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滅世者?”
“沒錯。”
“你要幫我?”
“是的。”
“為什么?”我雙手扶膝坐在床上,盯著雅女問道。
她是一個很美麗的女子,長腿而窄腰。很難想象這樣一個看起來纖弱的女子,竟也是兇名在外的滅世者。而且這個滅世者,居然愿意幫我。
實在是很難讓我產(chǎn)生信任。
他望著我,兩個人一時都陷入了沉默。七巧在一旁怯怯的,不斷往墻角里縮。
“告訴你也無妨。”雅女開了口,隨后又問了我個問題,“你覺得小羊可愛嗎?”
“羊?嗯,可愛。”
“那你覺得紫花苜蓿漂亮嗎?”
“漂亮?!?p> “那你覺得小花貓可愛嗎?”
我開始有些不耐,對她道:“可以將話一次性說完嗎?”
她清清淡淡地一笑,道:“你看,如果我不說,或者說得太快了,你不會信我。而我說得細了,你又會覺得費時間?!?p> “難道你幫我的原因,和這些小羊小貓有關(guān)?”
“情理是一樣的?!?p> “怎么說?”
“我們單獨養(yǎng)一只小羊或者養(yǎng)一盆苜?;〞r,都會覺得很快樂幸福?!彼?,“可是羊是要吃苜蓿的。正如貓兒會吃魚一樣,這是它們的天性。難道我們能說羊吃草、貓吃魚是錯誤的嗎?”
“所以?”
“我其實不是人族。我原本的族群,是以人為食的。但是后來,我的族群,卻被人族給滅了。所以,我殺一殺人,不應(yīng)該是很正常的嗎?”
“這……”我咬了下舌頭,“那你又為什么幫我呢?”
她看著我道,“我領(lǐng)悟了天道,重塑了肉身,吃人成了可有可無的事。而且,我愛上了一個人類?!?p> 她的目光坦誠而真摯,那眼底化不開的幸福與哀傷,絲毫不像是作假。但是,我仍想不明白,這與她幫我有什么關(guān)系。正在我開口欲問時,她又道:
“我出生時便是戰(zhàn)亂,自小讀著兵書長大,也上過無數(shù)次戰(zhàn)場。后來,更是承擔(dān)起了滅族之恨與滅世之愿。可以說,自小到大,我都活得有如一塊寒冰,冷冰冰地處理一切事務(wù)。甚至于在遇到他之前的漫長歲月里,我竟從來不知道愛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原本視人族為獵物的我,卻將他的每一個生活細節(jié),都視作無比誘人的寶藏。他的笑牽動著我的心,他的氣息引誘著我的魂,他對我的每一次關(guān)注都讓我全身充滿歡喜。可也有很多時候,他關(guān)注不到我,他與我保持著距離,他和我說話時也會冷著臉。每當(dāng)這時候,我都極為郁郁,卻又不舍得對他說一句重話。
“原本在我看來老人就是廢物,不能勞作,長相丑陋,肉質(zhì)粗糙??墒亲詮膼凵纤院螅也恢罏槭裁?,一再在腦海中勾勒他老去后的樣子。特別是在我抱住他的時候,感受著他當(dāng)前肌膚的鮮嫩、強勁而有力的心跳,幻想著他年老后眉目間的皺紋與那邁不動的步子,我就覺得我好像擁有了他的整個人生。
“可是后來他離開了。離開前,他對我說‘想我時,抬頭看看點點繁星,看看高懸的明月,雖然相隔千里萬里,但我們還處在同一片星空下?!墒沁@怎么能一樣呢?觸不到他的肌膚、嗅不到他的味道、也聽不到他的聲音的我,要這星與月又有什么用呢?”
她整個人斜倚在窗臺前,宛如月光下的一株水仙,柔弱得會被一陣風(fēng)吹倒。
“所以,”我道,“你是要成全我與楊之宇而選擇的幫我?!?p> 她對我一笑,就像是識得了多年的好友一般。她道:“而且你知道嗎?他叫之魚,水之魚。和之宇的名字很像不是么?”
