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夜叉也立即辯出對方的聲音,放聲道:“喲,真是貴客啊,難得到了,便快出來,好讓我看看多年不見,姐姐是風(fēng)韻神采更勝往昔呢……”
這聲音有別于她平日對姑娘們呼來喝去的尖刻,是學(xué)著來者的艷媚之音了,可說到下一句,聲音馬上又變得比方才教訓(xùn)戚韻兒時更加尖酸可怕:“還是老成了個丑陋不堪的老婆子了!”
“各位好漢,這丑八怪傷害不了這姑娘和公子,她沒這個本事,你們且?guī)讼?,別抬舉了她,給她個舞臺逞威風(fēng)?!?p> 來者這么一說,黑衣人們?nèi)挤畔卤?。圍觀者卻不知東玄子是因與這位強(qiáng)出頭的少年結(jié)為母子,又曾助寧王府打退刺客,黑衣人都是寧王府的人,便都信得過東玄子是站在公子這邊的,于是東玄子如此說他們就聽得進(jìn)去。
舞夜叉見東玄子一句話就把黑衣人勸退下,在她掌管的地盤上好不威風(fēng),心中不快,雙臂一揮,薄紗披帛如蛇,直向東玄子擊去,纏住了東玄子手掌,然后像蛇隨棍上一樣,想身上纏去。
東玄子一個激靈,趁披帛還未捆住上手,左手伸出取過旁邊燈臺上的油燈想披帛一潑,燈油潑在披帛上,同時右手躲避過黑衣人的劍,斬斷披帛,把亮著火的燈芯手指一彈,便落在了那披帛上。
只見披帛上的火流竄如水,向舞夜叉身上流去。
圍觀者饒有興趣地看著,誰也不幫,默默看著兩個美人打斗中扭動的身姿,暗暗覺得這兩個娘一個潑辣,一個頗有年紀(jì),比起那些貌美嫻靜的年輕小姑娘,別有一番過癮之處。
黑衣人們因東玄子說了不用對付,就也立在一旁,全場只有蕭楚楚一人著急。
蕭楚楚大喊一句:“舞前輩,你身后有個水池?!?p> 東玄子喝道:“你干嘛幫她?!?p> 舞夜叉怒道:“要你插嘴!我用得著因為這點(diǎn)而火星跳到水池子里丟人嗎!”
蕭楚楚只是不想再看見有人在她眼前活活被燒死,沒想到得罪了她們二人。
只見舞夜叉提氣運(yùn)掌,掌風(fēng)襲去,披帛上的火向相反的方向扯去,火光搖曳兩下,就忽然消失了。
兩個黑衣人分別走到蕭楚楚和戚韻兒身旁,顧庭低聲道:“主人有命,小姐快隨我們回去罷?!?p> 趁其他看客目光都在打斗的二人身上,戚韻兒便跟著在楊虎身后悄悄離開了人群,蕭楚楚站在原地不動,說:“楊大哥,她二人爭斗因我而起,我不能走?!?p> 卻聽得應(yīng)聲的那人并不是楊虎:“她二人的爭斗都可追溯到盤古開天的時候了,別多管閑事,快走。”
這個聲音在人群中竟也如此低沉而曠寂,如沙漠之中傳來的陶塤之聲,像附著魔力一般。這恐怕是她在這世上不由自主地不想違背的聲音了。
蕭楚楚說:“是,叔父。”
走出人群之時,蕭楚楚眼神抬頭看了眼今日的圓月,忽然覺得有異——二層廊道上,一個披著月光銀白的身影縮到柱子后,蕭楚楚一怔:是幻覺嗎?那身影好生熟悉。
“跪下!”戚寧語氣并不重,四大護(hù)衛(wèi)相互對了個眼色——寧王殿下這次真的生氣了,他們再默契,也沒有一個人想到,戚寧讓跪下的不但是戚韻兒,還有蕭楚楚。
但最終首先跪下的是駱翼,他在地上重重叩首道“寧王殿下,是卑職自傲妄為,沒有第一時間把大小姐送回王府,認(rèn)得她流落……”
寧王沒等他說出“風(fēng)塵之地”或者“一芳閣”,若是讓在旁的王妃聽見,定要借題發(fā)揮,“是大小姐任性離家出走,又是本王同意你過幾日再把大小姐帶回。若說你有什么過失,便是你保護(hù)不力,但護(hù)主受傷,功過相抵,先退下修養(yǎng)傷口。”
駱翼擔(dān)憂殿下會重罰大小姐,本想留在正殿幫忙求情,如今唯有謝過寧王恕罪,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了。
蕭楚楚早已跪下,低眉垂目,一言不發(fā),但并不覺得自己委屈,反而是罪有應(yīng)得。此時她不擔(dān)心叔父如何處罰自己,擔(dān)心的是義母和舞夜叉的較量到底孰勝孰負(fù),二人有無傷亡。
