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大比動天聽
又閑話一會兒,現(xiàn)如今幾人傷的傷,疲的疲,再沒更多精力東拉西扯,時間已到四更,兩名女子實在熬不住了,上車去小憩一會兒。四個男兒漢經(jīng)此有驚無險的一役,圍爐喝酒,談天說地,交情進一步加深,倒也時間飛逝。
轉(zhuǎn)眼五更天,夜色還未褪去,遠處野雞鳴叫聲卻越發(fā)響亮。早起趕路,在外一切從簡,幾人各自梳理一番后,駕了車馬上路,向著渡頭而去……
這一程水路、陸路并行,眾人方才回到長安城外。依舊從延興門入,剛近東市之時,段懷皎看著窗外景色,不知怎的面露期待,向著王道人擠眉弄眼,問道:“十二叔,我們且要在京城這兒呆上一段時日……不如在這萬年縣內(nèi)尋個上好的地方落腳如何?我看那平康坊就不錯……”
皇甫翎忽地一聲冷哼冒出。這幾人中她可以說是完完全全天子腳下長大的,別說平康坊,就連那達官貴胄的家中的私宴也去過不下一次,怎可能不知道些坊間風(fēng)流韻事。只見她搶白道:“段公子莫不是為了看那天下有名的‘平康十九歌姬’……才如此提議的吧?”言語間極盡挑事之能。
姜文心大家閨秀,雖沒有見識過那平康坊的花花去處,但也不是真的沒見識,自然知道皇甫翎說的是什么事情,遂神色怪異地盯著段老三。段懷皎也不知道為什么,從第一次見面起,只被這文定之妻無言注目,就總感覺渾身不自在,因此馬上撇開目光,向一眾男同胞們投去求助的眼光……
倒是楚歌一見插科打諢的機會,便對著李晟笑道:“李大哥你看看,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年少皆愛風(fēng)流。沒想到段兄弟和我倆竟想到一處去了……不如等這事兒完了,我們就同去開開眼界,看看那大唐盛世中最美平康風(fēng)月,豈不妙哉?”
段懷皎一聽雙方風(fēng)頭直指自己,是哭是笑都不得當,忙給遞出暗示。另一邊皇甫翎卻轉(zhuǎn)頭急忙喝道:“姓楚的!你這臭小子、窮光蛋,瞎湊這熱鬧做什么?那什么所謂的十九歌姬,《尋芳譜》上那排名還沒本姑娘高咧,有什么好看的!就你那一月月錢,連‘流螢閣’門口都進不了!你要敢去,我就告訴我阿爺阿娘去,看他們不收拾你,罰你面壁三月!月奉充公!”
王十二一路來沒少聽這些年輕人斗嘴,趕忙勸阻道:“行了、行了,你們幾個年輕人歲數(shù)加起來比道人我都大了,真不知道是不是命格犯沖,一路鬧起來沒完……”說著又看向段懷皎,責(zé)道:“……你十二叔我乃方外人,哪有這么多黃白在身,讓你小子在城東花銷。還是去城西吧,至少門道熟一點,也不容易得罪地頭……你忘了之前亂逛丟了盤纏的事兒了?”
