  佛陀帶著一臉的驚訝與痛楚,像是個斷了線的木偶般在我面前癱倒在地。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這整個天庭都分外陌生。像是做了一場夢,夢中在自己生活的環(huán)境中,看著自己認識的人,做著自己不理解的事。

  這是怎么了?本該仁愛天下的天界眾神,如今卻一致在衡量利弊,在計較得失,并為此展開一場場爭斗。

  冥冥中,我感覺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操縱著一切,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迫感壓向了我的胸口。

  不過,佛陀并不會因此死去。

  身為大能,在感悟天道的那一刻便覺醒了大道身。此身與天道合一,超越了一切法則,是真正至高無上、不死不滅的存在。只是此身處于天道之中,與這三界凡塵少有牽扯。想要凡塵行事,還需借助一具肉身。我殺了的,便是他可以用來干涉凡塵之事的一具神軀而已。

  我不得不這么做,我也只能做到這一步。

  雖說只要覺醒了大道身,便可重塑肉身,再臨凡塵。只是重塑肉身容易,重塑一具神軀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在他重塑神軀之前,小師弟便是安全的。

  隨著一團金黃色的光從佛陀的體內(nèi)盤旋而起,佛陀的聲音向我耳邊傳來:“我能看透宿命,卻無法看清結(jié)局。這一點上,我不如老君?!?p>  佛陀的聲音中,罕見地帶上了悲涼而落寞的意味。

  我對著這具殘破的身體深深鞠了一躬道:“對不住了?!?p>  我收起星宇刀,走到小師弟的人身旁,輕輕地撫摸了他的臉頰,心中是巨大的不甘與苦澀。我在光中飛行了幾百萬年,救下了你的饕餮身,卻要失去你的人身嗎?

  你的身體很瘦,但是抱起來的時候會很軟。還有你的臉,顴骨是那么小,下巴是那么精致,可是將臉貼上去的時候,竟也柔柔的,像是一塊吸了溫水的海綿。

  不知失去了呼吸、血液停止流動的你,還會不會那么柔軟?

  你身上總帶著淡淡的羊膻之氣,偶爾還會多加上一層甜美的奶香。讓人忍著咬你一口的沖動,吞咽著一口又一口的口水。

  不知失去了體溫的你,還有沒有那淡淡的香氣?

  我這樣看著他,久久沒能伸出手去。我很怕,我怕我對他身體的最后記憶,會是僵硬、冰冷、帶著尸體腐敗的味道。

  小師弟的饕餮身蹭了蹭我的胸膛。我卻茫然地坐著,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仙姑曾說,人若心有所愛,會憑生多種執(zhí)念。到此刻我才如此真切地體會到這句話中的含義。

  “你是在傷心嗎?”佛陀問。

  “嗯?!蔽逸p聲回道。

  “你是知道的,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嗯?!蔽抑?,又如何呢?我無法停止自己去愛他。

  佛陀發(fā)出一聲嘆息,對我道:“其實我沒有殺死他的人身,只是施一個幻術(shù)。”

  幻術(shù)?什么幻術(shù)?“你,你說的是什么?”

  “你為什么不碰一碰他呢?他還有體溫,還有心跳,也還有呼吸。”

  我的手在抖動,難以置信地向小師弟伸出了手。在我的眼中,他趴在冰涼的地面上,腦袋反轉(zhuǎn)著望著亭子頂部。可是我的手卻在他的身上碰到了一層被子,我將手探進了被子,是溫暖的觸感。

  是真的!

  我忙捏了個訣,將幻術(shù)撤去。展現(xiàn)在我眼前的,是躺在被窩里面色紅潤的小師弟!

  我的心情來不及對如此大的變化作出反應,我普癱坐到了地上,撓著頭看著小師弟笑了起來。快樂的心情像氣泡升起,越聚越多,終至開懷大笑。

  “我,懷著?”饕餮湊了過來。

  “是的!你活著!”我揉了揉他的臉。

  他在明白過來之后,不顧前臂的傷痛,站起來在亭中轉(zhuǎn)起了圈。他自已念叨著,原本就口齒不清的他說得這么快我就更聽不出來了。只是知道他很高興,很開心。

  我想起剛才對佛陀下的重手,心中突然有些羞愧。我轉(zhuǎn)過身去,看到佛陀那慘不忍睹的臉,捂上了眼?!皩Σ黄?,我剛才太激動了?!?p>  “無妨。見到你變這么強,我也為你高興?!?p>  我皺了皺鼻,又撓了撓頭。特別不好意思。

  “不過,這一具神軀終究跟了我多年,這樣直接扔了還真是有些可惜。你有沒有興趣學我些能力?”

  “???”

  “我看了看,你剛才破壞得太狠,現(xiàn)在拿得出手的,竟然只有宿命通。你就學一下這個能力吧?!?p>  說著,佛陀神軀的額頭處飛出一只金色的蝴蝶。這蝴蝶繞著我飛了兩圈,便落在我的額頭,消失了。在識海深處,多了些玄奧信息,我知道是佛祖?zhèn)鞯姆ā?p>  又聽他道:“該說的都說了,該交待的也都交待了。我也該回去重塑肉身了。這次你殺我殺得這么狠,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可不會留情了哦!”

  我雙臂高舉,兩掌交疊著行禮道:“我知道如你所言,面對楊之宇,我無法保持冷靜,但我很確信,我所堅持的也是正道。但愿下次見面時你我無需爭斗?!?p>  那天夜里臨行前,我想了想,又回到冥思房取來了《中陰寶錄》,而后以“穿梭”之術(shù)帶小師弟一步離開了天界,落在了南天門外。

  南天門外的眾兵早已散去。剩下的六位守將見我后,像凡人見了鬼一樣,怕到打哆嗦,又不敢開口說話,只是左右觀望,當沒看到我。

  小師弟的饕餮身駕馭著不夠靈活的口舌問我:“去拉里?”

  被小師弟這么一問,我憑生一種“三界無疆,卻獨無我棲身之處”的荒涼感。我想起小師弟的家長,便道:“回大別山吧?”

  “好?!?p>  回了天界這一遭,本想著待師傅出關(guān),行了那拜師之禮。卻不料發(fā)生了這種種波折。

  后來聽說,那一天的天廷,因為“佛祖之死”出了大亂子。數(shù)千年來,佛祖一直是天廷最高武力的象征。這一役的結(jié)局,代表了三界最高武力的更替。可是,佛祖卻因此失了神軀;那勝過佛祖的人,卻離開了天廷,與至兇之獸饕餮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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