“韻兒,最近府中事多,你耍些小姐脾氣,為父都可以應(yīng)了你?!逼輰幈鞠虢璐藱C(jī)會狠狠教訓(xùn)韻兒好讓她長點(diǎn)記性,不要拿性命安危去作任性的犧牲品??梢幌氲狡蓓崈菏且驗槟且乖谒记彘w寢室發(fā)生的事情才離家出走,他固然不愿重提當(dāng)晚之事,韻兒對蕭楚楚錯用情也著實無辜,于是軟下聲音:“以后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能因為置氣獨(dú)自離開王府,你可要記住,你一個人的安全,可是你身邊的許多人拼死換來的?!?p> 王妃見女兒終于歸來,當(dāng)即灑淚,不忍她再受半點(diǎn)委屈,對寧王道:“王爺,閨女在外受驚不淺,你瞧這身衣服……”她又慣常地拭淚,“你可憐可憐閨女,讓她先沐浴休息,吃點(diǎn)好的,再教訓(xùn)罷?!?p> 戚韻兒竟知道認(rèn)錯:“爹爹,你說的是,女兒這次真的吃了不少教訓(xùn),連累蕭楚受人為難,害駱翼受傷,整個王府勞師動眾出去尋我,是韻兒不對?!?p> 在場的人無不意外,這大小姐莫不是真的受驚,乃至失常了?
王妃為此很是擔(dān)心,伸手指著蕭楚楚叫道:“王爺,你看閨女!都是因為蕭楚!王爺,這個人不能一輩子留在寧王府??!”
“王妃說得對,楚兒確實不能一輩子留在寧王府中?!?p> 四大護(hù)衛(wèi)一同看向?qū)幫酰灰娝凵袢绫煅┑?,拒人于千里之外?p> 沒有人知道,他的這句話,這番冰冷,是因為體內(nèi)冰寒的刺痛。
夢半仙告訴過他,這毒發(fā)作到最后是何樣可怖。若是有毒發(fā)身亡的一天,但愿不在她面前。
蕭楚楚本就因為自己惹出一連串的麻煩而愧疚,不想辯解,但抬眼碰見叔父那冰冷得不近人情的雙眸,一顆心像被人用了刑。
自離開朗悅峰以來,遭遇的種種,她一度以為自己命該飄零,從此以天為蓋以地為廬,中間的哀傷失落難計,而這個人,他給了她容身之所,讓她有所依傍,他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讓她一直留在寧王府,如今終究也難以容她了。
戚韻兒跪下哭求:“爹爹,是女兒任性,跟其他人無關(guān),請爹爹莫要怪責(zé)于他人,蕭楚他……”
王妃怒道:“李嬤嬤,帶大小姐回房中歇息著?!焙貌蝗菀淄鯛斦驹谒@邊,親閨女卻搬磚砸她的腳。
戚寧對閨女的哭求置若罔聞,冷若冰霜的神態(tài)之下在揣摩著什么,只有戚寧自己知道。
次日,鳳儀宮門前,門外守著的侍衛(wèi)都被關(guān)慶和關(guān)慶攔住,一襲冰銀色底暗灰竹葉文長袍穿過四人長驅(qū)直入,長袖生風(fēng)攪動著四周的空氣,都染上了一絲劍拔弩張之意。
“寧王!”
太后見寧王未經(jīng)通傳擅闖自己宮中,有些愕然,近來她可是安分得很,然而寧王來找她明顯不是心平氣和的。
“沈青黛,當(dāng)初我同意蕭楚不先帝遺詔,戚文王才能登基,你應(yīng)承過本王什么!”
“攝政王,你輔助新王勞苦功高,可也不能居功自傲,哀家就算可免你君臣之禮,你怎敢居功放肆,直呼本宮姓名。”
“你當(dāng)日承諾,不再追查蕭楚,你的人不可再接觸他,如今卻說一套做一套!”
“什么?你這話是何意?自皇帝登基以來,我便再也沒有對蕭楚做過什么!”
“有沒有,你問問你手下的人就知道?!?p> “你如此怕我接觸蕭楚,這是為何……”太后饒有意味地似笑非笑,“莫非他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之處。”
戚寧轉(zhuǎn)身離去,那背影竟有一種一去不復(fù)返的決絕,冰銀色長袖一揮,空留涼風(fēng)在這偌大的殿內(nèi)飄蕩無聲。
“你等等……你把話清楚!戚寧你給我回來!”她嘶叫。
終究連他的人都留不住,不管是君臣,還是故交。
太后死前向后,不知寧王到底因何事如此動怒,想來又是徐坤澤瞞著她對蕭楚做了些什么,竟越來越目中無人了。
“來人,立即命監(jiān)海提督來見!”