說著,她點亮了屋內(nèi)一一盞燈,映出了墻上的圖案。而后她將一塊玉佩扔給了我,對我道:“這是通往頂層的鑰匙,嵌入圖案中便可開啟傳送門?!?p> 我接過玉佩,向她道了聲感謝。在將玉佩嵌入到墻上的凹槽中去時,她不知從何處取來一杯酒,輕輕欽下后,又道:“愿你們可以共白頭?!?p> “也愿你可以早些找到他?!蔽夜傲斯笆?,踏入了墻面的傳送門。
在我即將從這一層樓消失時,我注意到角落里的七巧舒展了開身體,臉上現(xiàn)出了中年人的憂郁。她以男聲開口道:“雅女,沒想過會是你。”
三十五,我想咬你一口
在七巧幫我開啟前世的記憶中,李青那顫抖的身體并沒有說一句話,但是我那發(fā)澀的心臟告訴我:之宇丟了,之宇找不到了,之宇可能死了。
而且之宇的最后那段日子,我并不在他身邊。
在我跨過傳送墻后,眼前展現(xiàn)的是一整間圓形的房間。房間的中央,是一個大型的圓形法陣。整個法陣呈現(xiàn)一顆碩大的圓球形狀,被八根鏈條吊在半空。屋頂是露天的,屋外是黑漆漆的夜幕與混亂的能量流。不時有一股能量瘋狂涌入房內(nèi),經(jīng)過法陣轉(zhuǎn)化成精純的靈力,再通過八根鏈條,傳到“心臟”的四壁,而后不知流向何處。
那法陣用一種琥珀般的材質(zhì),包裹著楊之宇和他的饕餮身。陣法的脈絡(luò)連接到饕餮身的氣海處,不斷地汲取它的能量。而那天外吸入的能量亂流,是饕餮身為了自救,吸收的天地元氣。
之宇呢?他被包裹在厚厚的琥珀之中,琥珀的表里閃爍著層層的符文。通過這段時間對《中陰寶錄》的研讀,我看出那是鎮(zhèn)壓靈魂的符文!為什么這群滅世者中多有靈魂修煉者?又為什么他們中的人好像大多數(shù)并沒有感悟天道,卻有著類似于大能的實力?
感覺到我走過來的饕餮身,扭過了頭來。那張熟悉的人面上,此刻顯得蒼白中透著灰藍的氣色。在看到我的時候,他的眸中亮了那么一瞬??删驮谖业淖⒁曋?,他的臉快速蒼老。他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話,便匆匆扭過頭去,大口地吞吸著能量亂流。
“你想見那個不人不獸的小仔子是嗎?他想不想知道他現(xiàn)在在干什么?我告訴你,他現(xiàn)在連個生命都不算,他就是一個物件,被用來為大陣提供能量!你看到遠方那個城堡了嗎?陣法的核心就是那個小仔子!哈哈哈哈!”
迪丑的話猛然在頭腦中炸響,我一時竟忘記了如何呼吸。
“揪、窩~”饕餮身吞吸完那口能量之后,忙低下頭向我呼救。他的嘴唇干裂,眼神中的可憐無助讓我心痛。
“這城堡不知用的是什么陣法,比歸墟深處那頭老烏龜?shù)臍み€要硬;而且這些滅世者在里面根本就打不死,法力源源不斷,著實麻煩。天尊可要當(dāng)心才是!”
看來,他們把之宇的靈魂強行逼到了饕餮身里,是為了之宇可以不斷地吸收天地元氣,為這城堡供能,為滅世者續(xù)法力。我將手放在包裹他的琥珀上,希望可以給他一些安撫的力量。我對他道:“你稍等,我看看陣法,這就給你解開。”
他的腦袋一歪,正想笑的時候,臉色再度蒼白起來,又吸入一大口能量亂流。
我使勁咬了咬牙,閉眼深深吸了口氣,而后騰至半空,圍繞著陣法旋轉(zhuǎn)起來,努力去理清陣法的運作思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有一滴汗水流到了眼睛中,我才意識到我已經(jīng)濕透了衣服。
這是一個非常復(fù)雜的陣法,復(fù)雜程度比我以往看過的最難陣法只強不弱。是什么人布置出了這樣的陣法?
