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些痛楚面前，富足的他就真的比一貧如洗的我更快樂嗎？
——楊可宜
涼拌三絲、水煮肉片、面皮回鍋肉、熗炒油麥菜、酸菜粉絲湯——楊可宜端著手中的米飯，極力克制著不讓口水流下來。
“我們當(dāng)片警的一定要掌握一個技能！”曹向陽給她夾了一筷子三絲。
“什么技能？”楊可宜盯著那紅油拌過、撒了蔥花的涼菜，甚至沒有抬眼看過曹向陽。
“就是善于發(fā)現(xiàn)口味地道、飽腹感足、價格實(shí)惠、干凈衛(wèi)生的小餐館的本事?！?p> 楊可宜點(diǎn)點(diǎn)頭，總覺得他這話有點(diǎn)耳熟。
她倏地響起了蕭紅書里寫的故事——那時候蕭紅和戀人蕭軍（她在故事里稱之為郎華）寄居哈爾濱，他們窮困潦倒連大列巴都買不起。有一回蕭軍做家庭教師賺了錢，他很興奮地帶著蕭紅到一個小餐館吃飯，蕭軍說：“很好的小飯館，洋車夫和一切工人全在這里吃飯”，他們點(diǎn)了五六個小碗菜，最后還加了個肉丸子，蕭軍說：“肉丸子還帶湯”。然后，他們就在那充斥著油污、噪聲的小飯館中吃了一頓“大餐”……誰又能想到，此刻蜷在小飯館里吃著如此簡單食物的蕭紅，在不久的將來，就會成為一個極負(fù)盛名甚至被寫進(jìn)文學(xué)史的作家。那時候的生活，簡單而貧窮，卻不會乏味，因?yàn)槊恳稽c(diǎn)細(xì)小的感動與快樂都在告訴她，生活還充滿希望！
楊可宜就喜歡這些接地氣的食物，這一點(diǎn)，她與曹向陽真可謂志同道合。
“你說是貧窮更能感受到快樂，還是富足更容易？”
面對楊可宜沒來由的問題，曹向陽顯得有些吃驚，“為什么這樣問？”
楊可宜笑了笑，神色淡然地望著曹向陽，“我就是突然想起了……你看呀，像我，一個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除了我媽贊助我的一萬塊啟動資金外，身無長物。曹警官你能請我吃一頓家常川菜，我就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并且十分快樂。但是京遠(yuǎn)鵬呢，他有一間高檔的酒店，比我們這座小城里的許多人不知富足多少倍。他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還有形形色色的美女投懷送抱，他享了普通老百姓沒有的福，可他的家庭、他的孩子，卻遭了那樣的罪！你說，在這些痛楚面前，富足的他就真的比一貧如洗的我更快樂嗎？”
“就像蕭紅和蕭軍，兩人各自聲名鵲起，卻終究分道揚(yáng)鑣！”楊可宜在心里這樣想。
曹向陽嘴里包了一口飯，他腮幫子鼓起卻又滿眼驚詫的盯著楊可宜，那神色倒是頗有些滑稽。
“我說楊老師，你是不是嫌警察同志沒請你吃好的，故意彎酸我呢？”他勉強(qiáng)把飯吞了下去，戲謔道。
“不不不，我沒那個意思！”楊可宜連忙搖頭，害怕對方真的誤會。
“唉！”曹向陽放下了筷子，神色有些凝重地嘆了口氣，“你一定要知道，快樂源自內(nèi)心的滿足，每個人滿足的點(diǎn)不一樣，能讓他們感到快樂的地方也就不一樣。這不是單純用貧窮和富足就能界定的，有人安貧樂道，有人人窮志短，有人嗜財如命，有人一擲千金，這世界不怕你窮，怕的是你的精神比物質(zhì)更貧窮。”
楊可宜聽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她才回過神來對曹向陽道：“曹警官，真是沒有想到呀，你灌起毒雞湯來居然一套一套的?！?p> 曹向陽抿嘴一笑，眉眼里都帶著被夸獎后的得意，他伸了個懶腰，單手抹了抹額頭，又說：“嗐，你不知道，這灌雞湯也是咱基層民警的必備技能之一。”
楊可宜噗呲一聲笑了，旁邊那人卻還在自顧地說著，“我記得我還在城南所的時候，有一天接到110的指派，說瀚威大廈那邊有一人爬到三十層天臺坐著，揚(yáng)言要跳樓。我跟著馬哥一過去，就瞧見一個小伙兒坐在那兒，腿朝外掛在半空中，一邊抽煙一邊哭。我們好不容易跟他搭上話，才知道那小伙兒創(chuàng)業(yè)失敗，欠了一屁股債，他說不想連累家人，就只能選擇以死謝罪。”
“你不要告訴我，你當(dāng)時就給他灌了毒雞湯？”
曹向陽瞥了一眼楊可宜，說：“我當(dāng)時初出茅廬，沒被嚇得手腳發(fā)抖就不錯了，哪還有那智謀。是馬哥，他給人點(diǎn)了支煙，然后也一屁股坐在天臺邊上，和那人攀談起來。馬哥也是膽大，他就跟那小伙兒說呀——小伙子，你太天真了，現(xiàn)在這社會，誰的錢都來得不容易，你以為你跳了樓一了百了，可那些債主他們不會那樣想，他們會去找你的家人、你的愛人、你的朋友，而你原本想保護(hù)的那些人就不得不背負(fù)起原本屬于你的職責(zé)。可能一天兩天、一年兩年，他們還撐得住，但過個四五年，這些罵聲、這些債務(wù)成了他們生活的一部分時，他們還會像現(xiàn)在這樣念著你的好嗎？他們會埋怨你，甚至痛罵你，說你不負(fù)責(zé)任說你就是個禍害。你想，你兩處不討好，尸骨化成了渣還有人不忘朝你吐口水，到了那時，你今日的犧牲，豈不就成了一個笑話！所以，我勸你，好好活著，用盡辦法把錢賺回來，贏得尊嚴(yán)贏得愛?！?p> “我的天！”楊可宜下意識感嘆，“那那個小伙兒最后怎樣了？”
“他還是猶豫不決，當(dāng)時馬哥使了個眼色給我，我一個激靈，把他拉了回來?！辈芟蜿柣貞浀溃骸暗切』飪阂彩莻€聰明人，他很快就明白過來，也沒再鬧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老老實(shí)實(shí)回去搞事業(yè)了?！?p> “那他成功了嗎？”楊可宜好奇地問。
“成沒成功我不知道，但他活得好好的，還去了XZ找商機(jī)，前一陣在朋友圈里賣莫桑鉆，這一陣又捯飭冬蟲夏草呢！”
楊可宜莞爾一笑，她不禁感嘆道：“是呀，成沒成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每一天都過得很真實(shí)、很有價值?！?p> 曹向陽拿起筷子，給她夾了一塊回鍋肉，“快吃吧，楊老師！感慨別人，也要記得關(guān)懷自己。”
臨安九家
曹警官，嗯，小伙子有出息！