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這個話題無論什么時候都很沉重,張小華對這個話題提了又提,張烊從心里厭惡這個行為,她看到的電視上的偉大父母,都是受苦不說,愛的含蓄,可張小華不同,他仿佛刻意要用自己的年紀(jì)制約張烊,告訴他的女兒,我要老了,你看著辦吧,不要氣我。
他天天念念有詞,就像一個水滴計數(shù)器,時間每流逝一分一秒,它都要滴答的響一聲,它無時無刻都在提醒張烊,時間不多了,你什么都干不成,張小華這輩子都會很遺憾。
簡單點,生活的方式簡單點……
張烊討厭寒門出狀元,討厭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她每當(dāng)聽到別人追問她成績的事,心里都在叫囂著,“道理誰不懂,我要是能過這個坎,還停在原地干嘛”,就因為我家窮,所有人都要逼我成才?
“爸爸,你為什么那么不可理喻”
張小華明明才65歲,張烊不知道他怎么了,總是抱著一副明天就要死的心態(tài)。
他在過年時強(qiáng)迫張烊給小學(xué)資助過她的叔叔阿姨打電話,他說,“你管那個郭文鼎叔叔,叫郭爸爸,管你王阿姨,叫王媽媽”。
“我不叫,你有病嗎?”張烊大聲叫囂,她覺得張小華就像一只癩皮狗,非要纏著人家不放,做慈善的,人家是好心,可張小華顯然是目的不單純,她感到惡心,就像看到手機(jī)上的新聞韓紅做慈善被賴上一樣的惡心。
“讓你叫個人你都不會叫,你看電視上的人,人家天天爸爸媽媽的叫,也沒少塊肉?!?p> “那不一樣”,張烊氣的發(fā)狂。
“你再逼我,我就不叫你爸爸了,對了,叫叔叔”
這場爭吵誰也沒有主動和解,張小華覺得張烊理虧,他仍絮絮叨叨,“你郭爸爸前兩年還來看看咱們,扔了1000塊錢,這兩年不來了,都是你氣的,人家到學(xué)校去看你,還裝作不認(rèn)識,學(xué)習(xí)也不好,人家都不搭理你了”。張烊覺得張小華不可理喻,她把電視機(jī)音量調(diào)大,不去聽張小華的絮絮叨叨。
“我沒裝做不認(rèn)識他,我是真的臉盲”
“凈瞎扯淡”,張小華瞪著眼睛,一副你就會撒謊的樣子。
“你他媽愛信不信”,張烊摔門而去。
這件事告一段落,張小華又開始鼓搗別的事,大舅的閨女馬萍去年離了婚,帶著兩個孩子。而山東張烊大爺張德福的第三個兒子工廠還沒對象。張小華在中間忙的不亦樂乎,他把自己當(dāng)做媒人一樣在中間牽線搭橋。
“你快問問你馬萍姐到哪一步了”
“我怎么問,又不熟悉,沒她號碼”
“你不有微信嗎?”
“有微信是微信,我又沒加馬萍”
“微信不就是能視頻嗎?你問她”,張小華固執(zhí)的看著張烊。
“你有病嗎?我沒她聯(lián)系方式”
“嘿,你這孩子啥也不是,三腳踢不出個熱屁來,有微信也不問”,張小華默默低下頭,繼續(xù)道,“以后爸爸沒了,他們兩個的事要是成了,你和你媽不就有人管了,你這孩子一點事都不懂?!?p> “她才不會管我,你做你的大夢去吧”,張烊氣不打一處來,大過年的,張小華能不能讓她消停。
“嘿,那不是你姐嗎?砍斷骨頭連著筋,她不管你誰管。”
“我去要飯,不勞您操心”,張烊怒火中燒。
張烊很多次都在想,張小華為什么那么固執(zhí),年齡之間的代溝可能真的跨不過吧。
“不要再逼我了,我把我的壽命勻給你一半,你快年輕些,不要再逼我了”
后來這事黃了,張小華還從張烊大娘那聽說了馬萍向工廠索要了500塊錢,大娘語氣很不好,張烊知道這事張小華辦砸了,人家在埋怨他,張云華也說他,“工廠才28,又不是沒本事找不到對象,你非要給你侄子說個帶兩個孩子的寡婦干什么”。
他們都不知道張小華心里的算盤。
再后來,張烊得知了馬萍因為抑郁癥治療了一段時間,她開始心疼這個姐姐,可張小華不以為然,他不懂什么抑郁癥,他認(rèn)為除了立馬就能死的病,其他的都是矯情。
