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展開北竹寄給我的書信，在略過大篇廢話之后，快速地抓住其中的關鍵信息：又一座城市重歸我的信仰。
這個消息讓我稍感欣慰。不過我也注意到，北竹沒有寫清楚之前在這里活動的老巫勢力去向。就又取來一張白紙，在上面寫了“少說雜言，速察老巫動向”十個字，放到了信鴿腿上的小盒子里。而后確定暫時無有大事后，又回到了密室之中。
一個享受過奢靡生活的人，很難甘于貧苦的日子。盡管老巫們在被我趕下臺之后，一直如過街老鼠一般，可是他們在暗中一直沒有收手的意思。在我從西域回來的第三年，老巫們的活動又猶為頻繁。
而北竹在與我于西域同展圣力之后，在教內(nèi)威望大升。近來他不斷代替我行走各州，宣傳教義，收回了不少被老巫們蠱惑的城鎮(zhèn)。并且大帝也下了強硬的命令，將眾老巫歸為大夏要犯，稱之為“邪”，進行全國通緝。
本以為局勢可以暫緩的我，卻在前天得到一物。那是一塊從新近被圍剿的邪巫中找到的石頭，表面烏黑斑駁、凹凸不平，隱隱中還有神秘莫測的吸力，讓人移不開眼睛，看起來不像凡間之物。
北竹對我說，現(xiàn)在的邪巫中人視此為圣物，多次在傳教之時展示奇跡。明面上為了穩(wěn)定人心，他對外宣稱這只是一塊劣石而已?？墒菬o論是我還是他心里都清楚，在這塊石頭上，確實有著強大的力量。那股力量純正剛烈，拿到手中時，竟仿佛共鳴了天道。
此刻我在密室中看著的，便是這塊石頭。當天下午，在我確定了這塊石頭有助于我修煉之后，我便閉了關。
兩年后，在密室中打坐的我，突然感覺到額前出現(xiàn)了強烈的光；而后我的身體在幾次顫動之后，宛若失去了一切重量，飄離了地面；再之后我像是打開了一扇門，接觸到了一個無比廣闊的空間。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整個意識，瞬間籠罩了天下。
我意外發(fā)現(xiàn)，我們平時生活的地方，竟然是一個球體。而這個球體，卻懸立于虛空而不掉。我的意識向球體的表面上看去，發(fā)現(xiàn)這天下除了我們大夏以外，居然還有其他的土地與人群。而在我看向大夏時，卻看到了無數(shù)人在戰(zhàn)場上廝殺，土地之中的糧食卻無人照料，以至于無數(shù)的老人與兒童瘦骨嶙峋。
兩年內(nèi)我唯一沒有斷掉的，就是與北竹的信件來往。而今我憑借著北竹的信件中提供的信息，去找邪巫的蹤跡時，卻在一個奢華的宮殿中，看到了躺在女人堆里的他們，正拿著肉塊去逗引自己養(yǎng)的老鼠！
我的心中萌生了濃烈的殺意。我在想象中向他們擲去了鋒利的刀，砍斷了他們的脖子。我的這個意念發(fā)揮了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后果：兩個月后，北竹的信中對我說，邪教一個分據(jù)點中的人斷頸而死，無人知被誰所殺。
又四個月后，北竹深陷敵陣，八方救援不及。我情急之下，在北竹的身邊凝聚了肉身，揮手間引動了罡風與地震，將敵軍逼退。
又一個月后，我在邪巫傳教之地現(xiàn)身，徑直走到臺前，抓住另一塊圣石瞬移回了密室。自此，我修煉的進度再次暴漲，而我修煉小成的事情終于引起了老巫們的高度重視。
半年后的一個雨夜，邪巫們突然在京城外集結(jié)了兩萬大軍，沒有任何阻礙地沖過了一個個來不及防備的關卡，直取圣子府而來。