“你看這座城堡。就連仙姑和玉帝連手都未成攻入,但是你知道嗎?執(zhí)掌這個城堡大陣的雅女并沒有對天尊設(shè)防,是因為她崇拜天尊的才干,也認為我們是一路人,我們應(yīng)該聯(lián)合起來,而不是自相殘殺!”
難道是她?構(gòu)建這個城堡大陣與中央大陣的,是放我來到這里的雅女嗎?
我從懷中取了雅女送我的那枚玉佩,一點點放在那層層符文之上。像是冰雪遇暖消融,也像是蠟燭融火融化,整個大陣上的符文片片破碎,碎成斑斑光點,落了一地。
那個讓我費盡力氣也解不了的大陣,竟然就這么,在我面前消散了?
那條從天而降的能量光柱戛然消失,城堡內(nèi)的所有壓力驟然消散,就連那墻體上流動的大陣脈絡(luò),也失去了光澤。整個大廳里唯一的光亮,是那煙花般破碎的琥珀。
之宇與他的饕餮身,也在璀璨的煙火中落了下來。我忙躍起將他抱在懷中,同時又施力將饕餮身托住,一點點放到了地上。而就在這落地的過程中,我感覺到之宇的魂魄重新從饕餮身上回到了人身。我懷中的之宇的身體,漸漸有了呼吸和心跳!
“你在我懷里嗎?”我試探著開口。
之宇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嘴角微微勾起,緩緩地睜開了眼。他回道:“嗯?!?p> 我心狂喜,用力將他抱在懷中,貪婪地吸了口他脖頸間的味道,對他道:“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又有多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你還好嗎?身上有沒有傷?他們有沒有對你過一些過分的事?”
他抿著嘴甩了下頭,看了下我后,竟害羞似地笑了。他又抱住了我道:“可算見到你了。我發(fā)現(xiàn),我現(xiàn)在可厲害了!”
我的心一抖,為他的善良與無害。
我笑著問:“哦?有多厲害?”
“就是,”他坐了起來,連說帶演的道,“我現(xiàn)在一跳就能飛起來,而且你知道嗎?他們抓我的時候,我跑得特別快特別快,‘嗖!’地一下就穿過了一個森林。而且,而且,他們中有一個人也跑得特別快。我就拍了他一掌,他躲開了,我那一掌就落在了樹上。你猜怎么著?那一棵這么粗的樹,直接被我拍斷了!”
聽著他的講述,我的心里澀澀的,勉強勾著嘴角,揉了揉他的腦袋,道:“是厲害了!看來小之宇在吃了仙丹之后,真的有了神的能力,以后可以拯救世界了!”
“嗯!”他歡喜道,“拯救世界!”
他看著我,又道:“北竹愿為圣子大人拯救世界!”
我的心頭一燙,問他:“你真的是,北竹?”
他抿著嘴,一揚頭,“嗯!”
他的睫毛很長,眼睛很亮,嘴巴很精巧。他的這些特質(zhì),在轉(zhuǎn)換了神軀之后,變得愈發(fā)光彩奪目。一眨眼,一啟唇間,好似引動了全世界的鐘愛。饒是我與他相識了這么久,一時竟也有些癡了。
他的臉漸漸透出一些紅意。他緩緩地縮回了下巴,垂下了眼簾。他問我:“你要干什么啊?”
“我想干什么?”我實話道,“我想咬你一口?!?p> 他眼睛一睜,咬著唇憋笑。
我又道:“我想把你的唇咬在口中,看看它是不是夠有嚼勁。”
他笑著扭開了頭,又偷偷瞧了我一眼,而后在我懷里拱了拱。又想起什么道:“對了!你猜我最近學(xué)會了什么?”
學(xué)會了什么?被封在陣法中一動不動的你,能學(xué)會什么呢?
我含著一個“嗯……”字“嗯……”了那么一會兒,結(jié)果還沒想出什么,就突然感覺到被人掃視了一眼,緊接著一股無比強橫的氣息從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