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賢妃看著那袁城志得意滿的背影，臉上露出復雜難言的表情，夢做了這么久，終究是要醒了，自己兒子再也做不成那個九五至尊，只能當一個藩王。
秦大伴壓制著咳嗽，悄無聲息的進來，對著眾人行了一禮，猶如影子般立在床尾，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你不甘心？”皇上沒有睜眼，卻對她的小心思一清二楚，“如果不收斂自己的野心，朕怕你母子倆離不了京城?！?p> “澤哥兒畢竟是您的兒子，唯一的兒子，”劉賢妃終于紅了眼眶，流下眼淚，“如今卻只能當個藩王，生死都操縱在別人手里，我怎么甘心?！?p> “就因為他是朕的兒子，才需要把所有的事情考慮清楚，”皇上睜眼看了太后一眼，她從始至終閉著眼睛，對他們兄弟的談話充耳不聞，不發(fā)一言，也從側面表達了自己的態(tài)度，“免得你們母子倆都沒有好下場?！?p> “嗯？”劉賢妃一臉疑惑，不明白皇上為什么這么說。
“剛才朕的話，算是半真半假吧，”皇上心中嘆了口氣，耐著性子為她細細解釋，要是自己的身體能撐住，等到太子成年，亦或者是太子的生母手段高超，殺伐果斷，能夠控制住場面，也不是不能賭一賭，“朕的確答應過父皇，保老二一生平安，可非常之時也有非常之法，真的有需要，還是能舉起刀的，如果朕的身體能撐下去，發(fā)生今天的事，肯定要大開殺戒，可惜……”
“草原人入侵，北邊的半壁江山已經淪陷，鎮(zhèn)南侯反叛，邊境全靠寧國公苦苦支撐，隨時有全軍覆沒的風險，京城被敵人包圍，已經經不起任何變故了，朕的身體又不爭氣，急需一位新君來鎮(zhèn)住局面，老二明顯比澤哥兒更合適，這也是那些禁軍將領的想法，否則他怎么能來到朕面前?！?p> “皇上，您……”劉賢妃想要說什么，卻被對方用眼神制止了，頓時訕訕說不下去了。
“不要說些什么萬壽無彊的鬼話，朕的身體自己清楚，”說了這么多話，皇上的臉色更見灰白，仍然在苦苦支撐，分析著各種可能，免得她不死心，害了母子兩人的性命，“朕死之后，太子年幼，必然需要老二輔政，他對這個位置虎視眈眈了十多年，怎么忍得住不動手，為了永除后患，你們母子倆的性命必然堪憂，哪怕是永遠圈禁他，今天的情況你也看到了，總有野心之人鋌而走險，又會重復同樣的狀況?！?p> “你肯定在想，干嘛不直接殺了他，”劉賢妃看向一旁的太后，猛然搖頭，示意自己從來沒有這么想，皇上不理會她的反應，自顧自道，“殺了老二，肯定要在前朝的大臣中挑人輔政，誰又能保證他們在這個緊要關頭沒有野心，難道當年大周朝的開國皇帝，不是前朝的忠臣？巨大的誘惑擺在面前，又有幾個人能不動心?！?p> 劉賢妃一陣羞愧，覺得還是自己沒用，如果她有強大的家族，有高超的手腕，皇上肯定會讓她垂簾聽政到兒子成年，事情就都解決了，可惜自己只是一個小官的女兒，父親能力平平，兄弟混帳透頂，絲毫借不到家族的勢力。
至于太后，早就不指望了，她疼小兒子顯然比孫子更多，不幫倒忙就不錯了，而曾經的太子，如今的閩王殿下，全程沒有聽懂他們的對話，在這宮殿里呆了這么久，早就哈欠連天，睡眼惺忪了。
“朕今天不但饒了他，還把皇位傳給他，只希望他念在這個情分上，不要為難你們母子倆，”皇上的呼吸逐漸微弱，臉上現(xiàn)出不正常的通紅，精神反而好了很多，“等到澤哥兒長大，告訴他，做好一個臣子的本分，好好活下去?！?p> “只要有哀家在的一天，就絕不讓澤哥兒有任何意外，老大盡管放心，”太后睜開了眼睛，看著皇上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以袁家的列宗列祖保證，必然護他周全?！?p> 皇上的心中閃過一絲失望，哪怕澤哥兒是她的親孫子，母后最疼愛的還是老二，所有的好東西，都會先給對方，他苦撐了這么久，再也堅持不下去，臉色迅速又變得灰白，重重摔在了床上。
“皇上，皇上，”劉賢妃驚叫起來，對著外面大聲喊道，“太醫(yī)，快傳太醫(yī)?！?p> 秦大伴急忙上前兩步，輕輕撫著皇上的胸口，以便助他順氣，卻被對方緊緊抓住了手，死死的盯著自己，已經說不出話了，作為和主子從小一起長大的秦大伴，明白他擔心什么，緩慢而鄭重的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會全力保護閩王殿下的安全，隨即感受到抓住自己手掌的力道消失，無力的落了下去。
一直在宮外等候的太醫(yī)聽到喊聲，腳步慌亂的沖了進來，一通忙亂后，齊齊跪在了床前，腦袋抵地，聲音悲痛的開口，“皇上賓天了?！?p> 大燕朝至正十三年五月十七日，統(tǒng)治了這個國家多年的皇帝駕崩，享年五十三歲，他在位期間，輕徭薄稅，重視農耕，百姓們的負擔有所減輕，又限于自身的性格和身體，漠視草原人一步步坐大，官員腐敗橫行，致使朝廷的影響力江河日下，在后世的評價中充滿爭議。