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而為，那幾天是我修煉的關鍵時期，我處在一個與道合一、全知全能，卻又超脫紅塵、無力干涉的狀態(tài)。那天晚上，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摧毀了房屋，殺死了士兵與侍衛(wèi)，也殺死了奮勇向前的衛(wèi)道士，一步步向我修煉的密室走來。
雨聲中，我聽得到臣民們對我的呼喚，還親眼看到北竹帶著一支數(shù)百人的軍隊沖入了兩萬邪巫之中。我的心境漸漸紊亂，我的視野在全知的視角與密室的墻壁之間切換，在我看到一支長矛刺入了北竹的左腿之時，徹底從道境中跌了出來。
我在密室中站了起來，手觸到墻壁時，房屋應聲而倒，并速度在我身邊崩潰、分解，化成雨夜中的漫天灰塵。我找到北竹之后，一步跨出百多丈，來到他的身邊。而后伸手向刺來的長矛一拍，長矛頓時化作虛無。連并消失的，還有那持矛的人，與方圓兩尺內(nèi)所有的雨滴。
“圣子？”北竹看到是我后，掙扎著用右腿站了起來，他將一手血泥涂在了我的臉上，持劍將我護在身后喊道，“他們這次就是為了殺你來的！你快離開！往東跑！我們的軍隊正在趕來的路上！”
可是戰(zhàn)場上的人，對手中沒有武器和受了傷的敵人極為敏感。北竹的話還未說完，便有三根長矛一起向他刺去。
我心一橫，一把將北竹拉入懷中，而后釋放出了破壞與毀滅的力量。力量所及之處，兩萬邪巫與二百一十六位大夏士兵都像是被按了靜止鍵，他們停下了任何的動作，一臉呆滯地倒在了地上，鮮血，在他們七竅內(nèi)涌出。
雨越下越大，轉(zhuǎn)瞬之間，已是傾盆。脫力了的我，和受傷了的北竹，雙雙跌在了地上。血水浸滿了全身。
七天后。
新來的侍女將一盆溫水、一條白色軟布和一小碗磨好的草藥端了過來。我忙接過，就讓她們出去了。
“圣子，讓她們來就行，你不用親自動手?！北敝裨诖采献似饋恚蛔栽诘氐?，“這七天你一邊要處理教內(nèi)各種事情，一邊還要照顧我，你自己還沒有好好休息過。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怎么撐得住啊？”
“少說話?！蔽覍⑺?、布、藥放到床邊的小桌上，輕輕揭開了他的被子，露出了他受傷的左腿。我往北邊坐了坐，讓陽光可以落在他的腿上。那道貫穿傷是在大腿中上方，而且傷到了里面的骨頭。我看到之后又生起了氣，“這次傷得這么嚴重，再不好好養(yǎng)著，你想瘸一輩子嗎？”
他舒展了下臂膀，樂道：“那有啥？我家圣子那么厲害。說不定我這條腿掉了，也還能再長出來！”
“你家圣子？我堂堂圣子是你家的嗎？”我說完后，他對著我嘿笑。我意識到自己生氣的點好像有點不對，“夠了夠了！看在你這次是救主心切的份上受了傷，就不罰你了！不過，你必須得好好給我養(yǎng)傷！要是不配合，以后就給我上街乞討去吧！”
“遵命！我北竹一定會聽圣子話的！”
看著他拍胸脯保證的樣子，我的心里安心了很多。我將舊布揭下來后，小心地擦掉了上次的藥渣。那一刻陽光正盛，那炙熱的溫度落在他的腿上，又反彈到我的手上、面上，熱得我發(fā)慌。他好像在看著我，但是我沒有回他的目光。
晾了會兒后，我將草藥取來，一點點給他敷上。有一些不好說出口的是，在給他敷藥的時候，我總會忍不住去有意無意地摸一下他的腿毛，輕抓一下他的腿肉。那是一種奇異的感覺，讓摸慣了冷冰冰龜甲與木條的我頗為著迷。尤其是他大腿根部的地方，摸起來是那么舒服。
敷著敷著，我感覺到有些異樣。他的被子好像頂了一頂。我一愣，與他四目相對。
“星牧，我……”
他好像說了什么，可是我只聽到這三個字。窗外的光線一暗，我的頭部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
