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翎看向了自己,和妹妹一樣,穿著素服。
她自然記得,前一世父母過世,她們姐妹穿了素服三年,三年過后,她才脫下了素服,換上了以暗色系為主的代表巫主身份的黑衣。
如今身上穿著素服。
薛翎心里咯噔一跳,掃了一眼,空曠的院子,透著沉寂和古老,一磚一瓦都帶著歲月的痕跡,院子前面掛著兩盞素白的燈籠,刺痛了薛翎的眼睛。
這是薛家的祖宅。
父母皆是在祖宅過世的。
她回過頭,試探著問道,“絲雨,現(xiàn)在可是慶安三十三年,臘月初七?”
絲雨被問的一怔,她看著薛翎,“姑娘,怎么忽然問這樣的問題?”
薛翎神色急躁了幾分,重復的又問了一遍,“現(xiàn)在可是慶安三十三年,臘月初七?”
絲雨看著薛翎,只覺得自家姑娘的神情透著不怒自威的氣勢,雖然有些疑惑,到底不敢多說,立刻殮眉道,“回姑娘,正是慶安三十三年,臘月初七。”
父親臘月初七未時初過世的,也就是說,現(xiàn)在父親過世不過短短兩個時辰,她重生歸來,來不及見父親最后一面,甚至沒有時間悲傷。
因為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容不得她有絲毫的懈怠。
父親葬禮前夕,母親過世。
所以,現(xiàn)在留給她的時間并不多了。
這世間果然沒有兩全其美之事,即便用咒術重生,給她可以挽回的人和事也終究是受了限制。
不過,至少母親和妹妹還在。
薛翎的指甲嵌入手心,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薛翎心中從新燃起了希望,她半蹲了下來,看著妹妹通紅的眼睛,心里的雜思已經(jīng)淡去,人卻越發(fā)的清醒。
對她來說,父親過世已經(jīng)四年了,那種悲痛已經(jīng)隨著時間的逝去變得淡薄許多。
如果以不墮輪回為代價,換來的結果只是把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遺憾和傷痛再經(jīng)歷一次。
那么,她又何苦走這一遭。
既然來了,所有的一切,從現(xiàn)在開始,都要重新書寫。
薛翎眸光之中透著薄涼。
這時,一個聲音打斷了薛翎的思慮,“兩位姑娘怎么站在雪地里,小心著涼!”
這聲音十分的慈祥,卻聽得薛翎心里打了一個寒顫。
這是徐媽媽的聲音。
徐媽媽是祖母身邊的嬤嬤,父親病情嚴重的時候,祖母就讓徐媽媽在祖宅幫著一起照顧,薛翎因為祖母的緣故,一直對徐媽媽敬重有加。
卻不曾想,母親過世,徐媽媽是最直接的兇手。
薛翎低著頭,徐媽媽自然是留不得的,而且,在她除去徐媽媽之前,絕不能讓母親和徐媽媽單獨接觸。
思慮片刻,她抬起頭來,神色已經(jīng)回復如初,“徐媽媽是來找母親的?”
徐媽媽說道,“明日里老太太就會過來,我列出了一張清單給太太過目,今日先去采買一些回來?!?p> 薛翎說道,“我看看?!?p> 徐媽媽有些猶豫。
薛翎已經(jīng)伸手過去。
徐媽媽便將清單遞給了薛翎。
薛翎掃了一眼,點點頭,先贊了一句,“媽媽果然是老太太身邊的人,做事穩(wěn)妥?!?p> 說著不動聲色的將清單收進了衣袖之中,道,“這幾日媽媽沒日沒夜的熬著,著實辛苦了,這清單我會拿去給阿娘看,媽媽自去忙吧?!?p> 徐媽媽正猶豫著,薛翎說道,“父親過世了,我和妹妹想單獨的陪陪阿娘,除了絲雨,你們都不必跟著?!?p> 薛翎這樣說,徐媽媽只得作罷。
和徐媽媽說了這幾句話,薛翎的心情已經(jīng)緩緩的平息下來。
院子里很是清幽,幾盞白色的燈籠掛在廊下,滿院子都是觸目驚心的雪白。
薛翎的目光一點點的挪開。
也不是所有的白都讓人歡喜的。
不過這色彩卻讓她更加清醒。
薛翎想起來父親。
父親過世之前,是薛家的家主,更是整個江陵的巫主。
在父親的庇佑之下,她和妹妹過著安穩(wěn)的生活。
父親過世之后,母親恣意的眸光瞬間黯淡。
母親那幾日雖然強撐著,可是她是能感受到母親喪夫之痛的那種低落。
母親的性子一向張揚,為了父親的病,執(zhí)意與父親來到這祖宅養(yǎng)傷,這半年,母親想了很多法子,終究是無力回天,薛翎一直都知道,父親的死,受傷害最深的除了祖母,便是母親了。
雖然母親之死,的的確確是一場算計,可是,母親那時候,也是傷心過度,毫無求生之念吧!
薛翎無法去揣測母親死之前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態(tài),也不知道生和死,對母親來說,到底哪一個更痛苦。
但是,留住母親,卻是她唯一的選擇。
不過,
要如何在這一場敗局之初,尋得一個破局之道?為母親爭得一線生機。
這一次,便是這龍?zhí)痘⒀?,她也無所畏懼。
曾經(jīng)的良善和懦弱棄之如敝履,前途漫漫,最慘便如同從前一般家破人亡,那樣的絕路,走過一次便罷了,她絕不會走第二次。
過去的她身不由己,現(xiàn)在的她只想要掌控著一切。
人心她掌控不了,卻可利用這人心掌控整個巫族世家。
薛翎斂去眉宇之間所有的情緒,掀開厚重的簾子,步履輕盈的走了進去。
一個女子正在布置靈堂,那女人不過三十來歲,一張臉美得看不出年紀。
可是這美貌,比起后宅之中的女子,卻顯得有些與眾不同。
薛翎看的有些出神,前一世關于母親所有的記憶早已經(jīng)定格在那個冬天。
后來,一年,兩年,三年,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她偶爾想起母親,也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只記得母親與這世道的格格不入,只記得族中之人對母親誨莫忌深。
便是偶爾睡夢之中夢見母親,也總是看不清容顏。
而現(xiàn)在。
母親真實的容顏再一次的落入在她的眼前。
輪廓一點點的變得清晰起來。
薛翎終于知道,母親的與眾不同,到底不同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