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叫黃金流沙包,”陌巖將一張摻了玉米淀粉的發(fā)酵面皮托在自己厚大的掌心,從桌上的盤子里拈起一塊餡料,用圓皮包起來,搓成個圓球?!跋胍魃常痰包S和芝士粉、奶粉、糖、黃油的比例要剛剛好?!?p> “怎么能……”身邊的胖廚師直愣愣地望著他的手掌,“搓這么圓?機器都做不出來。”
陌巖沖他笑了下。演示完黃金流沙包,再將桌上的菜單瀏覽一番,指著當(dāng)中的一道菜囑咐道:“這種羊餑菌洗凈后直接入菜就可以了,不需要提前焯水,否則鮮味就沒了?!?p> 瞅了眼靠墻擺放的木盒金飾落地座鐘。陌巖作為軍方頭號首腦,今晚在府邸宴請元老院的十八位資深長老,客人們應(yīng)當(dāng)都已在趕來的路上。此刻陌巖那壯碩的身軀外還穿著休閑式樣的套頭衫和家居褲,得先回臥室換上禮服。
快走出廚房時,又想起一事,朗聲對廚房里的十來個工作人員說:“記得將每一份的量盡量弄小些??!炒飯先塞進酒盅里,再倒扣到盤子上。蘑菇每人兩只,面條十根,重要的是擺漂亮些。蛋糕切成多米諾骨牌那么大的一片就可以了。”
“大統(tǒng)領(lǐng)您可真摳門吶!”一個黝黑粗實、下眼袋豐滿的大媽扯著嗓子說。
“這你就不懂了,”陌巖走到她切菜的案臺旁邊,拿手比劃著說,“這叫飲食心理學(xué),份量小才顯得精貴,好多食客都有這種毛病的,同樣的菜你給他準(zhǔn)備一大盤,他就挑三揀四地不珍惜。所以那些高檔餐廳里啥都是一小口,還真不是因為人家舍不得食材?!?p> “是不是啊——”大媽拖著長腔問。
“好比你給一桌人做盤土豆燉蕓豆。土豆放多了,蕓豆就是先被搶光的。蕓豆多了,土豆就被挑光?!?p> 大媽聞言撇了撇嘴,從案臺上挑了只半紅半青、屁股上有道疤痕的西紅柿,塞進陌巖手中。“之前我要來這里做工,家里人都不同意,說大統(tǒng)領(lǐng)是魔王,伴君如伴虎。他們怎會知道大統(tǒng)領(lǐng)的脾氣比我家的三個孩子還好?本事大,也沒有不懂的?!?p> “大姐有三個孩子啊,都做什么的?”陌巖小口地啃著手中的西紅柿。這種丑不拉幾的土西紅柿最好吃了,有記憶中西紅柿該有的味道,絕非那些看著紅彤、吃起來寡淡的催熟品種可比。
大媽聽他問到孩子,雙頰放光,“一個是專利律師,一個心理醫(yī)生,還有個女兒做中學(xué)老師?!?p> “哦,太厲害了!怎么培養(yǎng)的?就沒有喜歡當(dāng)兵的么?”
大媽擺了下手,“誰愿去當(dāng)兵?打仗可不好,會死人的?,F(xiàn)在不是過得挺好的嗎?打什么仗?”
嗯,陌巖暗自點頭,轉(zhuǎn)身走出廚房。這就是所謂的“民意”了。民意像看不見摸不著的大氣,政府以及幫著政府鼓吹戰(zhàn)爭的學(xué)者們是雷霆閃電。后者雖然響亮博眼球,整體氣候卻是由大氣決定的。民眾們希望能安居樂業(yè)而不是打了雞血一樣非要滅完這個滅了那個,和平的曙光就不會太遠(yuǎn)。
此外,陌巖之前擔(dān)心過自己的言語行為同民眾心目中的巴塞厲大魔頭差距太大。現(xiàn)在他放心了,除了那些別有用心想要把他拉下臺的仇敵,不會有其他人對他產(chǎn)生質(zhì)疑的。誰愿意被一個隨時有可能砍掉自己腦袋的暴君統(tǒng)治呢?真的假的,原本也是非親非故。
這么胡思亂想著,陌巖腳踩光潔的地面出了廚房,還要穿過一條走廊才能到客廳。相比這座屋頂高聳、雕梁畫棟的府邸,陌巖更懷念他那艘旗艦上的套間。家、或者說窩,還是要密實收斂一些才好。且從修行的角度來說,供人休息的場所太空曠了容易“散氣”。正因如此,陌巖一住進來時就將睡房從寬敞的主臥搬到一間僻靜溫馨的客房里。
“大人!”陌巖正要上樓回臥室,見助理領(lǐng)著昨天找過他的那個中年瘦軍官從前方客廳出來,朝這邊快步走來,“可找到您了,軍部剛又發(fā)來消息?!?p> 陌巖示意二人跟著自己,來到樓梯后方的一間小會客廳。也沒入座,關(guān)上門后站著問:“什么事?敵人的突襲小隊找到了?”
