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上云孟氏確實當了幾百年的世家之首，但如果世家都沒了，你們還當什么世家之首？”他向傳哥轉(zhuǎn)述道。

　　當時外公向母親撂下這句話便轉(zhuǎn)頭離開，眼神中深刻的憤怒不解以及失望，卻日夜叩響他的心門。

　　受外公影響的不僅是他，上云的氛圍也日益緊張凝重起來。各地堂主掌事聚集起來，與父親開了一天又一天的會；族中長老紛紛閉門修煉，就連小孩也被看管起來，爭分奪秒地修煉。

　　大家似乎心照不宣，一場大變局將要發(fā)生。

　　孟由的心自梁家鎮(zhèn)之后就不復寧靜，現(xiàn)在更是心神大亂，再也無法修煉，所以他去了思過殿。

　　孟傳的瞳孔縮成米粒，他很震驚，接著流露出不解，比那日外公眼中的不解更加濃重：“外公真這樣說？”

　　“嗯，他臨走前對母親這樣說的。”

　　“母親可有說什么？”

　　“母親什么都沒說，也沒有挽留，只是靜靜地站著，任由外公發(fā)脾氣?！?p>　　孟傳哀嘆一聲：“我本以為父親只是不想讓我參與這件事，沒想到，父親壓根就沒打算讓孟氏參與這件事?！?p>　　他在心里嘆息一聲，你們怎么都這么愛打啞謎？

　　“傳哥，赤城清談會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魏門主在清談會上提議廢門立教，世家百門應效仿佛家，放棄門派之別，互通有無，設立教宗，引領天下修道者，全力打壓佛家。同時建立學院，挑選各家族有潛能的年輕人，全力培養(yǎng)他們飛升成仙，挽回道家在民間的聲望。”

　　好宏偉的計劃！他心中激蕩不已，一時失語。

　　“此計劃早已在暗中進行，魏門主已經(jīng)取得那些小家族的支持，在世家中，南邊的歐陽氏、江氏、陳氏也已經(jīng)倒向魏氏?！泵蟼魅鐢?shù)家珍，娓娓道來，他忽然明白，傳哥在這思過殿中，必定日日夜夜琢磨著這些。

　　“小家族根基淺薄，有抵抗不住魏氏威壓的，也有自身野心勃勃的，想要拉攏他們并不難，難的還是十三世家?！惫黄淙?，孟傳看著他，忽然調(diào)皮一笑：“十三世家道統(tǒng)綿延，根基深厚，光靠威逼利誘還不足以成事，你看，林氏一族不就開始尋求結盟，對抗魏氏了嗎？”

　　“你的意思是，外公來找父親，是為結盟一起反對魏門主建立教宗？”

　　“二十年前，外公將門主之位交給舅舅，歸隱大屋山后何曾出過山？他老了，眷念過去的榮光，不愿破壞最后的安穩(wěn)，已經(jīng)看不透現(xiàn)在的形勢——不僅僅是魏氏想變，而是不得不變?！?p>　　他捕捉到他的言下之意，緊張地吞了吞口水：“你……你想要支持魏氏……”

　　孟傳毫不猶豫地點點頭：“魏談很年輕，是十三世家中最年輕的一位門主，才三十歲。正因為這樣，他才能有這份眼光，有這份沖勁。道家道統(tǒng)綿延，換句話說，過去那些規(guī)則傳統(tǒng)已經(jīng)太老了，必須推陳出新，才能煥發(fā)新枝！”

　　“你與父親在赤城起爭執(zhí)，便是因為這？”

　　“我認為要想在與佛家的爭斗中扭轉(zhuǎn)頹勢，道家必須上下齊心，互通有無，減少甚至消弭各門之間的內(nèi)斗消耗，而廢門立教是最有效的做法。廢門立教一旦成功，誰出力更多，誰便能在教宗掌握更大的話語權，所以我們孟氏，一定要傾盡全力，促成此事！”

　　上次，他在孟傳的眼睛里看到了決心，這次，他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熊熊燃燒的欲望。

　　孟由覺得很可怕。

　　“可是，父親否定了你的想法，也拒絕了外公?！?p>　　“保持中立是不可能的！沒人有力量抵擋歷史的滾滾車輪！”他的眼睛里射出痛恨的光，轉(zhuǎn)瞬即逝，最后，孟傳恢復平靜，叮囑道：“由弟，你幫幫我，抓緊時間修煉，成仙吧！”

　　一陣惡寒從深淵升起，孟由知道，這是他最后一次來思過殿了。

　　他不清楚，父親與傳哥究竟誰對誰錯，但他幫不了傳哥，也幫不了孟氏的未來。

　　道統(tǒng)道統(tǒng)，沒有仙脈何來道統(tǒng)！

　　孟氏的未來在穿云嶺上。

　　正月十五，城里掛起燈海，子夜的鐘聲響起，絢爛的煙花照亮夜空，人人抬頭望天，心醉神迷。

　　一只金鳥從穿云嶺出發(fā)，唳鳴著穿行在五彩斑斕的煙花中，雙翅卷起的風將路過的煙花吹散，它像傾國傾城的牡丹，出世便將百花襯得黯然失色，在空中盤旋三圈后，漸漸消散在煙花的余韻中。

　　城中眾人仰頭呆呆地看著突然寂寞的天空，連心也隨之空蕩起來。

　　“穿云嶺！”不知道誰突然吼叫起來。

　　“?。∈钦l破境了嗎？”

　　“是三小姐！三小姐自魚梁回來后一直在穿云嶺上！”

　　“三小姐已經(jīng)完全跨進忘物境了！”

　　誰都知道，三小姐孟歌從魚梁回來時，就是半步忘物境的狀態(tài)，天下修道者誰不為此羨慕嫉妒恨？希望三小姐跨不過去那剩下的半步，就此道隕身亡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

　　可誰能料到，三小姐竟這么爭氣，一年不到，就把剩下的那半步邁過去了，成為貨真價實的忘物境界者！

　　魚梁那兩位被吹捧多年的神童如今也定會自愧不如！

　　十五歲的忘物境界者，往前尋五百年，一個都沒有，往后尋五百年，也不一定有！

　　只是唯一有點美中不足，三小姐不是男子。

　　孟歌很生氣！

　　她在穿云嶺上四舍五入憋了一年，好不容易可以下山了，但是誰也不陪她玩！

　　那些七八歲的小屁孩，個個裝出一副深沉臉：“三小姐，你是孟氏的希望，注定要肩負孟氏的未來，每天想著玩玩玩，是不對的，可恥的！”

　　孟潁川本來就是個用功家，從日出修煉到日落再修煉到日出，一點都不奇怪，奇怪的是白面鐵侯他們竟然也開始日夜修煉。

　　孟朝白以前還會上當受騙，陪她玩，現(xiàn)在直接一個白眼：“三小姐，你可別得意忘形，總有一天，我會超過你！”

　　由哥更奇怪，完全不修煉了，卻每天盯著院里的池塘，一動不動。

　　傳哥還在思過殿，每次去，雖然也陪她講話，陪她玩，但是勸她不要放松修煉，抓緊時間的時候更多。

　　有一次，她都快走出思過殿了，傳哥卻突然叫住她。

　　“孟孟！”

　　她轉(zhuǎn)身盯著他的背影，他從蒲團上站起來，轉(zhuǎn)過身，長時間的跪坐讓他趔趄幾下，但他很快就站穩(wěn)了，說道：“嫁給傳哥，好嗎？”

　　孟歌覺得他腦子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