他抱住了我的肩膀，喊了好多話，但是我卻完全聽不到，尖銳的疼痛伴著巨大的嗡鳴聲讓我?guī)缀踔舷?。我的手扶上床沿，那床竟在一瞬間化為灰塵散盡，將北竹摔到了地上。我慌張地站了起來，跑出了屋子。
當時我不知道原因，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以后每一次變天氣的時候，我的頭都疼痛無比，身上的力處于失控狀態(tài)。那應該，是那一個雨夜留下的后遺癥吧？
從那一天開始，我再沒有碰過任何人。每一次下人們給北竹換藥的時候，我也只是站在一旁看著。
“真是天殺的！”有一天北竹突然生起氣來，“那天我為什么不早點過來？我早早的布好重兵，十萬！三十萬！他們就不會打擾你修煉了！也就不會壞了你的道了。你也就不用這么……這么……唉！”
看著生氣的他，我的心反而軟了下來。我安慰他道：“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如果你那天不來，興許我還沒從道境中出來，就被他們滅了肉身。現(xiàn)在最起碼，還有再次修道的機會。到時候再行調(diào)整也不晚?！?p> 我的這一句話讓他認起了真。以后的日子里他不斷的閱讀一些深奧的典籍，每一次見到他時，與他討論的，也都是天道演化一類。見他學得認真，我就又將那兩塊奇異的石頭取了來。其實他天資極侍，這幾年的書信溝通中，我也沒少向他說過我的修煉感悟，而今一股作氣學起來，竟然進境飛快。
也因此，我們對于這兩塊石頭的來歷就更是好奇了。
時光飛逝，轉(zhuǎn)眼又是三個月過去了。
我們總算是找到了邪巫的老巢，我毅然起身，親自帶領兩萬教眾與大帝那里借來的三萬兵馬，向他們的老巢進發(fā)。而剛能下地的北竹，被我強行留在了京都。
不得不說邪巫們很有勇氣，他們的老巢所在的地方，據(jù)京都不過百里。他們的障眼法也頗為精巧，竟通過山脈走勢，掩蓋住了他們的生活痕跡。
那一天我們連夜趕兵，天還未亮就來到了他們的老巢前。趁其不備，一舉拔了他們?nèi)齻€據(jù)點。據(jù)情報顯示，老巢外有五個據(jù)點作為掩護。也便是說，接下來還有兩個據(jù)點，便是老巢了。
便在此時，在山地密林的四面八方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之聲。從聲音上來判斷，來人的數(shù)量竟遠超我們的估算。難不成他們還有暗軍？
我臨時調(diào)動軍隊進行反擊，可是看戰(zhàn)斗的場面卻出奇的順利，很快就有大批的人向我們投降。經(jīng)過詢問，原來他們并不是此次要攻擊的邪巫，而是附近飽受邪巫之苦的村民。當他們聽說此次找到了邪巫的老巢時，他們都振奮精神說要一起攻到他們的老巢。
接下來，在村民們的幫助下，我們又一鼓作氣，順利地攻破了接下來的兩個據(jù)點，站到了邪巫的老巢門外。
當時太陽正欲從東天升起，我騎著馬來到了他們城門之下。我的身后是七萬大軍，那浩蕩之勢宛如驚濤拍岸。
看著城上不敢露頭的戰(zhàn)士，我對此次出征的信心又上漲了不少。其實前面的五個據(jù)點，都帶有情報站的性質(zhì)，最邊緣的兩個更完全是僑裝打扮起來的斥候。五個打下來，我們其實沒有殺死任何人，都將他們趕回了老巢。想必，此刻在老巢中的人早已經(jīng)清楚了我此次帶的軍力。
據(jù)情報顯示，老巢中也就只有一萬多人而已，而且還多是身體孱弱之輩，真正可以上戰(zhàn)場的戰(zhàn)士不過六千。這一戰(zhàn)，他們是勝不了的。可就在我準備發(fā)起總攻命令的時候，意外發(fā)生了：那些村民們紛紛沖到了城門前，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你們同那邪巫是一伙的嗎？”我問他們。