“大部分找到了,”軍官答道,“準(zhǔn)確地說,是前來偷襲的武士藩機器人,除了被冥光刺熔化的那幾個,都已被送至位于西郊的第五區(qū)?!?p> “機器人里面的肉人呢?”陌巖問。此刻軍官若是抬頭仔細(xì)觀察陌巖,也許能發(fā)現(xiàn)這位大統(tǒng)領(lǐng)的雙唇因為緊張而顫抖。
“總共來了十九人,大部分死了,估摸著還有五六個跑了。這幾個按理說應(yīng)當(dāng)還在我軍的空中基地里,可找遍了也不見影兒。”
嗯,小羽應(yīng)該不會有事……的吧?她那么能打,心眼子又多,就算赤手空拳也沒人欺負(fù)得了她……的吧?
陌巖越想越不確定起來。萬一、萬一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呢?一想到她的尸體被人粗暴地扔上車,再草草埋進陣亡將士冢里,而他自己卻在宮殿里大宴賓客,陌巖就覺四肢發(fā)軟,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差點兒像嬰兒嘔奶一樣將方才吃下的西紅柿吐出來。
“我去看看,”他虛脫地說,“你們現(xiàn)在就帶我過去。”
沒顧得上換衣服,陌巖穿著家居服就出了宅子。正門外有二十來級臺階,下方與噴水池之間隔著一條弧形的車道。身穿各式晚禮服的元老們正一個個從自家車?yán)镞~出,互相打招呼聊天。
陌巖快步走下臺階后,沖初次見面的眾人抬手抱拳,“長老們幸會!請自己進屋,隨便坐啊。我有點兒急事要出去一下,實在抱歉得很!”
元老們都愣了。“統(tǒng)領(lǐng)大人,”元老當(dāng)中一位穿深紅色綢緞禮服裙、相貌莊嚴(yán)的夫人說道,“能問一下什么事情這么緊急嗎?”
“跟……前線軍務(wù)有關(guān)。”
“軍務(wù)?”說這話的是位手里拄著根拐杖的老者,燕尾服背后拖著的下擺使得本就消瘦的他顯得更加細(xì)長?!叭鎽?zhàn)爭這還沒開打,能有什么緊急事務(wù),要勞煩大統(tǒng)領(lǐng)飯都不吃就趕過去的?”
這幫老家伙真是掰扯不清?。∫幌蚝闷獾哪皫r心急如焚,想說一個朋友出了意外,又意識到自己被困了五百年,哪兒來的朋友?
“事實是,我、我發(fā)情了!對,需要找個女人快活一下……請讓路吧?!?p> 扔下這句沒羞沒臊的托詞,陌巖頭也不回地隨軍官和助理離開,留一眾元老們目瞪口呆。
******
“哲饒,喂,哲饒?你有在聽我說話嗎?”小羽通過天煞自帶的通訊裝置呼喚道。
沖上空中基地與敵人一番惡戰(zhàn)后,小羽和剩下的七個貧民自衛(wèi)隊?wèi)?zhàn)友朝空曠且光線較暗的野外奔去——野外,自然也是在鋼鐵打造的空中基地里。漫無目的地跑了一陣子,找了處安靜的所在,將各自的機器身體隱藏于幾座巨型軍用物資倉庫的暗影中。然而敵人正在到處搜索入侵者,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找過來。
“什么事?”哲饒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小羽說道:“咱們目標(biāo)太大,我建議都從武士藩體內(nèi)跳出來吧,更利于逃跑和躲藏。”
哲饒于是詢問其他人的意見。大家都表示待在機器人體內(nèi)好歹安全些,若是赤手空拳時遇上敵人的兵力,無異于送死。
“不必?fù)?dān)心,我會保護你們大家,”小羽勸道。
大多數(shù)人與小羽畢竟素未謀面,一番商議后,哲饒說:“他們都不肯,算了,你自己走吧?!?p> “你呢?”
