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上神化為原型,一棵枝翠葉白的柳樹,舒服的扎根在自己宮殿南苑的空地上,享受著和煦的陽光。今日積累的疲勞漸漸消除,他舒展了枝葉,有些暈暈欲睡。
一陣爭吵聲從南苑的右耳房傳來,聲音忽高忽低,柳白覺得耳熟,于是他晃了晃樹冠,伸長了枝椏,一根柳條扶到窗欞上,正大光明的聽起了墻角。
“師傅教過多少遍了,我們不能寫的太詳細(xì),你看你寫的什么?羅氏心想他一不勞作二不致仕又沒有傍身的本事,就守著祖產(chǎn)坐吃山空……你連羅氏的心里都左右了!你以為你是神嗎?不過一小小上仙,就妄圖左右世人的思想?”
柳白聽出來,這是自己那首席弟子茯苓的聲音。聲音不高,卻含著怒意。
“師姐,我不過就多寫了一個心里活動,那羅氏心里是不是會這么想的最終還不是她自己決定,再說了,我如果不這么寫,她如何拒絕那張公子?”
這是弟子小滿的聲音,一貫的天真無邪,氣死人不償命,柳白忍不住搖搖樹冠。
“師傅不是說過了嗎,我們只給時間,事情的起因和結(jié)果,中間過程越概括越好。你要那羅氏拒絕張公子,寫一句無緣足以!不對,這張公子為何會出現(xiàn)?”
屋內(nèi)傳出嘩嘩嘩的翻書聲,氣壓越來越低,柳白默默的收回枝椏。
“這不是羅氏和梁屠夫的姻緣嗎?怎么多出來一個張公子!”茯苓壓抑不住的吼聲傳了出來。
“羅氏被表哥退婚,還得自己去追求那梁屠夫。那屠夫又不是酸腐秀才還要女人先開口……我覺得羅氏實在是可憐,所以把這張公子牽來給她……”
“等等,這張公子和屠夫我明白了,但這表哥是誰?”
“上次你寫的那個燕國探花……”
茯苓在暈倒前想起來了,自己上次為燕國探花寫的姻緣簽里確實提到過一句,“羅氏被那探花拒婚,并未消沉,后又覓到一佳偶?!?p> 就這一句話,自己這小師妹居然就揚揚灑灑寫了十頁紙,要知道她為那正主探花寫的命理,不過才半頁。
這些俗世之人的緣分,能被她少司命提到一句已是天大的恩典。師妹雖未進(jìn)少司命之職,但這樣單開一篇為一個婦人寫命,莫不是要這羅氏千秋萬代被人祭奠?這又會影響到多少世間之人的命運。
茯苓氣的無語,小滿雖然靈秀,但太恣意妄為,師傅一向謹(jǐn)慎,真不知道為什么要收這個師妹!
離得這么近,徒弟的怨念飄過來,柳白自然心有所感。
為什么要收小滿,還不是因為她是走后門來的!
小滿叫圓滿,她的母親是霞光女神,天神界第一位女將軍。霞光女神的丈夫在上次神魔大戰(zhàn)中表現(xiàn)神勇,以身化道,昊天上帝特許霞光女神接替其夫的將軍之位,號令百萬戰(zhàn)將。
別看西王母統(tǒng)領(lǐng)三界女神仙,她都無法號令這位霞光女神??梢娺@首位女天將的地位。小滿作為功臣遺腹子,更是備受各方疼愛,天宮中的皇子,都親切的叫她小妹。
柳白雖然身為大司命,主管人的壽夭和命運,但那是對凡俗界的凡人而言,在仙神界,他就算個文職,修到上神之位,才堪堪算個角色,他可不敢拒絕霞光女神的要求,而且收下圓滿做徒弟,也算廣結(jié)良緣。
柳白的大徒弟茯苓,跟隨柳白幾場轉(zhuǎn)世,最后修成正果,雖未修到神位,但身負(fù)少司命之職,主姻緣婚配,深得柳白衣缽,走的是正統(tǒng)的司命進(jìn)修路子。
二徒弟小滿半路插班,年少心性不定,雖然聰慧卻懵懂不足,常常惹得師傅師姐頭痛。
有茯苓幫他教導(dǎo)小滿,柳白正好享清閑,象征性的搭了根枝椏在窗欞,他轉(zhuǎn)頭享受起陽光。
耳房內(nèi),兩個弟子的對話還在繼續(xù),小滿的問題也在升級。
“師傅不在的這段時間,你的功課沒做完,倒是插手了不少凡間的命理。”
功課都是看圖說話,抄寫副本,當(dāng)她是三歲小孩嗎?小滿不高興。
她拜師到大司命座下,就是來寫命理做名冊的,她是來做大事的,不是來死讀書的。她絕對不是因為凡間的話本子看多了,手癢癢了,要來擺布別人的生活。
“今天是個例外,之前都不是我主動插手的。”小滿心里不滿,卻不想惹師姐更生氣,急忙扶了一把師姐。
“你看桃花仙要下世積德,讓我?guī)蛯懸粋€有趣的人生,我寫完她看了,她可滿意了?!毙M說的志氣滿滿。
聽到這里,窗外的柳白的睡意少了點,他是不明白這些年輕小仙的想法了,下界辦公不是游玩,投胎轉(zhuǎn)世還得有趣才去嗎?