一個時辰后,徐坤澤到了鳳儀宮。
“臣叩見太后,太后千歲!”
“千歲?恐怕我前命長了,會讓徐大人不好施展拳腳吧!”
“太后此言何意?你我之間,不妨直言?!?p> “放肆,你我之間?你區(qū)區(qū)一臣子,竟敢與本宮相提并論,難怪膽敢陽奉陰違,私下借本宮之威行事?!?p> “臣妄言,請?zhí)竽姽?。只是,臣實在不知太后所言何事?!?p> “你可派人去寧王府劫走了蕭楚?”
“臣并未聽說蕭楚被人從寧王府劫走,只聽密探回報,寧王千金離家出走,在城外被人綁走,還賣到了一芳閣?!?p> “不是蕭楚?誰人有此等膽子綁走戚家小姐?!?p> “微臣聽說綁走戚家小姐的人欠下巨債,也許是專門偷坑拐騙的賭徒?!?p> “若真不是你從中作梗才好,本宮已說過,你和你手下任何人,不許再打蕭楚半分主意。”
“太后娘娘怎么忽然在意起那個無名無分的野孩子了?”
“一則,蕭楚楚雖是庶出,無名無分,但畢竟是先帝的皇子,皇帝即位,他再無半分威脅,不必浪費(fèi)心神,節(jié)外生枝;二則,新帝繼位根基不穩(wěn),本宮不想再與攝政王動半點(diǎn)干戈,你我既在一條船上,就不可違抗本宮?!?p> “太后娘娘,有一點(diǎn)臣反復(fù)琢磨,至今仍未想通,請?zhí)竽锬镏更c(diǎn)一二。”
“你說來,何必繞圈子?!?p> “先帝的遺詔,指寧王為攝政王,雖然無論蕭楚、戚文王之間誰掌玉璽,攝政王之位都屬寧王,比起戚文王身后有太后和臣等,蕭楚若繼位,他便是蕭楚身后唯一的勢力,這也是寧王千辛萬苦尋得蕭楚帶他入宮的原因,怎么突然就主動放棄,并以放棄皇位繼承權(quán)為條件,斷絕皇宮里任何人與蕭楚的接觸,太后不覺得這里頭,另有文章?”
徐坤澤所言,太后不是沒有揣度過,但她的皇子初為國君,她對寧王又存著一份私情,戚文王繼位后,她終于可以從帝位的運(yùn)籌、與寧王的敵對中稍作喘息,哪怕只是片刻表面的太平,她也想短暫擁有。
還有一層原因:她知道,戚文王繼位,徐坤澤仗著皇帝還是皇子的時候仰仗他發(fā)展親信,如今他估計迫不及待要借她和皇帝的手,牽制寧王、提攜自己。
于是輕輕揚(yáng)起下巴,道:“寧王臨時放棄,興許是想到蕭楚未受半點(diǎn)皇家教養(yǎng),更未承歡先皇膝下,與其母無名無分,即便遵了旨繼了位,也難當(dāng)治國大任,難服朝廷百官?!?p> 徐坤澤聽太后所說只是表面之眼,再爭辯也無果,便告退了去。
有一個人他務(wù)必要當(dāng)面問問了。
“以為刑大俠箭法精準(zhǔn),眼神厲害,沒想到也會認(rèn)錯人啊,看來這戚家大小姐的喬裝之術(shù)還不錯嘛,女扮男裝都這么像。”
刑追風(fēng):“只怕不光是大小姐扮男裝扮得像,而是女扮男裝起來,都有其相似之處,所以兩人才像?!?p> 徐坤澤本已踱步到了窗前,聽此言猛然轉(zhuǎn)身走到刑追風(fēng)跟前,“你的意思是蕭楚也是女扮男裝?”
刑追風(fēng)本對此判斷很有把握,于是以此為要挾,他那日藏身在一芳閣人群中,離開前讓一小廝給蒙著臉的戚寧送去紙箋,戚寧竟幾日不見動靜,刑追風(fēng)就不敢確定蕭楚是否真的女扮男裝了。
上次進(jìn)宮見皇后,他的酬金被扣了一千兩,本想以蕭楚楚勒索寧王五千兩,不曾想寧王卻不予理睬,刑追風(fēng)自然心中不快,陰陰地笑道:
“是否女扮男裝,徐大人如此機(jī)敏,何不設(shè)法試他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