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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北方

臨別曲

寄北方 上林看花人 2415 2020-06-15 09:48:14

  那女子綠鬢如云,手若柔荑,持扇擋住半面,只留眉眼看他,眉如山黛,眼如水波。

  竟是像極了她。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

  這一雷,直悶得李義山魂不守舍,前塵往事涌上心頭,臉上隨之泛起幾分溫柔。

  女子沒有因為他的注視而羞惱,輕聲說道:“看你不喝酒時,倒也平平無奇,沒想到幾杯老春下肚,口氣就大起來了,我看,就連那狀元,也不如你?!?p>  “要論真才實學,我李義山何曾有懼,狀元嘛,嘿嘿,家世所占居多?!彪m然醉酒,但李義山聽出了女子的揶揄,也不以為意,既然已醉,未妨清狂。

  李義山說完,念頭轉處又問道:“難道你見過狀元?”

  女子輕笑,“見過幾個?!?p>  “哦?”李義山眉頭一挑,看著眼前女子。

  女子蕙心蘭質(zhì),知他起了好勝之意,扇子抬得更高,聲如蚊蠅,“都不及你?!?p>  李義山哈哈大笑,“且借老春膽酣張”,笑罷吟誦一句,出門而去。

  房內(nèi)女子久久未放下手中團扇,只因扇后一張俏臉,已是燒如云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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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令狐大人的兒子說王大人是李黨一派,李義山的所作所為簡直就是背叛,令狐大人剛剛去世,尸骨未寒,他如此行事,令人齒冷。

  李義山不想爭辯,知我者自知,不知我者,即便聞驚雷,亦掩耳矣。

  他伸手揭開眼前女子的紅蓋頭,她眉眼有荷花的影子,也有荷花的溫柔,卻不是荷花,她有個很好聽的名字,晏媄,她是王大人的女兒。

  作為一方節(jié)度使的女兒,她見過的男子多如辰星,卻偏偏一眼就忘不掉他,自那日別后,便朝思暮想,反復回憶兩人的對話,真如他寫的詩那樣,春心莫共花爭發(fā),一寸相思一寸灰。

  如夢一般,幸好,還是嫁給了他。

  她伸出手來去摸他的臉,他臉色溫柔,跟第一次見她時一樣,不曾改變。

  他拉起她的手,坐在床頭,開口說道:“我想給你講個故事,要聽嗎?”

  她點點頭。

  春宵一刻,月色如水。

  等到故事說完,她妝容盡花,仍是淚流不止,也不抬頭說話,只是緊緊抱著他的腰肢。

  兩兩無言,只有飲泣聲聲。

  待洞房再次平靜下來,她抬起頭,輕聲問道:“她好看嗎?”

  “跟你一樣好看?!?p>  “你還想她嗎?”

  “想。不過,現(xiàn)在,我有你?!?p>  她再次把頭埋進他的胸膛,“以后讓我好好照顧你,也有一分是替她?!?p>  “你真的不在意?”李義山有些驚訝,尋常女子若是聽了這些,總會有幾分別扭甚至妒意。

  “說不在意是假的,但我選的男人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該高興才是。不過,還是有很多心疼和遺憾的。”她眼中水霧又起。

  “哦?”

  “心疼當初那么辛苦的你,遺憾沒有早一點認識你,那樣,你就不會那么苦了?!?p>  ------------

  這句話,時隔十三年想起,仍是讓船頭的李義山濕了眼眶。這姿態(tài),已經(jīng)比當年好多了,他飽含淚水,卻笑意盎然。

  “這位客,雨又大了,別在外面受了涼,快進來吧?!贝ち雍暗?。

  “好!”李義山應一聲,返身往船艙走去。

  婚后的生活很幸福,他有了第一個兒子,起名叫白老。

  白老生前待他很好,很喜歡他的詩,有次半開玩笑跟他說,死后要投胎做他兒子。

  他跟她說這件事時,她笑著說:“最好生一雙兒女,男子叫白老,女子叫荷花,多好。”