“桃夭兒要作死我不管,還有誰找你寫命理了?”
茯苓和桃夭兒有舊怨,不知是幸災(zāi)樂禍還是幸災(zāi)樂禍,竟然不那么頭暈了,又站直起來。
“還有福祿星君啊,我給他設(shè)計了一個特別詳細(xì)復(fù)雜的感情線,是八角戀情哦。”小滿看師姐臉色不好,馬上甩鍋,“這可是他自己要求的!”
“他要求的八角戀嗎?”茯苓深知師妹的秉性,小滿最擅長自以為是。
“他說想感情生活豐富些……”
“……”
柳白睡意全消,不知道那福祿星君投胎沒,也不知他是公干還是歷劫,一次負(fù)荊請罪是免不了了。
“還有呢?”
還有!
“幫別人求的命理算不算?”小滿的聲音明顯小了,底氣不足。
還能幫別人求命理嗎!耳房里傳來大徒弟的責(zé)罵聲,小徒弟的求饒聲。柳白只想隱身消失算了,巴不得自己不知道這些事。
“真的是最后一個,沒有再幫別人寫了?!毙M帶著哭腔,只打雷不下雨那種“為了寫好這個……我還查閱了師傅的經(jīng)典案例……白雪姑姑……最小的弟子……”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柳白聽的不真切,想化為人身,又不想在弟子面前顯性。
“那九世情殤錄……”
忽然聽到禁書的名字,柳白不得不顯出身影,站在門前光明正大的偷聽了片刻,最后眉頭一皺,打開房門走進(jìn)去。
“咳咳咳……”
“師傅您回來啦!”茯苓迎上去。
“師傅你又聽墻角!”小滿跺了下腳,卻不敢跑開,只能惴惴的站著。
被徒弟戳穿,柳白不像以往一樣哈哈打趣,而是直接問道:“那九世情殤錄我已經(jīng)加了禁制,你如何打開的?”
果然被聽墻角了!
小滿嘟起小嘴,雙手捂臉,就要來一頓嚎哭,從手指縫里抬眼看師傅,卻見他不似以往慈祥,小滿只得把哭聲憋了回去。
她這一口氣憋的急促,引起一頓咳嗽??磶煾岛蛶熃愣疾粊砗逅?,倒是真委屈了,眼淚在眼眶里打圈,就是不滴下來。
往常只要她委屈了,師傅便不再責(zé)罰,這次是不是騙不過去了?
柳白一言不發(fā)的看著她。
僵持半刻,小滿終于認(rèn)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低聲說道:“我仿佛看見那書上有禁制,但我去拿時并無阻擋……”
怎么可能無阻擋!
“你打開看了?”
“打開看了,還模仿著寫了……”小滿低下頭,雖然不覺得不對,但師傅生氣了,先認(rèn)錯才是乖孩子。
不理會徒弟的不安,柳白消失在原地。
他再次出現(xiàn),是在書庫中。
走到書庫最里間,一切如同往常一樣,沒有被整理過,也沒被擾亂過。
走到最里面的架子上,拿出“九世情殤錄”的書卷,上門的禁制依然存在!
奇怪,難道小滿有什么秘寶能避禁制?還是她天賦異稟能隔空取物?
柳白甚至懷疑小滿有沒有真的打開來看,是她在編故事嗎?可是看她的樣子依她的性情,應(yīng)該沒有說謊。
這邊廂,兩徒弟你看我,我看你,對師傅的態(tài)度吃驚不已。
“師姐,怎么辦?”小滿拉著茯苓,小聲哀求道,“師傅生氣了,你幫我求饒好不好?”
“現(xiàn)在才知道求饒?”茯苓冷著臉不答應(yīng)也不拒絕。腦子里回想師傅的臉色,心中卻不安起來。
師傅雖然對別人嚴(yán)厲,但對小滿一向?qū)捜荩踔潦强v容,看來這次小滿惹的事不小。不是不想幫小滿求饒,只怕她的話語沒有作用。
茯苓看著小滿說道:“等師傅回來再說,你別拽我袖子……你別跑……就在這待著……”
片刻之后,柳白上神再次出現(xiàn)在兩徒弟面前。兩個徒弟還杵在房間里大眼瞪小眼。
“茯苓你先出去,為師有話要問小滿?!?p> 小滿求救的眼光看著茯苓,她心一軟,說道:“師傅……”
話還未出口,柳白冷聲喝道:“玉靈,出去!”
聽到師傅叫她俗世的名字,茯苓知道師傅是真的生氣了,她不敢再言語,悶不做聲的走了出去,關(guān)上了門。
柳白打了一個禁制,隔絕了聲音。
“你真的看了九世情殤錄?”
