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蹲下來,用自己師弟的衣服擦拭著右手,表情淡漠。
云奕沒有說話,警惕地看著他。
他也沒有搭理二人的意思,又在阿二的尸體上摸索了一陣,找到了那塊碎成兩半的古玉和有些暗淡的鈴鐺,小心翼翼地揣進兜里。
然后又起身安頓起了僵立不動的老者。
做完這一切之后,他在附近升起一堆火,盤腿安靜地坐下。
借著搖曳的火光,云奕再一次仔細打量起了這個身材有些臃腫的男人。
他一頭短發(fā),面容滄桑,若不是眼睛里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活脫脫就是一名三十多歲,被生活折磨多年的社畜模樣。
“為什么?”恢復了一點力氣,云奕忍不住問道。
阿大瞟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正當云奕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怔怔地看向那躍動的火焰,緩緩吐出兩個字:
“叛徒?!?p> 聲音沙啞,沒有任何情緒。
云奕掙扎著坐了起來,又費勁將雙馬尾挪到篝火旁邊,三人圍坐一圈,誰都沒有開口說話,空氣中只留下嗶嗶啵啵樹枝燃燒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那堆火焰也漸漸弱小直至熄滅,只留下黑色的余燼,好似萬物的死亡與終結。
經(jīng)過一番修整,此時的云奕和雙馬尾都已恢復了不少,勉強能自己行動了。
阿大看了看天色,然后站起身,對著云奕和少女鞠了一躬。
“謝謝。”不待二人反應過來,他繼續(xù)說道:“我該走了?!?p> 雙馬尾還想說點什么,但被云奕用眼神止住,二人看著阿大背起老者,一手拎著阿二的尸體,朝遠方一步一步離去,步子不算快,但卻異常的沉穩(wěn)和堅定。
云奕目送著他的背影,心中兀自升起一股茫然和悲愴,他好像看到對方正向無盡的黑暗中下沉,這種下沉不可避免,不可逆轉。
而他自己,也好像被那種黑暗所裹挾。
“喂……喂……在想什么呢?”
云奕回過神來,看到一張俏臉如花,雙馬尾輕輕晃動,猶如風中的垂柳。
他笑了一聲,“沒什么,我只是在想,這人生地不熟的,車又炸了,咱倆該怎么回去。”
“不用擔心,這會兒鐘叔楊叔應該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他們一定有辦法找過來的?!彪p馬尾信心滿滿。
危機解除,她也恢復了少女天性,看起來就是個甜美可人的領家小妹,之前那個威猛的暴力少女形象似乎只是云奕的錯覺。
沒有辦法,云奕只能再次感嘆女人這種神奇的生物。
“我叫戴玉,你叫什么,怎么遇到他們倆了?”雙馬尾性格跟她的外表一樣開朗。
云奕將大概情況跟她講了一下,略過了系統(tǒng)和穿越的事情,只說是自己莫名其妙獲得的能力。
他原以為戴玉會表示質(zhì)疑,沒想到對方卻毫不驚訝,似乎對這種情況已經(jīng)司空見慣了一般。
二人又交流了一下之前的事和戰(zhàn)斗過程中的細節(jié),一聊起這個戴玉立刻眉飛色舞,雙馬尾上下晃動,若不是身體沒恢復,怕要拉著云奕再打一架。
云奕看著越說越興奮的少女,突然覺得,見識這個全新的世界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戴玉也說累了,抱著膝蓋打起了瞌睡。云奕倒是不困,他身體后仰,雙手撐著地面,出神地看著遠方。
然后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條拇指粗細的蛇,頭部呈三角形,通體黑色,夾雜著暗黃色的紋路,一看就不好惹。
人在面對蛇類的時候,最要緊的便是不引起它的注意,讓它把你當成一截木頭,一枚石塊,一坨……
咳咳。
發(fā)現(xiàn)它的一瞬間,云奕立刻屏住呼吸,渾身肌肉緊繃,一動也不敢動。若是他全盛時期倒也不用怕這玩意,奈何現(xiàn)在形勢比人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事情偏偏不向云奕盼望的那樣發(fā)現(xiàn),黑蛇好巧不巧朝他這邊爬了過來,它扭動著前進,危險地吐著信子,速度不快卻充滿了壓迫感。
云奕保持住那個姿勢,眼睛都不敢眨,那條長蟲順著自己的胳膊蜿蜒而上,裸露在外面的皮膚接觸到那冰冷滑膩的觸感,一粒粒雞皮疙瘩相繼冒了出來。
很快,它爬到了云奕的脖頸處,原地繞了一圈又順著他另一條胳膊繼續(xù)前進。
眼看著危險似乎就要解除,云奕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氣,可就在這時,身旁睡的正香的戴玉卻仰頭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黑蛇立刻弓起了身子,擺出攻擊姿態(tài),轉向了云奕。
云奕心中叫苦不迭,暗叫倒霉,也只能硬著頭皮與黑蛇對視,希望能繼續(xù)裝死騙過對方。
然后,
他看到冰冷的蛇眼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絲嘲弄之色。
雖然聽起來很荒誕,但云奕確信自己沒有看錯,他居然真的從一條蛇眼里看到了人類的情緒。
這蛇成精了?