“我是隊長,不能丟下他們不管,”哲饒與小羽分別在即,語氣中有不舍,“你保重?!?p> “你是個好隊長,”小羽實事求是地說,“既優(yōu)秀還重情義。你們大家伙兒也都是開天辟地以來最威猛的勇士?!?p> 這話說完,通訊裝置里一片寂靜的騷動。怎么了?小羽心道,別人有優(yōu)點就該讓他知道嘛。況且很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死之前都高興高興。
打開天煞腋下的儲藏室,用指尖取出行李和大狗,擱到一旁的地上。正要將自己從天煞胸前彈出,忽聽附近傳來一聲洪大但又沙啞的叫聲,“哈——”
八個人一同循聲望去。剛才光顧著提防敵人的機器人和裝甲車去了,不知何時被一只十幾米長、五六米直徑的機器泥鰍發(fā)現(xiàn)了他們這伙人。泥鰍周身布滿深褐色的金屬鱗片,伏在地上扭來扭去甚為靈活。面部除了一對淺褐色的眼睛還有只圓形的嘴,有飛機發(fā)動機扇葉那樣的東西在口中快速旋轉(zhuǎn)。正中央銜著根發(fā)藍光的長矛,外圍被十幾只菊花瓣一樣的小唇密密包裹著。
“哈——”這家伙大幅度地晃著腦袋。忽然一甩頭,將長矛以肉眼難辨的極速朝著一處暗影射去。
暗影中本來藏著名自衛(wèi)隊?wèi)?zhàn)友,動都沒來得及動一下就被長矛當(dāng)胸刺入。長矛的溫度定然是極高的,在接觸到武士藩胸口時就將那里的鋼鐵表面熔出一個洞。小羽的心跟著一顫,知道射入點剛好是肉人藏身于武士藩中的位置。失去了肉人控制的武士藩轟然倒地,這一照面都還沒交手,就已損失一名戰(zhàn)友。
“開火!”哲饒下令,還活著的七個人連小羽在內(nèi),一同舉槍朝泥鰍射擊。
然而泥鰍有著堅固的外殼,在槍林彈雨中若無其事地匍匐前進,同時搖晃著它丑陋的腦袋?!肮庇忠粋€同伴斃命了。
天殺的畜生!小羽收了槍,快速合計著該怎么辦??萍己臀淦鞅炔贿^對方的時候,就只能使蠻力了對吧?于是猛地從藏身處躍出,抬腿朝泥鰍奔去。待泥鰍朝她瞄準(zhǔn)的時候再縱身躍起,空翻了兩個跟頭后落到泥鰍頸部,兩只碩大的鋼鐵拳頭雨點般砸到泥鰍的頭頂。
“助紂為虐的死泥鰍,老實待在水里吃蟲子不好嗎?上岸嚇唬人前,建議先照鏡子看看自己多丑。嗯,但凡丑八怪都喜歡把菊花長臉上,也不想想待會兒見了閻王爺?shù)拿妫幽銗盒亩疾蛔屇阃短ピ趺崔k?”
無奈這玩意兒的外殼是真堅固,不怕壓也不怕砸。要說天煞也有二十噸重了,整個兒壓到泥鰍身上也無法阻止它搖來晃去。
“還愣著干啥?”小羽朝同伴們喊,“都來幫忙啊!”
哲饒是第一個撲到小羽背上的。隨后另外那四個隊友也撲上來,像橄欖球隊員那樣一個壓一個,反正都是機器身子也壓不壞。小羽身下的泥鰍在層層重壓之下終于動彈不得。其實制住它只是目的之一,所謂的“燈下黑”,大家都騎到他頭上時它也就沒法再射誰了,是吧?