“圣子大人?！彼麄児蛄讼聛?，“求求您放過他們吧！城里的那些兵，都是我們的孩子??！他們一時被迷了心竅，誤入了歧途！還希望大人可以高抬貴手，放他們一條生路！”
說著他們就叩起了頭，那一臉的關懷讓人不忍拒絕。不過，我本就沒有非要取他們性命的打算，若能勸他們自行離開邪巫，那當然最好。
可就在我要答應他們的請求時，城上的人卻喊話道：“我不用你們管！你們少待在這里！”
“你這個臭娃子！你在這兒說啥呢？”一村民站了起來，“你說說，你這些時間干了些啥事？我一口吃一口喝地喂你長這么大，現(xiàn)在用人了，你拍屁股就走？我告訴你臭小子！來年種地的時候你要是回不來，以后就別想見你媽了！”
“你敢動我媽一下試試！”
“咋地？我動我老婆，你管得著嗎？”
“我要殺了你！”
一支長箭從城上射下來。地上人上蹦下跳地險險地躲了過去。
一群山民朝著城上人指責道：“不肖啊！哪怕養(yǎng)匹狼，也比養(yǎng)這種孩子懂事！”
兒子：“我從小讓他養(yǎng)了嗎？我從小吃的哪一口飯不是我自己掙的？他干啥了？他除了打我們母子還干啥了？”
山民們：“愣小子！你咋能這樣想呢？你這條命不是你爸給的？老話說得好，生命大于天！還有啥比你這一條命更珍貴的嘛？再說嘍，你爸為啥打你？還不是指望你爭爭氣！”
兒子：“夠了！一條破命有什么稀罕的！如果生我就是為了家里可以多個牲口，那我寧可不要這條命！”
父親：“你這小鱉孫兒！還不想要這條命了是不？我告訴你！你這條命是我給的，也只能我收走！有本事，你現(xiàn)在就跳下來我讓看看！你要是不敢跳，就老老實實給我回去種地！你小娘這段時間可是瘦了不少，再讓她瘦下去，我就抽死你和你那傻娘！”
“我要殺了你！我今天一定要殺了你！”
他們的對話讓我頗覺惡心。我直接下令，將擋在陣前的山民全部抓了起來，并對城上人道：“在來之前，我并不知道你們的苦衷！即使是發(fā)生了剛才的事，我可能也只看到了你們痛苦生活的一角！我很為你們痛苦的生活表示惋惜。但是，請不要對你們的生活絕望！今天，我以圣子的身份向你們起誓：若你們主動離開邪巫，我可以給你們安排正常人的生活，讓你們得到同等的尊重！”
我的聲音很大，蓋過了所有人的喊話。聽到我的話的人，都止住了話語?？墒?，就在這靜謐的時刻里，天上突然響起一道驚雷！一朵烏云飄來，天上下起了大雨。
“他是騙子！”城上的人道，“蒼天都向我們發(fā)出了警告！”
“不！相信我，我剛才說的都是實話！”我想辯解什么，可是突然來的陰雨天氣讓我體內(nèi)氣息大亂，我輕輕地抬起了手，面前的城堡便快速崩潰。
而我則在劇烈的痛苦中，抱著頭摔到了地上，在地上打起滾來。這時我身邊五尺之內(nèi)的所有人，都在一瞬間化成了飛灰。在攻打邪巫的門前，我像是一個魔王般，不分敵我地帶走大批的生命。
那一天后續(xù)的事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我只記得邪巫的長老站到了城上，說他們代表真主向我這個叛道之人降下了神罰。隨后我便暈了過去。
我再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應該在一間石室中，我躺在石面上，身上一片冰涼。石室里不知是誰點了火把，也不知是誰在那里吟誦著玄奧難懂的咒語。模糊中我好像聽到北竹在我耳邊對我道：“星牧，這次，我要為你滅盡天下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