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后,楊如意正準備吃飯,袁城提著一個包裝粗糙的酒壇過來了。
“還沒吃飯?我也沒吃,正好一起,”袁城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了下去,轉(zhuǎn)頭吩咐起旁邊的花影,“和廚房說一聲,加幾個下酒的菜?!?p> “王爺今天回來的有點晚,發(fā)生了什么事?”楊如意抬頭看了看天色,此時已經(jīng)是戌正,相當于后世的晚上七點了,說完又補了一句,“如果不方便就不要說了?!?p> “沒有什么不方便的,剛從母后那里出來,阿柔在慈寧殿大吵大鬧,我去勸架來著?!痹悄闷鹁茐?,倒進一個錫壺里,架在紅泥爐上,“不要看著不起眼,這是豐樓珍藏的玉堂春,里面加了枸杞,有活血化瘀的功效,等下你試試?!?p> “因為婚事的問題?”楊如意試探著問道,“才十六七歲,是小了點,也許過個幾年就好了。”
“哪里小了?王妃嫁給我也沒大多少?!痹窃尞悊柕?,接著反應過來,“這是年齡的問題嗎?那是因為要出嫁了,有些事就不是她能奢望的,有點不甘心,急了?!?p> “到底為什么?這么突然,之前一點風聲也沒有,”楊如意辯解了一句,“兩個毫不相識的人,說成親就成親,換了是誰也都會有點情緒?!?p> “呵呵,看來你還沒適應啊,還停留在和你師兄兩情相悅的幻想里?”袁城輕笑了一聲,語氣變得有點嚴肅,“這么和你說吧,為了這件事,宮里死了不下十個人,趕出皇宮的十倍于此,你說為什么。”
“什么幻想?那都是真的?!睏钊缫獾吐暦瘩g了一句,不再問了,看來事情還挺大,保命也緊。
“你很聰明,知道不該問的不問。”袁城贊了一聲,聲音有點冷厲,“身為女子,那個位子也是她能想的,癡心妄想?!?p> 楊如意抬頭看了他一眼,心中微有點不喜,不是她能想的,這話放在你身上也很合適。
“你在想什么?”袁城被她看得有點莫名其妙,不過他也是聰明人,很快反應了下來,有點惱怒,沉吟了一下,還是坦白道,“那個位子本來就該是我的,我現(xiàn)在不過是拿回屬于我的東西?!?p> “母后昨天才告訴我,父皇本來就是準備把皇位傳給我的,就是因為皇兄協(xié)助父皇處理朝政,牢牢的把持了權力,為了保證我的安全,才不得不把皇位傳給了他,我現(xiàn)在想拿回來,有什么問題?”
“昨天才告訴你?”楊如意有點愕然,太后這么說是什么意思,想讓兩兄弟相斗嗎?她到底有沒有腦子,“以前你都不知道?”
“嗯?!痹且灿悬c抑郁,如果當初父皇堅持,哪里需要自己這么煩惱,“母后說了,她對我們叔侄兩人誰登位,都沒有意見,當然,這里不包含阿柔?!?p> “王爺,好好當你的王爺不好嗎?”楊如意一個沒忍住,脫口道,“自古皇位相爭,都是你死我活,勝了自不必說,也不過是權力大一點,位置高一點,每天還累得要死要活。”
“要是敗了,輕一點就是高墻圈禁,郁郁而終,重一點就是性命不保,說不定還會連累家人,何必呢?”
楊如意知道自己有點交淺言深了,可還是沒有忍住,眼前這個人太像師兄了,舍不得他受一點傷害,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都想把內(nèi)心的想法說出來。
“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也要五鼎烹,”袁城有點惱怒,呼的站了起來,氣急敗壞的道,“這本來就是我的的,我為什么不能爭取一下?”
“我只是擔心你。”楊如意還想勸一下,放緩語氣道,“現(xiàn)在你皇兄已經(jīng)坐穩(wěn)了那個位置,手里握著的籌碼比你多,比你雄厚,既然他想把皇位傳給兒子,那你就讓他傳唄,你就繼續(xù)當你的王爺不好嗎?榮華富貴一樣少不了你的。”
“你連說謊也這么虛假嗎?”袁城沒有被她的話打動,一下戳破了她的表演,嗤笑道,“你為什么擔心我?擔心我什么?”
“我是你的什么人?你是我的什么人?”袁城雙手扶著桌子,上身前傾,猶如一座般大山壓了過來,“我知道你擔心什么,你擔心的是我的這張臉,因為這張臉長得像你的師兄,擔心我死了,就再也見到這張臉了,我說得對嗎?”
“是又怎么樣?”楊如意被他說破了心中的想法,也有點怒了,口不擇言,“我就是擔心這張臉怎么啦?不是這張臉,我管你去死?!?p> “你……”袁城有點懵了,顫抖著伸出手指著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王爺……”旁邊傳來怯怯的聲音,那是花影領著人準備過來布菜,被現(xiàn)場的氣氛嚇壞了。
“滾!”袁城終于回過了神,對著她們就是一聲怒喝,嚇得所有人忙不迭的退了下去。
“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楊如意被他的反應驚醒過來,糟糕,說錯話了,連忙露出笑臉,上前一步扶著他的胳膊,“喝酒喝酒,這么好的酒不要浪費了?!?p> “花影,趕快上菜!”楊如意朝外邊喊了一聲,接著轉(zhuǎn)過來頭笑吟吟的看著袁城,“王爺是個男人,又胸懷天下,肯定不會跟一個小女子計較的,是吧?”