“來到我凈武衛(wèi)地界,本姑娘怎么還會讓你們住外面,不盡點兒地主之誼?剛過城門時,本姑娘已暗中交代城門官給總府傳個消息,此刻我阿娘肯定早就做好妥當安排了?!被矢︳峤幼煺f道,接著便領(lǐng)著幾人趕車向城西駛?cè)ァ?p> 幾人穿過槐街,先來到了凈武總府前,在仆人安排下泊了車卸了馬匹輜重?;矢︳嵋膊还芷渌?,一馬當先往里面沖去,叫道:“爹、娘!翎兒回來了……”只慌著門房執(zhí)事等連招呼都沒打好,一個勁兒的喚著:“娘子慢點兒,別摔咯。”忙帶著眾人入內(nèi)。
李晟、楚歌陪同王十二等人通報后,慢慢入內(nèi),先被帶往偏廳休息片刻。茶過兩盞,姜文心一路仔細打量四周,看這府中家大業(yè)大,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往來多是身懷勇武之人,嘆道:“皇甫妹子如此出身,怪不得性格也頗敢愛敢恨,絲毫不輸一般男子的豪邁……”
段懷皎一聽,忍不住怪話道:“她這叫豪邁?我怎么覺得是潑辣撒野的咧?還是娘子這般文靜修養(yǎng),才更得人親近……”正說到這里,一陣清脆熟悉的聲音響起道:“你這酸儒又在說本姑娘壞話了?”原來皇甫翎已經(jīng)換了馬裝,解了束發(fā),扎上小髻,身著一件著綠羅裙、青羽衫子、單絲紅地帔子的閨閣女子裝束,一進門,青春嬌俏的容顏氣度讓所有偏廳的人都為之驚艷。
段懷皎這也一時眼直,口花花道:“《尋芳譜》到底是《尋芳譜》,皇甫娘子這等風(fēng)采,當?shù)米∵@天下前十。”只是姜文心聽了,盯著皇甫妹子看了兩眼,反而默然低下了頭,不知又聯(lián)想到些什么女兒家的心事兒。
皇甫翎聞言后雖不說話,但止不住嘴角上翹,心里還是十分的開心得意。見她瞧向楚歌眨了下眼,周身一轉(zhuǎn),揚起下巴說道:“怎么樣?比起那些什么勾欄瓦舍中的風(fēng)塵女子,還是本姑娘更好看吧?”
楚歌倒是少有的不反駁她,看著面前這名艷麗非俗的少女,再和之前的鄭末雪一比,確實各有千秋……心事一起,想著:“算算時日,鄭家娘子應(yīng)該也到了洛州,不知情況如何?說來倒也不關(guān)小爺?shù)氖聝骸皇嵌嗄瓴灰妿熋?,今番得空后,定要懇求師尊同意,前去尋她團聚……”
皇甫翎見他不回話,以為他看出神了,笑罵道:“別發(fā)呆了,阿爹有請王道長你們過去正堂說話咧,快走吧?!边@邊一把拽住楚歌的手臂就往外邁步。
楚歌有些不自在地輕輕甩開她的手,說道:“走就走吧,拉我作甚?!币妼Ψ剿朴行┥鷼?,立馬回頭提了聲:“李大哥快跟上……”正好混于諸人行動中,免得惹著這女煞星當眾找茬。
待進入正廳后拜見皇甫家主和主母,先是開口寒暄一番,介紹引薦。說到姜文心時,本來藏在段懷皎身后的她主動站出來,介紹自己是段家鄉(xiāng)下的遠房表妹,隨著兄長出來見見世面……同行幾人均猜不出她為何如此自報身份,想來姜家娘子是因為之前段家的所經(jīng)所歷,一時或怨或羞,不想承認二者關(guān)系而已,就沒多言說什么……
王十二一方面感謝凈武府,尤其是李晟和楚歌路上的幫扶,同時為將皇甫翎卷入自己恩怨之事道歉?;矢α柘鲎鳛榧抑?,首先道了聲“客氣”,看了看幾人后,道:“小女頑劣,沒給王道長添麻煩就好,何來歉意?再說吾與茅山派丹丘先生也算舊識。王道長是丹丘兄的師兄,自然也可算吾之兄長了。先前府中有事,未及與兄會晤交好一番,實屬不該……”
這時李晟經(jīng)不住訝然喃道:“原來王道長竟是茅山派高足,地宗前輩……”同行除卻段懷皎,其他人也都沒有想到王十二身份來歷如此顯赫,這才反應(yīng)過來。再經(jīng)賈伯慧這江湖百事通一說,當知道眼前這道士的真實身份,是茅山派當代大弟子——王坤。如此輩分放在道家各派分支當中,其都有不俗的地位,自然使旁人不免高看他一眼。
