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李泰祥的新唱片你買了嗎

　　2006年的九月，白楊樹與懸鈴木相接染綠了一整個宜州，蟬鳴聲孜孜不倦，天上的金烏卯足了勁兒對地表持續(xù)噴射高溫火焰，企圖將人類趕盡殺絕，幸而有旺旺脆冰冰和冰可樂重新賜予我們生命。成群結隊的學生擠在游戲廳和零食鋪里消磨著課后時光，電風扇吱嘎吱嘎的旋轉不休，偶有灑水車經(jīng)過，被淋濕的地面立刻散發(fā)出柏油混合泥土的濃重氣息。

　　音響店里叮叮咚咚的流行樂終日在綠楊蔭下飄蕩，呼號著叛逆期少年們內心的不安與躁動。

　　一個女生問另一個女生：“李泰祥的新唱片你買了嗎？”

　　一個男生問另一個男生：“夢三國哪個服里妹子最多？”

　　蘇荷頂著一頭比男生還要短的圓寸站在宜州清遠中學門口，內心無比絕望。開學前一天，蘇荷軟磨硬泡跟蘇曉蕓商量到半夜，企圖讓她答應蘇荷休學三個月，等頭發(fā)稍微長出來點兒再去學校報道。然而不管蘇荷怎么掙扎，蘇曉蕓的態(tài)度始終如革命戰(zhàn)士一樣剛強，絲毫不為之所動。

　　說說蘇曉蕓吧，是個心比天高的女人，不甘心一輩子與灶臺為伍，可惜老天爺給她的前半生安排了一段分外崎嶇的道路。

　　千禧年后世界經(jīng)濟危機，中國加入國際貿易組織，農(nóng)村勞動力大量向南方城市的服務行業(yè)涌入，蘇曉蕓毫不示弱趕著這股社會風潮，孤身一人到沿海城市闖蕩，一去就是四年。從南方回來那年適逢省里鼓勵創(chuàng)辦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不顧蘇荷他爸蘇東彥的反對，當即到工商局申請了個體戶營業(yè)執(zhí)照，拿出大半積蓄在宜州西區(qū)步行街盤了間鋪子開理發(fā)店。

　　與命運抗爭到四十歲的時候，才勉強貼上了獨立新女性的標簽。盡管桐鄉(xiāng)的妯娌們暗地里譏諷蘇曉蕓，這么做完全是在打自己男人的臉，她還是毅然決然堅持把小店開下去。

　　有個強勢的媽媽，對童年時期的蘇荷來說并非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兒。

　　蘇曉蕓到長江以南打拼那幾年，蘇荷分別被安排跟著姥爺和奶奶生活。鄉(xiāng)下的孩子們愛鬧，自小留守的蘇荷性子有些孤僻，于是就成為了被集體欺凌的對象，日子過的要多凄慘有多凄慘。

　　直到小學畢業(yè)這年暑假，蘇曉蕓回桐鄉(xiāng)登記人口普查表，推開家門看到女兒滿身泥巴，臉上三道一寸長的紅印子，穿的裙子像從古董店里淘回來的，可憐兮兮的趴在小石桌上看書，簡直活脫脫一部三毛流浪記。蘇曉蕓進門二話不說抱著蘇荷狠狠哭了一場，當天就決定把蘇荷接到身邊上學。

　　蘇荷興奮地整宿整宿睡不著，逃離桐鄉(xiāng)，整個世界都變得格外明朗。在那段令人窒息的時光里被迫囚禁在身體里的倔強，此刻正拼命叫囂，翻身農(nóng)奴把歌唱的機會來了。

　　于是對于陌生的宜州，蘇荷反而更有歸屬感一些。

　　在桐鄉(xiāng)時，蘇荷的頭發(fā)被小混混拿剪刀剪的犀利無比，真真如犬牙差互，不留一點補救的余地，只好貼著頭皮全部推掉。蘇曉蕓拿著電推子一邊推一邊掉眼淚，被那些小混混摁在地上剪的時候，除了覺得石子蹭破皮肉有些痛之外，蘇荷對于這種事情幾乎已經(jīng)麻木了。

　　此刻看著鏡子里蘇曉蕓通紅的眼睛，心里突然覺得委屈極了，于是放開了嗓子哇哇嚎，哭完了一睜眼看見腦袋光禿禿的自己癟著嘴活像一只沒毛的鴨子，頓時覺得又丑又好笑，然后......一邊笑一邊繼續(xù)嚎......