  但他的官場卻不得意。

  牛黨視他為叛徒,更甚于仇讎,他不曾自辯。

  岳丈想讓他加入李黨,對牛黨進行攻訐,他又不愿掉頭反戈。

  最終,老丈人失望地扔下一句話,再沒有登門。

  “你以為你的路就是正的直的,我們這些老家伙就都是歪曲是非的老賊是嗎?!你以為這樣他們就會放過你?!就你這種不喜逢迎不善鉆營的為官之道,怎么在這個世道存活?你講理,他們何曾跟你講過理?浩然正氣能當幾兩飯吃?!告訴你,要不是我女兒,才懶得管你餓不餓死!”

  李義山看著岳丈的背影,心中默然回道,我不在乎你們放不放過我,但我想放過我自己。

  接下里的路自然是崎嶇不平,因為他做什么都是錯的,做什么都會有人出來指責,說他是白眼狼,說他是墻頭草。

  他寫“休問梁園舊賓客,茂陵秋雨病相如”,何嘗是再求援引,只是想提醒對方當年情義,怎能因外界種種而輕易消散,以至于不念半分舊情。

  他也會憤憤不平,不明白為何世人如此待他。

  每到這時,她都會站在他身旁,慢慢撫摸他緊皺的眉頭,然后告訴他,不是他的錯,恰恰相反,只是他的好,為這污濁的世間所不容罷了。

  照梁初有情,出水舊知名。

  裙衩芙蓉小,釵茸翡翠輕。

  錦長書鄭重,眉細恨分明。

  莫近彈棋局,中心最不平。

  冷雨之下,李義山方才醒悟,他這一生其實什么都沒剩下,惟有她,是上蒼沒有設立阻礙的恩賜,是冥冥中的注定,也惟有她,一直立于這棋局的心,替他撫去不平。

  年近不惑,卻總是與她聚少離多。如果這次在柳大人那里出仕再敗,定要回去好好陪她,不再嘗這相思之苦。

  念及此,李義山快步走回船艙,突然很想她,突然有很多話想跟她說,千言萬語,在落筆間,成了一首詩。

  君問歸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

  卻話巴山夜雨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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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思年是一個傳令兵。

  在柳大人的府邸,他依次說著自己傳遞的消息。

  柳大人只是聽,并沒有發(fā)表什么意見,大概在他看來,這些消息無足輕重,不值得說些什么。

  但在聽到那個消息的時候,柳大人開口斷了他繼續(xù)說下去的打算。

  沉吟半晌,柳大人吩咐道:“去叫李大人來,這件事最好當面親口與他說。”

  然后張思年就看到一個中年男人在空曠的大廳里,抱頭失聲痛哭。

  消息只有一句話,李義山妻王氏,于六月初九,病故。

  原來在夜雨詩成之時,她早已香消玉殞。

  李義山不知自己是怎么輾轉回家的,君問歸期,只是沒有了她,他再無歸期。

  共話巴山夜雨,已是生死兩端。

  沒人知道這個男人是怎樣堅持下來的,因為他從未對外人提起過。只是一到煙雨朦朧時,就會有人看到他的身影出現(xiàn)在中庭,撐著一把畫著杜鵑花的油紙傘。

  每當下雨,他都會想起她,這地方終年都在下著雨,他也一直都在想著她。

  那一年,他入劍門關,天空飄起大雪,四十多歲的男人再次崩潰,跪坐在雪地里痛哭,“劍外從軍遠,無家與寄衣。散關三尺雪,回夢舊鴛機?!睕]有了她,再無人給他收拾行囊,再無人風雪之中寄寒衣。

  李義山心如枯槁,卻也選擇了與這個總是難為他的世界和解,他選擇原諒這一切,讓所有苦痛都隨風而去,他只留著那些幸福的記憶,“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四十六歲的李義山寫下這兩句詩不久,尋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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