“叫你蛄蛹!接著蛄蛹啊,怎么蔫了?”
小羽低頭查看泥鰍的臉,見這家伙緊閉著嘴,兩只淺褐色的眼睛里滿是仇恨??磥聿煌耆菣C器,很可能真的有只泥鰍的靈魂在里面。沒辦法,眼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小羽騰出兩只機器手,拿指頭去摳嚓泥鰍的菊花唇,硬生生地在緊閉的機器嘴里扒拉出一個洞。
“你們誰還有手雷?”她問,“給我喂這玩意兒一顆。”
頭頂上方伸下來一只機器手,手心攥著的黑色幽靈手雷上有個黃燈在閃動,證明手雷已被啟動。手腕一抖,手雷被塞進小羽兩手間的黑洞里。
“都閃開吧!”小羽大叫,背部用力向上頂,幫著隊友們朝四處散開。
而小羽自己剛從泥鰍身上躍下,就聽到一聲沉悶的巨響。泥鰍被震得離地五米高,落地后外殼依然是完整的,只是嘴巴松開了,吐出一大團嗆人的濃煙。待兩只眼睛里的淡褐色光芒散盡,便一動不動了。
“怎么樣?”小羽將自己從天煞身體中彈了出來,一落地便朝擱置行李和大狗的地點奔去,“你們誰打算跟我一起走的?”
背后是接連不斷的雙腳落地聲。
“對不起了天煞,”小羽在心里向著被她拋在背后的墨綠色機器人說道,“我舍不得離開你,但我的命更重要?!?p> ******
陌巖來到第五區(qū)基地后,先去停尸房查看,沒見到小羽讓他松了口氣。被冥光刺連人帶鋼鐵熔化掉是發(fā)生在沖上基地之前,而陌巖曾在基地視頻里見過小羽的綠色機器人,所以安全逃脫的可能性較大。
然而躺在他面前的也都是些不久前還鮮活的年輕人。陌巖在離開停尸房之前肅穆地站好,心中默念了一遍“往生咒”。
又來到戶外停放武士藩機器人的廣場上,之前在視頻里見過的那些個都在。陌巖邁步經(jīng)過那一個個橫躺在地上的巨無霸,最終來到綠色機器人腳邊。
想不到啊,他在心中感嘆,伸手拍了拍綠米的大方腳。又走到她身側(cè),摸著她比迫擊炮還粗的手指。她曾經(jīng)是多么小??!披著紅紅的羽毛被他握在掌心,晚上睡在他身邊的小窩里。那時何曾想過,有一天她會飛離佛國,變成個大姑娘,操縱著八九米高的鋼鐵巨人在異鄉(xiāng)發(fā)威?
見助理和軍官在后方亦步亦趨地跟著,陌巖問:“真的沒有更多視頻了嗎?”
軍官低頭思考了片刻,抬起頭來時說:“大人,我軍的每個武士藩在倒下前都有短暫的視頻記錄,目的是方便后來者了解倒下前發(fā)生了什么事。不知道敵人身上是否有類似的裝置。”
“如何查看?”
軍官走到機器人脖頸處,先查看了左側(cè),又走去右側(cè)?!霸谶@里了?!?p> 陌巖走過去,果然在右耳下方找到個一尺見方的屏幕。伸手將屏幕按亮,里面重放的場景應(yīng)當(dāng)是機器人用雙目拍攝的。能看到小羽從半空中躍下,落地后跑到某處,一只胳膊拎起背包,另只胳膊將一團毛茸茸的事物夾到腋下。那不是大狗嗎?是陌巖身為姚誠的時候送給她的公仔狗,原本雪白的毛已經(jīng)臟得沒法看了。
她這么山長水遠(yuǎn)地來找他,居然還想著帶上大狗!陌巖的心如同蒸熟了的黃金流沙包,裹著甜甜的、熱烘烘的餡料左搖右晃。大狗……小羽……
這期間,身側(cè)的助理一直在盯著陌巖的臉看,隨后露出恍然的神色。
“大人您果然是發(fā)、發(fā)那啥了。放心,我們一定將這個女孩活捉,給您送到府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