“嗯。”
“可還記得內(nèi)容?”
小滿點點頭,心里卻對師傅的態(tài)度非常不解。
九世情殤錄雖是禁書,但在她看來更像是一本通俗小說,看就看了,她不理解師傅為什么要這么生氣。
“可還能背出來?”
為何要背??!師傅不做解釋,小滿不敢提問。知道事情嚴(yán)重,收起了騙師姐的眼淚,背了一段九世情殤的內(nèi)容。
柳白聽她背完,心下確定小滿是看過禁書了。至于禁制為什么對弟子不起作用,他已經(jīng)不想追究了。
“這書的內(nèi)容可有跟你師姐說過?”
“我哪敢跟她說啊。”小滿嘟囔一句,“雖然我覺得書里寫的沒什么,但是既然是禁書,師姐那老古板肯定不會同意我看。”
“既然只你一人看過,就你一人受罰吧,你若跟你師姐說起過,那你師姐也得受罰?!?p> “就我自己看過,我看完就放回去了,師姐真不知道?!毙M覺得師傅的話語有些奇怪,但又想不出怪在什么地方,思來想去不能連累師姐,還是先認(rèn)錯吧,低頭道“小滿愿意受罰?!?p> “好,你就在這耳房中待十天,只可修煉,一切雜事,免!”
“??!”小滿不滿的叫起來,“看書寫字可以嗎?”
“不可!”
“吃零食可以嗎?”
“不可!”
“找?guī)熃恪?p> “不可!”
……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這十天得多無聊?。⌒M在心里罵著老頑固。
不就是看了禁書嗎?用得著這天上地下的禁書,她看的多了去了。
走到門邊的柳白上神仿佛聽到了弟子的心聲,突然轉(zhuǎn)過身來,嚇得小滿馬上打坐并縮了縮脖子。
生氣的師傅好可怕。
茯苓就候在門外,等師傅出來后,跟著他走到了大堂。兩人照舊寒暄了一番,柳白上神問起了這次的“正事”。
“小滿口中的白雪姑姑,可是復(fù)陽殿的主事白驪上神?”
茯苓想了想,沒聽過白儷上神的名號,只聽過白雪上神,但能被小滿叫姑姑的,只得那一位,白儷上神應(yīng)該就是白雪上神了。于是點頭稱是。
柳白又問了事情的始末,茯苓結(jié)合自己聽到的,除去小滿的臆測,簡明扼要的說了一下。
原來那白驪上神的小弟子要正神位,斷情絲時卻發(fā)現(xiàn)沒有情絲,沒有情絲,便不能斷,少了這個步驟,修為不能再進(jìn)一步。
后來白驪上神從月老處“借”來一種特殊紅線——據(jù)說扎進(jìn)石頭里,頑石都能動情——她硬是給弟子接上了“情絲”,可這借來的情絲堅韌不斷,各種心法無用,白驪一來氣,干脆把弟子踢下界歷劫。
用錯誤的手段得來的錯誤的因果,一錯再錯。
“她為何要找你師妹來寫這命理?”柳白言下之意,小滿經(jīng)驗不足述職不明,怎么就這么多神仙私下來找她呢?再說她從月老處借來的情絲,為何不求月老去切斷?怕是偷來的東西吧。
茯苓看了一下師傅,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垂首回答:“他們來找?guī)熋?,可能是小師妹投入師傅門下那次考試惹的事?!?p> 小滿入師門時,確實有一場考試,柳白并未覺得滿意,怎么這場考試還能讓小滿“出名”了?
還是茯苓來解惑:“師傅問小滿何以為情,小滿答親情友情愛情;何以為愛,小滿答大愛小愛微微愛。并自我發(fā)揮,追加了幾個小故事。這雖不是正確的答案,但應(yīng)該引起了某些神仙的共鳴?!?p> “為何?”
“因為長生,因為無聊?!?p> 柳白看了看自己的大弟子,心中感概頗多,看來她受小滿的影響不小。
這段時間他不在西秀宮,茯苓作為榜樣引導(dǎo)著小滿,引導(dǎo)的作用現(xiàn)在看起來沒發(fā)揮好,還操了不少閑心,生了不少悶氣,又被帶跑偏了不少。
柳白是下界的柳樹通過自身修煉成仙,除情戒欲的修煉,只求能長久的做他的神仙。和那些生來為仙的“神二代”不一樣,他追求長生,而別人生來長生,只求擺脫無聊。除情戒欲,那是給有緣成仙的靈物設(shè)定的,人家生來為仙的,才不管這些。
茯苓隨他上天,思維受他影響頗深,她看不慣這些神二代的做派,難道不是隱射出了他內(nèi)心的反感?
柳白念了幾遍清心咒,平復(fù)下情緒。多想無益,還是先解決眼前事要緊。
不管怎樣,小滿被白驪拉下了水,按百驪的處事風(fēng)格,為了確保事成,很可能誘使小滿使用禁書。
柳白越想越覺得該是那白儷的錯,看來不得不走一趟復(fù)陽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