我被一條畜牲鄙視了?
即使今晚發(fā)生了無數(shù)的荒誕怪事,但獨獨這一點他是絕對不能忍的!
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心中邪火直冒,抓起戴玉的手腕將她推離現(xiàn)場,然后運起莽蒼訣,就要跟這畜牲決一死戰(zhàn)。
黑蛇眼里的嘲諷之色更濃了。
來吧!戰(zhàn)吧!
云奕在心底狂吼,一拳向前砸去,誰料這畜牲竟然出乎意料的敏捷,輕松閃過云奕的攻擊,化為一道黑影,射向云奕的要害。
冰冷的毒牙扎進云奕的脖頸,致命的毒液灌進他的血液,隨著氣血的流動,他的四肢百骸都不受控制的僵硬起來。
他沸騰的情緒也如同澆上了一盆冰水,思維都停滯了,只留下最后一個念頭:
我怎么跟一條蛇較起勁來了?
……
戴玉擔心地看著躺在地上的云奕,抱怨道:“楊叔!你太過分了啦!”
她旁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位戴著斗笠的男人,聳了聳肩,一臉無辜地說道:“我就用了點幻靈草,誰知道這小子這么弱……”
“哼!鐘叔說了,你的話信十分之一就行了,你肯定還動了別的手腳?!?p> 男人尷尬地撓了撓頭,“老鐘真這么說的?這老小子不地道,盡說我壞話。”然后又低聲嘟囔了幾句:“也就加了億點火樹花,年輕人就得充滿干勁,謹小慎微的像什么樣子……”
“楊叔!”戴玉氣得捏起拳頭。
“好好好……”男人顯然對少女十分寵溺,“我把他弄醒總行了吧。”
然后他隨意揮了揮手。
“這就行了?”
“當然,你不相信你楊叔的手藝?”
……
“他怎么還沒醒?”
“這個……我再試試…我再試試……”
……
“楊叔!他救了我的命,要是出事了,我一輩子不理你了!”
楊懷竹手忙腳亂起來……
……
昏迷中的云奕完全不知道這些,他似乎脫離了肉身的束縛,不斷上浮,無窮高處有一股聲音在呼喚著他,地面上所有的一切都在離他遠去。
不知道飄了多久,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周遭的一切都變了模樣。
明滅的光華在周圍流轉,高遠幽深的天穹仍然遙不可及,云奕低頭望去,看見了此生所見最壯麗的一副畫景。
一條銀色的星河在他腳下流淌,從時空的源頭而來,奔向宇宙的終結,星光躍動,映照出天體的新生與寂滅,融合與崩解,每一次小小的震顫,就是文明覆滅,生靈消亡。
在浩瀚宇宙面前,人類渺小得連微塵都不如。
可他不一樣,云奕像是在俯視這一切,眼前波瀾壯闊的景色像是自家宅院里的風景,任他隨意把玩。一時間,云奕童心大起,伸手向那條銀河探去。
還未靠近,他的動作就引起了星河的陣陣波瀾,無數(shù)星辰崩滅,猶如氣泡般炸開。
云奕不為所動,似乎眼前的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好像孩童在樹下觀察螻蟻的行動,純粹只是興趣驅(qū)使,更不可能在乎螻蟻的死活。
他正要細細把玩一番,突然心底響起一個聲音。
“毀了它?!?p> “毀了?”云奕皺了皺眉頭,有些猶豫。
”毀了它?!?p> 云奕覺得那個聲音不可抗拒,下意識就要握緊拳頭,破碎眼前的一切。
可為什么又遲疑了?
莫名的,一道道身影從他心間走出,溫文爾雅的陸川,巧笑倩兮的雙馬尾,孤兒院的親人,還有秀玉,唐明成,紀海平,甚至還有宋明康……
越來越多的念頭冒了出來,就像一束光。那束光不夠大,卻足夠亮,亮到可以照亮他回家的路。
他放下手指。
我不,我要回去。
念頭一起,便是更加極速地下墜。
……
楊叔滿頭大汗地擺弄著云奕,心里不斷嘀咕:“就算劑量太大,這也該醒了吧……真是咄咄怪事,難道幾天沒練就生疏,失手把這小子弄死了?”
戴玉蹲在一旁,臉色越來越難看。
“小兄弟,老哥,小祖宗,你醒醒好不好?”楊懷竹這回真有點急了,別的不去說他,失了手自己這關都過不去啊。
也許是云奕聽到了他的祈禱,意識回歸了本體,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戴玉眼前一亮,將楊懷竹擠到一旁,關切地看著云奕。
“云哥哥,你終于醒啦!”
云奕展顏一笑,目光蘊神,戴玉與他對視,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
遠處一輪紅色的朝陽躍出了地平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