雖然早有預料，可聽到太醫(yī)的確定，太后仍然是忍不住老淚縱橫，世間最大的悲劇，莫過于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早些年送走了丈夫，現(xiàn)在大兒子又在眼前，死在了自己的前頭。
劉賢妃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眼前變得一片模糊，她茫然的掃視四周，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可看到跪在床邊的太醫(yī)，就明白這一切都是真的，一直以來依靠的支柱轟然倒塌，身子也癱軟下去，無聲的啜泣起來，閩王被這樣的情景嚇得不敢動彈，連哭也忘了。
唯一保持鎮(zhèn)定的只有秦大伴，同樣的事情他已經經歷過一次，非常明白此刻應該怎么處理，他強忍著悲痛，先請?zhí)蠛蛣①t妃母子出去，吩咐內侍們進來處理皇上的遺體。
隨后一邊召來值得信任的屬下，吩咐他們把太醫(yī)們全部押下去，嚴加看管，不得泄露任何消息，一邊派人通知皇太弟袁城，請他馬上過來，指示下一步的行動。
很快，正在前朝處理政務的袁城，急匆匆的趕了過來，后面跟著張相等一干朝廷重臣，有的心中暗喜，皇位的事情終于塵埃落定，自己效忠的對象贏到了最后，有的滿臉悲傷，在這個危急時刻，皇上駕崩，給形勢增添了許多不確定性，不知是否會危及到家人的性命，只是不管心中怎么想，面上卻是一臉沉重。
經過緊急磋商，張相等大臣最終決定，此事暫不對外公布，以免影響軍心民意，等到擊退草原人再宣布，然后擁立秦王登基，其間的保密工作由秦大伴的皇城司負責，袁一從旁協(xié)助，如有內外勾連者，可就地秘密處決。
袁城坐在床邊，緊緊握著皇上的手，一臉悲傷，對張相他們的爭吵充耳不聞，等到討論告一段落，才勉強點了點頭，“皇兄駕崩，本王現(xiàn)在心亂如麻，一切就按你們的安排去做吧?！?p> “虛偽，假仁假義。”劉賢妃心中罵道，忍不住看了袁城一眼，突然察覺到有人注視自己，她順著視線看過去，發(fā)現(xiàn)太后的目光正盯著自己，頓時心中一驚，掩面低聲哭泣起來。
太后從她身上收回目光，掃了秦大伴一眼，只見他從始至終，都是眼觀鼻，鼻觀心，對眼前的爭吵無動無衷。
……………………
草原人猛攻了兩個時辰，丟下滿地的尸體，終于鳴金收兵，守衛(wèi)的士兵松了一口氣，橫七豎八的趟得到處都是。
他們可以休息，段風一刻不敢耽擱，他察看各處，時不時拍打士兵的肩膀開幾句玩笑，活躍氣氛，看見破損的城墻，馬上下令修補，以便應付下一次的進攻，安排醫(yī)護人員把尸體和傷兵抬下去，燒毀的燒毀，醫(yī)治的醫(yī)治。
等到所有的事情告一段落，他才有時間看向皇城的方向，那里的喊殺聲早已消失，遠遠看去，只有隱隱約約的人影絡繹不絕，暫時不知道后果如何。
雖然很想過去看一看，弄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不過段風明白，自己沒有仼性的權利，他的職責就在這里，是和士兵們一起，保護城墻不失才是當前的重中之重，草原人從北方來，攻擊的重點就是自己防守的區(qū)域，連統(tǒng)籌全城防御的龐樞密，所在的衙門就在不遠的街道上。
他極目遠眺，看向龐樞密衙門所在的區(qū)域，那里一片平靜，只有守城的軍官進進出出，心中非常好奇，皇宮那邊的動靜那么大，自己在城墻上都感受到了，沒道理龐樞密會毫無察覺，守城的間隙，自己也曾看向那里，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這位樞密院的龐大人，心中就這么篤定嗎？
旁邊傳來了喧嘩聲，這是伙房送來了食物，士兵們需要抓緊進食，以免草原人發(fā)動突襲時，沒有時間吃飯，他們倚靠著城墻，一邊警戒城外，一邊狼吞虎咽，段風看著這一幕，暗自點頭。
士兵們初次交戰(zhàn)后，看著滿地的鮮血和殘肢，很多人根本沒有胃口進食，只能眼睜睜看著，哪怕是有人勉強吃下去了，也會立馬吐出來，場面慘不忍睹，需要不短的時間來適應，而現(xiàn)在他們能一邊進食，一邊談笑風聲，時不時還嘲笑某人幾句。
“段將軍，龐樞密請你過去一同用餐，順便商量一下明天的防御?！钡搅诉@個時候，段風才發(fā)現(xiàn)，自己肚中也是空空如也，餓得咕嚕叫，正要找個地方就餐，一位穿著鮮明盔甲的將領來到了他的身邊。
“好的，我馬上過去?！倍物L不敢怠慢，正要動身，卻看到府上的下人正在遠處，朝著自己使眼色，他心中一動，知道肯定是發(fā)生了什么重要事情，否則夫人不會使人來打擾自己，連忙堆起笑容，“你回去給龐樞密說一聲，我安排好防務立馬過去?！?p> 那將領沒有多說，點了點頭，腳步噠噠的下城墻復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