他強(qiáng)硬的要求張烊給馬萍打電話,他認(rèn)為對方是個騙子,張烊大舅一家都不是什么好東西,算計他。每次電話一接通,對面聽見是張小華的聲音就立刻掛斷了。張烊怕張小華惹怒暴脾氣的舅舅,只能違心勸他,“爸,人家當(dāng)初可不是自己提的,是你瞎摻和”
“你懂什么,靜放屁”
“好,我不懂”,張烊不理他了。
從那以后張小華就經(jīng)常提起馬萍,當(dāng)然也不是什么好話。“這個馬萍,又不是黃花大閨女,還帶著兩個拖油瓶,以為自己是什么香餑餑,不識抬舉”
“一個寡婦,還帶兩個孩子的破鞋,還要20來萬彩禮錢,20萬誰還要你”
這話太難聽,張烊覺得張小華簡直太沒有素質(zhì)了,可她又不得不承認(rèn),張小華這輩子也改不掉這個毛病。
想成為一個無憂無慮,心中只有遠(yuǎn)方的少年對于張烊來說真的很難。
她想起小時候張小華給她講的故事,和那些個開心的過往,她最小的時候,張小華喂她羊奶喝,因為去擋睡覺不老實將要滾下炕的張烊而跌破手肘。她告訴自己,這是你爸爸,他非常愛你,你要理解他,為什么就做不到讓他滿意呢,他讓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那么多遺憾,那么多期盼你知道嗎?
張小華將邋遢和窮這兩個詞結(jié)合的太過好了,家里的火炕在冬天冒煙,從初中到高中,馬桂珍撿的破爛堆滿了兩個屋子。
他特別看重學(xué)校的貧困補(bǔ)助款,每次一有這種事,他總要帶著馬桂珍風(fēng)風(fēng)火火往街里趕,張烊看不起他,也看不起自己。
張烊小的時候看家,馬桂珍被一隊的光棍欺負(fù)過,他掏給張烊五元錢支使她去買冰棍,等張烊回來的時候馬桂珍捂著肚子喊疼,而那個光棍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這事不止一兩次,起先張烊不明白,但是后來她也懂了。
張小華憤怒之余,也沒有其他辦法,他漸漸養(yǎng)成了這個習(xí)慣,走到哪都要帶上馬桂珍,要不他不放心。
這也是張小華為什么總和馬桂珍一起去學(xué)校的原因。
張烊勸他說,“爸爸,你不要再帶我媽來了,人家都看不起我”
張小華則一副責(zé)怪張烊的樣子,“狗不嫌家貧,孩不嫌母丑,你現(xiàn)在這樣,長大了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我走后你還不得把你媽餓死”,張烊啞然,她不知道怎么說才能顯得自己不那么自私。
“把我媽鎖在家里,你自己來不行嗎?”
“家里凈些破爛,你媽要是玩火,把屋子點著,咱們爺倆可有的哭了。”
生活啊,這樣不行,那也不行。沒有完美的解決辦法,張烊就隨它自然發(fā)展了,后來她感覺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個那樣的母親,那樣的父親了。
她越發(fā)遺憾馬桂珍不是個正常人,這個媽媽不會上學(xué)校值班室的馬桶,經(jīng)管張烊比比劃劃,費(fèi)勁心機(jī)也沒讓她信服,無奈她只能帶著馬桂珍去學(xué)校的學(xué)生廁所,她永遠(yuǎn)忘不掉同齡人尷尬詫異的目光。
這個媽媽給張烊帶來好多難堪,盡管她什么都沒做錯。
張烊姥姥胡郁蘭去了老年公寓,就在張烊的學(xué)校后面大路往東直走大約1000多米,近的很。這個老人終于還是在一個地方停擱下了,靠著三個孩子貼補(bǔ)的費(fèi)用,在養(yǎng)老院的二層小樓,在充滿暮氣的暫時喧囂中住下了。
“這一住,怕是再也走不了了”,胡郁蘭笑著搖搖頭,“往哪去啊,身體又不好,誰愿意伺候你。”
“哎,你二姨夫還出了事,你二姨他們也沒空管我了?!?p> 這個精明的老太太落到這個地步,讓張烊看清了所謂孝道,也無非就是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