楚歌這時心中卻念著另外一件事來:“若上次刺殺成功,道家折了面子,鴻門首當其沖,必會受到地宗,甚至可能是道門三宗之勢的全面報復(fù)……”哪怕是有右相做后臺,任何武林大派,包括的九流各宗門齊力,恐也都無法輕易承擔大唐國教的怒火……
王坤見瞞不過,這時開誠布公,抱拳施禮,直接說道:“此次十二再入塵世,皆因塵緣因果未了……為了避免俗事牽扯師門,故身份不便與他人知,還望賢伉儷保密?!?p> 賈伯慧微微一笑,似早有所思,回道:“道長所托,凈武衛(wèi)自然承應(yīng)。既然外子稱呼先生一聲兄長,那么妾亦僭越一二……之前王兄所求之事,今日得空,終能辦理。幸不負所托,雖不說左右天意宮動向,但至少將此事放在太史局掌控中,保障一個公平比試的情況……就算那袁大將軍如何受圣人恩寵,這次想來也不能胡亂出手?!?p> 王坤聽后欣喜,站起身來,插手行禮,欲表示感謝。賈伯慧先一步插話說了:“道長與我凈武府是交心之情,如何行如此大禮?當真折煞小妹夫婦了……我這還有一消息,才算我皇甫家聊表心意?!?p> 王十二正欲問起何事時,一旁段懷皎似憋了許久,聽到此處,忍不住說道:“我猜皇甫夫人多半是知曉了和我十二叔比試道行的對手吧……”還未說完,就被姜文心拽了一下袖口,似要示意他作為小輩,不當在此多話。
賈伯慧聞言先是一愣,然后雙眼微閉,審視那這一對青年男女片刻,隨后笑道:“呵呵呵,妾身少有被人先猜出話機的……段三郎不愧是段三郎,常聞段大提起家中三弟機智過人,如此我倒想一問,為什么探明的不是比試題目,而是比試對手咧?”
姜文心見此只是嘆氣不語,段懷皎則是不好意思地對身邊人笑笑后,轉(zhuǎn)頭說道:“這是皇甫夫人不知內(nèi)情而已……那道術(shù)分文武比,比試題目屆時多半是由太史局李家著人,以“卜天擇”的儀式來定,通常內(nèi)容包括道經(jīng)教法、符禁咒術(shù)、驅(qū)邪祈禳等越一十六種,因此事先常無法知曉內(nèi)容,所以在小可敢憑此大膽猜測夫人所說消息……”
皇甫翎聽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說道:“不就多讀幾本書嗎?有什么好得意的……”賈伯慧卻不在意,只點頭微笑,看了眼自家夫君,讓他續(xù)解釋道:“……雖然不知道比試題目,但是今早早朝后,朝中多有傳聞,說是圣人好似接到了天意宮大比的消息,雖當天不會到場觀禮,但會親自選定題目交由太史局保管,當場行監(jiān)督之職責(zé)……”
不知此事竟會驚動天聽,幾人心中皆驚,難以預(yù)測到時又會生出何等變化……賈伯慧接過話來分析道:“如此也好……至少想要從中分一杯羹的賊人,不敢隨意出手干涉了。據(jù)小妹所查,王兄此番論對的,乃是道家人宗樓觀道在籍,長天觀觀主尹愚道長。京城道門中人多不愿意插手參與,于是天意宮只有向外方尋找?guī)褪郑炻?lián)系上了北地的長天觀……據(jù)說尹道長為了得到袁十倫的支持,提升人宗地位,這才同意走這一場?!?p> “長天觀之名貧道有所耳聞,只是少知尹道友來歷……不過只要有太史局在場,公平比試下,除非是遇見與師父同輩的高人出關(guān),否則術(shù)數(shù)伎倆,王某當不會怯他……明日在去市中準備些相關(guān)的法器,后擇時拜訪玉清散人,商量好對策,可達萬無一失。”