　　站在教務處登記的時候，蘇荷才知道宜州與桐鄉(xiāng)的學校不一樣。在宜州無論是清遠還是明德，每間學校都有自己的小學部和初中部。也就是說初一學生從小學部原班級直接升上來，教室里全部是相熟的同學，廝混多年，大家早已幫派分明。像蘇荷這樣中途轉校的插班生就像外星人入侵地球，迅速吸引各方人員的注意。尤其她還留著一個雌雄難辨的發(fā)型......

　　蘇荷被分到了七四班，蘇曉蕓為了把非宜州戶口的蘇荷弄進清遠，很是費了一番周折，就在蘇荷視死如歸即將走進教室的時候，一個外表酷似黎明的青年男人大步流星經(jīng)過蘇荷，隨意斜靠在門口喊。

　　“四班的同學到走廊里集合，按大小個兒排下隊啊，程永青呢？出來組織一下?！?p>　　熱氣騰騰的教室?guī)缀醮蛔∪?，這人一聲令下，立刻從教室里昂首闊步走出來一個腿特長看起來巨颯的女生，效率極高地展開組織，蘇荷看到她莫名聯(lián)想到《山海經(jīng)》里的一種遠古生物——朱雀，丹鳳眼睥睨之間自帶威儀，毛羽煥五彩，步履生輝光。

　　很快男生和女生從低到高各自站成一排。

　　“黎明”扶了扶眼鏡，開口說話了。

　　“嗯，兩個月不見，都長高了不少，看來同學們假期過得不錯。這學期咱們班有新同學報道，我就簡單的再介紹一下，我叫秦槐，教你們數(shù)學和美術，同時也是咱們七四班的班主任，大家可以喊我秦老師?！?p>　　秦槐說話的時候，語氣中洋溢著陽光的少年氣，臉上始終掛著一抹和煦的微笑，水洗藍牛仔褲搭一件藏青色T恤，金屬框眼睛架在高瘦的鼻梁上，偶然低頭，鏡片上的反光一閃而過，整個人神秘又儒雅，藝術氣息爆棚。

　　“老秦，真實的越來越嘮叨了。”蘇荷尋聲望過去，隊伍里一個穿黑T的男生賤賤地摟著旁邊一看起來特斯文的男生小聲低估，在一堆中國經(jīng)典款藍白校服中間顯得格格不入，不過，這群人里突出的并不只有他一個。

　　“當然了，只要你敢，私底下也可以叫我老秦，都沒問題?！?p>　　心中暗爽，有這樣一個帥比老班簡直就是學生時代的奢侈品?。?p>　　班里大部分人都已經(jīng)排好了座位，個別想要坐同桌的，和其他人商量好了之后，秦槐都一一答應給調換了，只剩下忙前忙后的程永青和始終努力讓自己變透明的蘇荷還沒入座，秦槐提議她倆坐一塊兒，理由是程永青作為班長，如此剛好方便照顧新同學。

　　程永青牙一咬，手一揮：“老秦放心！我可以?！?p>　　看她的表情顯然……“不可以”。

　　程永青對蘇荷的第一印象的確算不上好，在她的概念里，會留著這種另類發(fā)型進校園的女生，要么是喜歡標新立異吸引男生的綠茶girl，要么單純就是特別難搞的太妹。無論哪一種，都不是她喜聞樂見的。

　　蘇荷倒是無所謂，在桐鄉(xiāng)已然是過慣了與所有人為敵的日子，現(xiàn)下這點敵意對她來說實在不算什么?？傄幸粋€新的開始，她不想永遠做那個疊羅漢時被壓在最下面吃泥巴的人。于是打算把拳頭練得硬一些。

　　一直以來在宜州的幾間學校里流傳著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就是拜碼頭。梁猛和王亦琢他們在清遠中學的角色，就如同阿爾帕西諾在電影《教父》里飾演的黑道老大馬克爾，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而蘇荷這個不穩(wěn)定元素，第一次對上校霸頭子梁猛，就干脆利落的和他甩膀子干了一架，從此掀開了宜州這片江湖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