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響起,知了配合的在樹梢高歌一曲,以慶祝教室里那批躁動靈魂重新獲得自由。
唐夫子的語文課永遠沉悶又無趣,深灰色襯衣的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顆,搭配一件像極了中山裝的夾克,一手捧著教科書,一手垂于身后,仿佛藏在背后的那只手,隨時會拿一把戒尺出來。每每在校園遇到,蘇荷她們都忍不住開口尊稱一聲唐夫子。
唐夫子剛一出門,小布他們便飛速扔了一副球拍出去搶占乒乓球臺了,清遠男生們的興趣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從籃球轉(zhuǎn)移到了乒乓球。
課代表拿了一把彩色的塑料管找永青一起折星星,說是要折夠一千顆,才能心想事成。程永青果斷拒絕,她表示折完一千顆星星要比實現(xiàn)夢想難太多了。
蘇荷攤開素描本,有些心不在焉,畫紙上是大片綠色暈染的茂密竹林。
永青嘟囔抱怨著,“你最近怎么總是不在狀態(tài)?像是丟了魂兒,”
半晌,蘇荷呆呆地回,“啊?你說什么?”
永青從蘇荷手底下的拿過素描本,翻了兩頁,前幾頁大多是一些局部特寫,背影,人物肖像,到后面卻更加抽象,比如夕陽向地面傾泄火團,整片陸地都燒起來了,只有一個模糊的人影在灼灼流火中佇立,之后就是這幅未完成的竹林。
永青問蘇荷,“怎么忽然開始畫竹子了,以前看你畫肖像比較多?!?p> “我也不知道,永青,放學陪我去寫生好不好?!?p> “還畫竹子嗎?”永青總覺得蘇荷不對勁,尤其從路輕音生日那天以后。
電風扇在頭頂吱呀吱呀的轉(zhuǎn),鋒利的扇葉如同一把神兵利器,擴開了一方青春時期的角斗場。
老秦大刀闊斧的腳步的走進教室,飄逸微卷的長發(fā),橢圓的金屬框眼鏡,經(jīng)過窗邊時,腳步聲就已經(jīng)被他的學生們認出來,九個學科,所有人最不怕的就是上秦槐的課,他的課遠比當下最時興的手游和小說好玩兒多了。
秦槐神秘兮兮地說洛城今年要辦國際中學生藝術(shù)展,設(shè)了牡丹杯,舞蹈、美術(shù)、聲樂、器樂項目都有,特長生大放異彩的時候到了。
永青立刻拉著蘇荷的手,慫恿蘇荷報名,蘇荷看著手里仿佛有千斤重的報名表,有些悵然若失,雖然一直以來她都極愛畫畫,蘇家卻并沒有人支持,首先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并不寬裕,其次是也不愿她花費時間在這些“無用”的事情上,所以至今蘇荷從沒有正經(jīng)上過美術(shù)課。
秦槐曾經(jīng)看過蘇荷的畫,非常喜歡,偶爾來了興致也會拿過去添幾筆,畫風立刻就會生動許多,蘇荷和永青調(diào)侃說,秦老師總是能輕易地給畫注入靈魂之力。
那天蘇荷最終還是拿了一張報名表放進書包里,回到家的時候,蘇曉云正在給一個老頭刮臉,刮胡刀使勁在一根粗布條上篦了幾下,便手法嫻熟地開工,刀鋒所過之處,濃密的白色泡沫與黑色毛發(fā)一起褪去,平坦裸露的皮膚出現(xiàn)。
蘇荷攥了攥書包帶,深吸一口氣“媽,我……”
“放學了?飯在鍋里呢,自己盛著吃去,別忘了洗手啊?!?p> “嗯?!?p> 蘇荷還是沒勇氣說出來,算了。
秦槐抱了一堆《色彩構(gòu)成》、《美術(shù)鑒賞》、《國畫經(jīng)典》、《顧坤伯教授課徒稿》等書籍走進來,畫室里除了祁雯雯和蘇荷,還有幾個明德的學生,雖然蘇荷還沒交報名表,但老秦說,蘇荷很有天賦,便叫著蘇荷一起來文化館上課,這對蘇荷來說比上次全能競賽晉級還要開心。
秦槐畢業(yè)于美院,所以整個人的風格還是偏向于學院派的,他從最基礎(chǔ)的教起,最初的勾線,到后面的排筆,暈染,潑墨一點一點教蘇荷,蘇荷學得極認真。