賈伯慧心思細膩,還是多言了一句,提出了他三人的安全問題。王坤也正好希望再借用李晟、楚歌二人同路護送,故而也承了這個人情。幾人再商定了一會兒,由皇甫翎領(lǐng)著,向偏廳去宴飲用餐。
經(jīng)此一夜無甚要事,當晚客人們終可好生歇息一番。畢竟京城衛(wèi)府,可以說是天下第一等守衛(wèi)了,安全不用多說,哪怕鴻門門主率眾敢來造次,也需掂量掂量雙方勢力得失……
第二日楚歌、李晟二人照常點卯后,領(lǐng)了上將軍令,直到天意宮比試前,皆可以便宜行事。二人提取任務(wù)后,再到管事順伯處提了些出公差的物資,等換好制式鷹羽衛(wèi)服,便徑直前來拜訪王坤。
等三人借著晨間花茶入口,商量一陣兒安排謀劃,段懷皎和姜文心才入了廳來。這二人都非習(xí)武之人,故而經(jīng)歷繁忙驚險后,松弛下多睡了幾刻。由于之前皇甫翎偷跑出去遇險,昨日已被父母責(zé)備一夜,傳令全府上下,不得放她出門,這才另由府中仆人領(lǐng)著一行用了朝食。等出了凈武衛(wèi)大門,正是巳時,五人漫步街上,前往西市。
姜文心養(yǎng)在姜、岳兩家閨中,少來京城市中增廣見聞,對于兩邊繁華的街道比常人多了些少女心的好奇流連??吹礁魃粎^(qū),尤其是那懷遠坊附近,多居西域胡人,商隊往來喝應(yīng),還有橐駝,吐蕃蒼猊犬等中原少見的動物,外國運來的新奇玩意兒,無一不讓姜家娘子想去一探究竟……幸而段懷皎時刻注意招呼著她,不然這人流越來越密,一個不留神下,難免與其他人走散。
這時懷遠坊中一處靠近西市的樓閣上,一雙明亮靈動的大眼睛不斷仔細地審視著人群。當看到坊門前跟著姜文心不斷來回穿梭的段三郎,眼神一滯,檀口微張,似念著些什么“又是這呆頭肥羊,今日看來可以開個二葷了……”接著嘴角微翹,一張稚氣粉嫩的臉上仿佛充滿了躍躍欲試的表情。
如果旁人能注意到此道身影的話,會發(fā)現(xiàn)一個身著灰黑布衣、頭戴裹巾,背挎布包的瘦小人兒,閃轉(zhuǎn)騰挪間輕松躲開望樓上武衛(wèi)的視野,從樓閣窗口無聲落下,如燕子投林,輕巧迅速地沒入人群中。
且看其在人群里片葉不沾地劃過,明顯身懷極其上等的輕功,且每經(jīng)過一個人身旁,手指輕彈,巧妙利用套在中指上的“指尖刀”,專向那身著華麗,看似腰間富貴之人下手,解下錢袋后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收入囊中,原是個盜門梁上討活的。
經(jīng)過了兩、三個目標,都順利得手之后,眼見此人快要來到段懷皎和姜文心二人身側(cè)時,只聽不遠處傳來一聲呼聲,原來是楚歌找了過來,對著二人說道:“開市的時間快到了,段兄多看著點兒姜家大姐,別再到處亂走,快去坊門前集合,不然王前輩免不得又是一頓教訓(xùn)……”
那人見一穿著鷹羽服的人走了過來,心下便不敢再有異動,暗中怪楚歌過來的不是時候,臨走時怪了楚歌一眼。哪知楚大郎靈覺異常敏銳,感受到目光,迅速轉(zhuǎn)頭看了過來,掃視起四下,讓這小賊瞬間嚇了一跳,忙別過頭去不敢再往朝向那邊,瞬間施展獨門身法遁去。
楚歌默然片刻,看著目光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段懷皎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隱隱約約似乎瞧著了那一晃不見的人,口中喃喃道:“總覺得那個身影在哪兒見過……”還欲進一步確認時,只聽楚歌回道:“算了,估計是連日勞累多心之故……快去與師兄他們匯合吧……”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