袁城被她的話堵在那里,胸中一口氣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只是瞪著眼前那個忙祿的女子,看著她幫著丫鬟布了菜,打發(fā)走了她們;看著她提起錫壺,倒了兩杯酒,推了一杯過來;看著她端起示意一下,有滋有味的小口喝了過來。
“酒不錯,你真的不試一下?”楊如意喝完酒,見袁城還是不動不說話,挑了下眉頭,“那可惜了。”
袁城端起杯子,一口悶了下去,示威的看著她,就馬上反應過來,自己現(xiàn)在還在生氣呢。
“好了,酒也喝了,氣也應該消了。”楊如意又倒了兩杯,拿起一杯站起,鄭重道,“我為剛才的話向你道歉,請你原諒?!?p> “這是我的酒,你真是一點城意也沒有?!痹敲摽诘溃又悬c懊惱,覺得太孩子氣了,忙端起酒杯掩飾。
“好了,等以后我請你吃頓好的。”楊如意松了口氣,有商量就好辦,“我想我該離開了,今天‘六合居’那邊來人了,送來了我的工錢,還不少呢,白白拿著那么高的錢,卻躲在王府偷懶,有點過意不去。”
“看我,這些天忙忘了,還沒有和王相爺打過招呼,邀他來府上做客,給你們做個和事佬。”袁城拍了下額頭,有點好奇的問道,“給你發(fā)了多少工錢?”
“二十貫交子,”楊如意得意的說道,卻看見袁城露出鄙夷的目光,又有點惱了,“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們一樣,經(jīng)手的都是成千上萬貫,在我們鄉(xiāng)下,節(jié)省一點,一年也用不了兩貫銅錢?!?p> “好吧,是我自大了?!痹勤s忙道歉,“把你的收入類比我的花銷,是有點為難你了?!?p> “唉,想當年我也是闊綽過的?!睏钊缫獾吐晣@了口氣,端起酒杯道,“就讓我借花獻佛,敬你一杯,多謝你的救命之恩,以及這段時間的照顧了?!?p> 袁城張了張嘴,說不出挽留的話,端起杯子碰了碰,一飲而盡。
“臨走之前,請容許我再多嘴一句,”渴完酒,氣氛有點沉重,楊如意又舊話重提,“既然王爺已下定決心,我也就不再說了,只希望你以保重自身為重,這是一個被你救過的人最后的請求,與別的無關?!?p> “好吧,我記住了,盡量保住命?!痹歉惺艿綄Ψ降恼嬲\,鄭重回應,“不說這些掃興的事了,說點高興的,你知道皇兄為什么把阿柔指給荊州莫家的子弟嗎?”
“難道不是因為他的家世?”楊如意有點疑惑,聽說過公主的婚事,她也是側面打聽了一下的,“我聽說他們家是當?shù)赝宓呐灾У障?,耕讀傳家,讀書時為人正直,當官時也清正廉明,在京城口碑極好?!?p> “那是明面上的說法。”袁城壓低了聲音,生怕被別人聽到了,“他們家本是荊州的大族,這一支之所以搬到京城,是因為族里的矛盾。”
“莫子明爺爺那一輩時,當時的家主喜歡上了個青樓女子,贖回去做了妾侍,喜歡得不得了,等到生了個兒子,更是當成眼珠子,最后竟然想把家主之位傳給他。”
“莫家各位長老肯定不愿意,聯(lián)合正房母子斗得是你死我活,那些旁枝都被波及,莫子明他爺爺一氣之下,就遷到京城,重立了族譜,不再和荊州老家聯(lián)系?!?p> “頭幾年時,莫家過得很是艱難,聽說經(jīng)常吃了上頓沒下頓,堂堂大家子弟,竟還要去街上賣字為生,才挺了下來,后來考中了進士,想著這一切都是因為家主寵愛妾侍造成的,就立下了兩條規(guī)矩:
“一,子孫不得納妾,無子也不行,可從家族里挑選優(yōu)秀子弟繼承香火,二,女子不得為妾,任何人不得違備,否則就是不孝子孫,死后不得葬入祖墳?!?p> “沒想到莫家看似風光的背后,也有辛酸的往事啊,”楊如意嘆息點頭,“看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啊?!?p> “不過我有點好奇,女子不得為妾,如果,我是說如果,皇上看中了莫家的女兒,想要迎入宮中為妃,他們會怎么辦?嚴格來算,妃子也算是妾吧!”
“咳咳,你怎么說話的?”袁城瞪了她一眼,“妃子怎么能算是妾,那是皇兄的女人,是有品級的主子,再說,入宮也不算是辱沒了他莫家,憑什么不肯?!?p> “你說的對?!睏钊缫獍抵蟹藗€白眼,不跟他計較那些優(yōu)越感,“可還是不對啊,莫家祖訓只說是不能納妾,沒說不準去青樓啊,駙馬都尉本身就不能納妄,有什么區(qū)別?!?p> “這就是皇兄的高明之處了,”袁城解釋道,“莫家祖上立完規(guī)矩,子孫們就得更進一步啊,后來就連青樓也在禁止之列,未考中進士前,族中子弟只能在家中閉門讀書,否則你以為他們莫大的名聲是怎么來的?!?p> “唉,這不是一件好事,”楊如意以另外的角度解讀,“所謂壓得越狠,反彈的越厲害,真遇到鐘意的女子,說不定會惹出更大的麻煩?!?p> “我也覺得有問題,”袁城贊同道,“但那是皇兄需要考慮的事情,只不過莫家這樣的名聲傳出去了,如果還想做官,就得保持下去,否則天下人的唾沫就得淹死他們了。”
“嗯,也是,那就祝公主婚后的生活幸福美滿吧?!眲e人的事情離自己太遠太高,楊如意就不替她操心了。
望出瑯琊
PS:先更后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