外面烏云壓迫著屋頂,薄霧逐漸包裹了盛夏的宜州,沒多久就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雨,雨點沙沙沙打在窗上,靜謐的畫室里彌漫著炭筆和顏料的味道,畫到了很晚,直到雨停,光線逐漸不足以支撐蘇荷看清宣紙上的明暗,她才發(fā)覺天已經(jīng)不早了。
蘇荷活動一下酸脹的手腕,收拾書包準備回家,抬頭看到門口站著一個人,修長的身影裹入外面深藍色的夜霧中,冷不防嚇了一跳,仔細看看,是他。
“葉楊?在等我嗎?你怎么不叫我?我畫畫的總是會忘記時間?!闭f完,蘇荷臉上立刻燒起來,明明沒有和葉楊說過自己在畫室,為什么看到他,下意識就覺得是在等自己。
暗罵一句“蘇荷啊蘇荷,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這么自戀的!”幸好光線暗,他應該看不出自己此刻的窘迫。
“你太認真了,就沒叫你?!?p> 葉楊的頭發(fā)好像又長了些,發(fā)梢總是不經(jīng)意間落在眼瞼上,繪出一片陰影。
“哦,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我來上舞蹈課,就在隔壁的練功房,路過畫室剛好看到你?!?p> “你一直都在學舞蹈嗎?”
“閑著也是閑著,我又不像你們這些尖子生,每天有那么多習題要寫,平時除了跟趙赫然他們泡網(wǎng)吧或者打球,總得找點事兒做吧,要不豈不是能無聊死。”
“哈哈哈說的也是。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本姑娘是尖子生不假,作業(yè)完整寫完的次數(shù)嘛,一個學期掰著手指頭都能數(shù)的過來。”
蘇荷關(guān)了畫室的燈,他們一起走出文化館,夏季雨后的宜州,白楊連著白楊,攀著籬笆的月季香味濃郁,路燈昏黃的光線倒影在馬路的積水中如夢似幻。
喂,你手臂沒事吧?
那天,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蘇荷心里念著,可惜話到嘴邊怎么也說不出口。
閃電一瞬間穿過云層刺破夜空,雨又開始下起來。葉楊撐開一把藍色格子的雨傘,遮住蘇荷頭頂。
蘇荷心情莫名的好,或許是因為夏日雨后的香氣,或許是由于很久沒有像這樣暢快地畫了一整個下午的畫,她跑著伸出手接那些并不鋒利的落雨,葉楊就在她的身后,隔著半步遠跟著,傘斜斜地往前傾,防止雨水落在她的身上,自己倒是濕了個徹底。
距離藝術(shù)展還有一段時間,所以秦槐常常利用晚上和周末的時間給蘇荷他們上課。秦老師每次上完課,就會安靜地坐在畫室前面的角落里,畫架擋在面前,在陰影中間描繪擺在斜前方的靜物,偶爾起來幫蘇荷他們看看構(gòu)圖和色彩。
“秦老師,你一定很喜歡美術(shù)吧?!碧K荷忍不住問,“喜歡啊,央美畢業(yè)那年原本是想要去,但是后來,現(xiàn)在也挺好的,和你們這群孩子呆在一起,每天都過的很開心?!?p> 文化館舞蹈室。
“好,大家把剛才教的幾個動作重復練習一下,主意表情和肢體的協(xié)調(diào),有需要休息的可以自行到旁邊休息?!比~楊走到角落開了一瓶水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汗珠沿著喉結(jié)滾落。
“葉楊!”老師拍了一下葉楊“這幾天怎么忽然來上課上的這么及時啊?”
“怎么?還不許別人努力上進嗎?”“這話你自己信不信?”葉楊一臉我不知道你想說什么的表情。
“哎?我看,隔壁跟著秦老師學畫那個女孩真是不錯??!你覺得呢?”老師表情一點不單純地看著葉楊。
葉楊一口水噎了一下“這么八卦,怪不得老都老了還沒人要?!薄八佬∽樱ぐW是不是?”
葉楊靈活地轉(zhuǎn)身,抓起搭在墻邊的外套,逆著門口的光離去,背對著老師擺了擺手,老師有些無奈地搖搖頭“這小子!”
葉楊手里拿了一瓶酸奶一盒巧克力,安靜地靠在畫室門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